第七章

第七章

這天,負責為磐水之戰徵兵的兵士們心情甚好。

雖然早先在甘陵城門口走脫了兩個壯丁連帶兩匹馬,但就在他們垂頭喪氣地準備回去挨軍棍時,居然在路上遇到了一群流民!還個個都是身強力壯的青年男子!

更叫他們心情愉悅的是,這些流民在一聽說從軍能有軍糧吃飽時,居然紛紛表示要主動投軍!

領頭的伍長心潮澎湃地數了數人數,整整三十人!

甘陵城中已經尋不出一個十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人來,老天就一下子將三十個二十多歲的青壯丁送到了他們面前,簡直比天上直接掉個餡餅下來都讓人激動!

對於徵兵小隊而言,這可是天大的功勞。袁紹大軍就盤踞在磐河之畔的信都城,這回回去,非但不用挨軍棍,沒準還能憑著這三十個壯丁,一隊六人,個個都有提拔。

伍長高興萬分,象徵性地盤問了幾句流民的來處,果斷將他們統統收編。

於是,原本崎嶇遙遠的路程彷彿也變得可愛起來,伍長得意洋洋地領著歡快的徵兵小隊,呼呼喝喝指揮那三十個流民排好隊形,頗有幾分大將軍統帥千軍萬馬於陣前布陣的凜凜威風。平時要慢吞吞走個三四天的路程,他們一路急行軍似地兩天一夜,幾乎是毫不停歇,在第二天傍晚時分,一行人就走到了信都城門外。

袁紹重軍駐紮於信都,距離磐水的公孫瓚兵馬不到三百里。戰前屯軍之地,守衛之森嚴,絕非宛若死城的甘陵可比。

伍長大人在城門口被盤問了整整三遍,從軍中任職,到出行軍令,甚至征來的這三十個壯丁的姓名來處,都一一問到,等他們終於被放行進城時,威風煞盡,他的好心情已是蕩然無存。

拐過一個街口,那伍長仍自忿忿不平,他征來的三十個壯丁在他們身後互相交換了數個眼神,可他一個都沒看到,只管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呸!不過是個毛還沒長齊的守門兵,你爺爺趕了這許多路,還沒領功,反倒被個小兒查問了十八代祖宗!」

其餘小兵趕忙七嘴八舌地過來安撫自家上官的心情,終於,在眾多吹捧下,伍長又想起了自己此行的「大功」,想到等這回被提拔了,定要再走趟城門抖抖威風,這才慢慢平了心緒。

但畢竟趕了這許多路,又受了一番盤問,他只覺得口乾舌燥,疲累不堪。當下,也不急著回營,大手一揮:「走,兄弟們先喝口酒去。」

「大人,那這些人……」一名兵士有些猶豫,一指那三十一個蓬頭垢面的壯丁,想勸伍長還是先回營交了差再好好放鬆飲酒。

沒想到伍長大人在城門前受了氣,思路卻變得開闊豪邁起來:「一起去一起去,進了軍營,也不知能不能再出來,喝口酒再去,就當我做東,為各位壯行,哪位要是以後出頭做了將軍,也好記得今日,相互提攜提攜。」

既然伍長想做人情,自然沒有人反對。一行人浩浩蕩蕩,一湧進了一家街邊酒肆。好在大戰將至,街旁住戶大多房門緊閉,酒肆中人也不多,他們一進去,就將原本的兩三個客人統統轟走,將整間酒肆都佔了下來。

「老趙,快來上酒。」

熟識的兵士一聲呼喝,酒肆堂后馬上有人應了一聲,鬚髮皆白的一個老頭顫著身板,捧了酒罈出來招呼:「軍爺久不來小店了。」

「這不要打仗了,保家守土……」伍長隨口胡誇了一句,隨即眼尖地瞥到堂后一道纖細窈窕的人影在門帘縫中站了一站,卻馬上又掉頭跑了回去。

「哎,老趙,你這裡多了人啊。」

老頭放下酒罈,慢慢地取了一疊碗分放到眾人面前,有些渾濁的眼睛眯了一下,賠笑著接話:「那是小老兒外侄女兒,家裡被賊人搶了,無處可去,就先在這兒住著。」

要是在城外,伍長和幾個兵士灌了幾碗黃湯,定要趁著酒性將那外侄女兒喊出來看看,長得什麼模樣,可人不可人,標緻不標緻。但現在袁紹親駐於城內,上下戒嚴,他們幾個小兵心中到底多有顧忌,躲個懶喝口酒是小事,再鬧了什麼出來卻就說不準了。

於是只能嘴上討兩句便宜,和老趙渾說兩句藏了個小娘之類的輕佻話,眼睛時不時地往堂后斜上一斜,忍了又忍,使勁按耐住一顆顆幾乎要連年輕女人長得什麼樣子都忘記了的寂寞。

喝了酒,賒了酒錢,伍長大人便再揮揮手,表示人情結束,大傢伙兒回營復命。

臨走之時,三十個壯丁中,最俊朗挺拔的那個身影慢慢落下幾步,最後回頭向那堂后的門帘深深望了一眼,唇角勾起一絲無奈中卻又透出幾分欣然的笑意來。

三十個流民壯丁,自然是三十個換下白衣的趙雲一行。而那個能令趙雲駐足的藏在堂后的纖細身影,除了王嫵,還能有誰?

