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晚上吃的是淮揚菜,精緻而清淡。她心思沉重也沒什麼食慾,吃得這樣少,葉行楚自然注意到了,「若童,你不舒服嗎?」
她看著他關切的臉,心裡越發難受,「只是有點累。」
「累的話就請假休息兩天,別鬧病了。」葉行楚挾了只蟹黃小籠到她碗里,「再吃一點。」
羅謠歡咬著筷子看著他們,似笑非笑,「哎呀呀,你們這麼恩愛,看得我這單身人士真是眼紅耳熱。」
葉行楚一邊調著薑絲醋一邊揶揄她,「眼紅也去找一個,非綴在這兒當燈泡是怎麼回事?」
羅謠歡罕見地沒有還嘴,唇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席間葉行楚離席接了個長途,包廂里就只剩下兩個女人。蘇若童有一下沒一下地拔弄著碟里的食物,腦子裡一片混亂。她這樣心不在焉,以致於羅謠歡連叫了幾聲她才回過神來。
她強打起精神來,「不好意思剛才走神了,你說什麼?」
「我說你還真是厚臉皮。」明明端著張笑臉,說出的話卻無比惡毒,「你的那些破事兒是不打算和二哥說清楚了吧。怎麼,是不是以為他在國外你就能瞞天過海?」
蘇若童像是被人迎面潑了桶雪水,全身冰冷止不住地輕顫著。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問道:「你知道什麼?」
「你怕我知道什麼?」羅謠歡往椅背一靠,眀艷的臉上滿是勝券在握的驕傲,「對不住啊,我什麼都知道。」
她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二哥很快就回來,我也不多說廢話了。直接告訴我你怎麼個打算吧。可我話先放在這兒:你要是還想繼續瞞著他,可是不能夠的。」羅謠歡盯著她,「你打算什麼時候和他說清楚?今天?明天?一周之內?你想拖多久呢?」
蘇若童有了一瞬的恍神,彷彿面前坐的不是羅謠歡而是陸東躍。他們詰問時的神情是如此相似,連台詞都差不多。
她意識天羅謠歡今天的出現並不是偶然,她沒有約好的朋友,也不是想討頓吃的才緊跟著他們。她有自己的盤算,甚至於她可能是那個男人的耳目與喉舌。
忽然之間,她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漩渦里,無論怎麼掙扎卻仍然會被拖向深不見底的幽暗,再無翻身的可能。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道:「這是我的事。」
「你的事?」羅謠歡哧地笑起來,「你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對方這樣尖酸刻薄,她忍不住反唇相譏:「我不是,難道你是?」
羅謠歡被她頂了一句也不生氣,只是冷笑,「平常看你還挺安份的,沒想到嘴巴也厲害。」
蘇若童看著面前的女孩。自己與她的接觸不多,每次見面她都表現得十分活潑,她們之間不能說有交情但至少是很客氣的。但是今天對方的表現如此地刻薄且充滿攻擊性,她不得不作另外設想。
「你是不是對行楚……」
「是。」羅謠歡大方承認,「我和他打小就認識,我愛他。比你早,也比你深!」
她有些暈眩,閉上眼緩了緩后抬頭想說些什麼,可是嘴巴張了張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看著女孩的嘴巴一張一合,用輕快的口吻說著羅家與陸家的淵源,說著他們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而她就像是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人,眼看著對方秀幸福。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她縱是再好的脾氣也抵不住這樣的赤裸裸的挑釁:「就算一切就如你所說。既然你這麼愛他,為什麼不表白?你不是個藏得住的人,也不怕他知道。」她停頓了幾秒後繼續說道:「你表白過吧。他接受了嗎?如果他接受了,我又怎麼可能坐在你面前?」
未料到底牌這麼快被掀,羅謠歡惱羞成怒:「你少自以為是?」
逞一時口舌之快的感覺實在太好,好到她願意不管不顧地豁出去繼續戳對方痛處:「行楚很溫柔,卻也很固執。以前他不接受,現在難道就會?你愛他,可你真的不了解他。」
「你給我閉嘴!」
激怒這樣一個對手實在容易,可她並不願意這樣。她其實是害怕的,害怕葉行楚經由別人知道真相。她恨自己的猶豫、懦弱,一味逃避著以致於失去一次又一次主動的機會。
忽然便心灰意懶,蘇若童看著面前怒目直視自己的女孩,輕聲說道:「你知道我的現在處境,我和他……再沒有可能。」
羅謠歡臉上的怒色漸褪,嘴角也勾了起來:「對。你早就走投無路,何必再死拖著時間?你和東躍哥在一起這些日子,多少也知道他的脾氣。」看到對座人像是被蠍子蜇了似地面色青白,心中頓時無比痛快,「他可不是那種能容忍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伎倆的男人。」