只不過,就連趙雲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她。

王嫵和趙雲仗著馬快,從徵兵的兵士眼前脫身。離開甘陵后,趙雲立刻生出混入信都的念頭,而王嫵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跟著趙雲趟這一趟渾水,當然不可能乖乖地聽話自己回到公孫瓚的軍營中去。

兩人意見相左,一時相持不下。最後王嫵又擺出一副除非他先派人將她打暈了送回去,否則誓死不退讓的架勢。趙雲無奈,只能同意王嫵和他兵分兩路,一明一暗,先後進入信都。趙雲帶人裝作被征的壯丁,直接混入袁紹軍中,而王嫵則在街市之中打探消息。

其實,趙雲根本就沒打算讓王嫵和他一起進城。戰亂之際,為防雙方斥候查探虛實,城中不通內外,信都多半已經封城。他料得王嫵到時候進不了城,無處可去,自然只有先行回去。

可他沒想到,信都城內確有禁令,但不是封城,而是只進不出。

王嫵騎馬從甘陵往信都而來,她的騎術在趙雲看來雖然還勉勉強強,但這回總比趙雲他們兩條腿走得快些,早了一天入了信都城。

進城前她將馬放于山林,換回女子裝束,守門的兵士見她一個女兒家,說是要進城投親,也就沒多為難留意,只關照了只進不出,就放她進了門。

聽到只進不出,王嫵有些緊張。但事已至此,卻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一聽到這四個字臨時改變主意掉頭就走,反倒更會惹人注意。

她不敢隨便找地方投宿,先在城裡的街道上轉了一圈,繞過一隊隊有槍戈林立巡視兵士之處,最後在街邊的一個拐角處看到了一座燒毀坍塌了大半的民宅,終於想到了如何在城中安身的辦法。

王嫵故意在那民宅前站了很久,久到路過的人紛紛駐足看她,左近做生意的人家也有人指指點點,探頭探腦,她這才四下環顧了一下,就近挑了一家小小的酒肆,走了進去。

開酒肆的老頭也早就注意到了這個對著廢宅發獃的姑娘,因此當王嫵滿面惶惶無助地開口問他那廢宅的主人姓什麼時,他沒有任何猶疑就回答她:「那家姓王。」

一聽是本家,王嫵心裡莫名生出一股親近感來,編的故事也愈發順暢,眨了眨眼,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無辜一點,驚慌一點,眼神中再帶一點點期盼:「那家裡是否有個王嬸,長得和和氣氣,說話聲音卻不小?」

一句十足的廢話。

王家的人自然是姓王,至於人家家裡的婦人是否長得和氣,嗓門大不大,一個外間不相干的老頭又怎麼會知道?

而且,就算無巧不巧,那老頭真的和那家婦人熟識,長相和氣與否,說話聲音大否,這也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各人看,各人聽的問題,根本做不得數。

再退一萬步講,若是那家家裡沒有婦人,全是男丁,王嫵也能再尋個借口,將自己家道中落,前來投親,卻發現親戚家中屋房倒塌,人丁全無的遭遇死死地扣到那戶現在已經不知逃到哪裡去安身立命的人家身上。

果然,老頭雖然不認識那「王嬸」,卻對王嫵的說法沒有絲毫懷疑。亂世投親而不遇,這樣的事在這個時代實在是太多了。況且,王嫵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女子,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再加上臉上恰到好處焦急無措的神情,他又沒什麼萬貫家財要防人覬覦,何必懷疑?

全城戒嚴,只進不出,投親的少女隻身一人,無處可住,無處可去,老頭還沒開口,在堂后聽了許久的婦人已經忍不住心軟,直接拍板,將王嫵留了下來。

王嫵之所以挑了一家酒肆,倒不是因為她知道這個時代酒肆都是私營官稅,即使打仗,城池易手,也是相對安全之所。她純粹只是受了以前看的諸多古裝劇影響而已。人們若要打聽消息,大多會到酒肆茶坊之類的地方去,取其人多口雜,消息靈通。

卻沒想到大戰將起,又有幾個人有閒情逸緻逛街喝酒?別說消息,就連她不要意思白吃白喝,想幫忙做點瑣碎活計,除了每天那塊布抹抹灰,都沒什麼好做的了。

自從那天隔著門帘匆匆一瞥,確認趙雲也順利混入城中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趙雲,也沒聽到他們絲毫的消息。彷彿那三十個人真的就是被征來的壯丁,充入軍營,從此再不得出。

這天,王嫵正百無聊賴,忽然聽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外面叫道:「來一壺酒。」

這個時代,王嫵總共來了也沒幾天,見過的也就那麼幾個人,她會覺得熟悉的聲音……稍稍一想,王嫵立刻想起了這把聲音的主人。

趁著老趙出去送酒,王嫵在門帘掀起的一剎那飛快地往外掃了一眼。果然,進門口處的一桌邊,一個中等相貌,中等身材,文士打扮的人正拈著中等長度的頜下之須——程昱!

王嫵連忙縮回頭,心裡驚得砰砰直跳。

她記不清程昱這個人物究竟是效力於何方勢力,但既然留有印象,那就說明這個人定不會是泛泛之輩,說不準就是哪一家的謀士。這樣一個人突然出現在信都,又事先見過趙雲,若是和袁紹有關,豈非極有可能在軍營之中撞破趙雲等人的行藏?

程昱一直坐到城門關閉,天色將暗時分,這才離開。

他一走,王嫵立刻借口受了涼頭疼,回到自己的小間。翻出將進城前換下的短褐衣衫,輕手輕腳地穿上,又將頭髮高高束起。

她坐在房中,待聽到老趙夫婦打烊合上門板回房后,才點起一小支蠟燭,極慢極慢地拉開房門。

她的房門和酒肆後門堆放米壇之處相隔很近,趁夜悄無聲息地出去,不會驚動每天都入睡很早的老趙夫婦。

哪知,她才踏出一步,正全神貫注地護著手裡微弱的火光,突然聽到拐角處後門的門閂發出「咔噠」一聲輕響,靜夜裡聽來,格外突兀刺耳,驚得她手一抖,小小的火苗一歪,竄上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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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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