蘇若童整個人都是木的。倒不是因為羅謠歡提起陸東躍,而是她突然記起今天晚上她本是與陸東躍有約的。她怎麼會忘記了呢?她怎麼能忘記了!下意識地,她去摸包里的手機,可是還未等她拿出來包廂的門便被推開了。
「二哥回來了,」在看到葉行楚身後的人時,羅謠歡原本清亮的聲音立刻變得拘謹,「東躍哥。」
而正對著包廂門坐著的蘇若童,在與陸東躍視線交匯的那一瞬間面無血色。
葉行楚訂的是小包廂,正好是四座位的桌子。葉行楚讓服務生添了餐具,又另點了幾道菜。
「東躍哥,我哥說你最近忙得很,連給你打電話都得掐時間。」羅謠歡拔弄著碗里的清燉獅子頭,似不經意地問道,「司里有這麼多事要忙么?下面不還有辦事員什麼的,要不要這樣事必親躬啊。」
沒等陸東躍回答葉行楚便笑道:「你是不是以為上班就是接個電話看個文件簽個字?哪那麼容易。」
「好好好,你們的工作都不簡單,是我想岔了。」羅謠歡笑眯眯地,「今年上頭的文件精神是加強作風整頓、廉潔自律什麼的。我看自律是沒用的,倒是一查就一個準兒。我哥這倆月也是天天加班到八九點,連安排好的相親都去不成,把我媽給氣的。」
蘇若童自從陸東躍出現后大腦便處於放空的狀態,手腳都是冰冷的。桌上幾人的交談她一句也聽不進去,視線也只集中在面前的湯碗里。冷掉的湯麵上凝著層薄薄的油脂,令人生厭的膩味。
陸東躍忽地轉向坐在右手側的人,問道:「你吃得很少,菜不合口味嗎?」她將視線緩慢地上移,頭頂上的水晶燈折射出碎鑽般的璀璨光芒,而他的眼裡卻是深不見底幽暗。
他的言談舉止仍是極有風度的,神色也泰然自若。她甚至聽不出他聲音里是否有一絲絲的不滿,於是越發坐立難安。
她不知道他是抱著什麼樣的目的而來,或許是想看她窘迫的模樣,或許是想以實際行動給她個難忘的教訓,讓她難堪到無地自容。
她願意為爽約付出代價,但怎麼也不能是在這裡。她鼓足勇氣,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向他乞求,「求你……」
似乎是為了聽清她在說什麼,他的身體往前側傾了傾。男人身上淡淡的煙味與須后水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已經是她熟悉的味道了。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鼓勵她繼續說下去。可她卻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她垂下眼,絲毫不掩飾疲憊神色。可是就在下一秒,她似是觸電般地顫了顫身體。男人的尾指正不緊不慢地從她的手背上滑過,指尖的薄繭帶來令人生厭的麻癢。
她當下的第一反應是去看葉行楚,後者正和羅謠歡聊得起勁,壓根沒有發現這邊的暗潮洶湧。所幸陸東躍並沒有繼續那輕佻的小動作,只是在她撤回手時微抿起的唇泄露出一絲不快。
她味同嚼蠟地吃著食物,盼望著這頓晚餐早早結束。好不容易等葉行楚召來待者結賬,她還未起身便聽見陸東躍說道:「謠歡,你送小蘇回去,我和行楚還有事要談。」
羅謠歡似乎沒料到他會這樣提議,但她知道陸家老大說一不二的性格,亦不敢與他唱反調,於是點頭不迭,「好嘞。二哥,你把車鑰匙給我。放心啦,我一定把蘇姐安全送回家。」她是天生的演技派,明明是毫不含糊地推搡著,可在旁人看來卻是女人間極其親昵的小動作。
葉行楚本是想和女友再多相處一些時間,但既然是陸東躍要求他留下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拒絕。他沖她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同時不忘叮囑羅謠歡:「慢點開,路上小心。」
從包廂到車場的路上羅謠歡都緊緊地抓著她的手,像是怕她中途反悔折回去。直到上了車,車子開出了停車場上了馬路,她才放鬆地哼了一聲,「把車窗關上,冷死了。」
副駕駛座的人恍若未聞,任由夜晚的冷風撲面。羅謠歡冷笑一聲,打著轉向燈將車靠邊停下。她關了引擎,從小羊皮手包里摸出煙盒。細長的女士煙斜斜地叼著,襯著那張艷麗的臉龐有一種說不出的慵懶風情。
出於對煙味的敏感,蘇若童往車門上靠了靠。到了這時她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也完全清醒過來了。
「是你叫陸東躍來的?」她問,「你早已經計劃好了,是不是?」
羅謠歡嗤笑一聲,「我說湊巧你信嗎?不過你忘性還挺大的,一個晚上應了兩個男人的約。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能耐應付得來。」她吐出一個煙圈,「你剛才的樣子真夠可笑的,是生怕別人看不出來你和東躍哥之間的貓膩么?」
陸東躍是個攻心的高手,今晚這場戲完全由他來主導。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左右著整桌人的情緒,蘇若童就像是被他捏在手心裡的一隻小螞蟻,他毫不費力就能將她困得團團轉。
蘇若童此時心力交瘁,她疲倦地閉上眼,說道:「你大可以盡情地嘲笑我。不過再過一會兒,行楚就會打電話來確認我是不是到家了。」
小家子出來的就是討嫌,總喜歡拿著雞毛當令箭。羅謠歡吃吃地笑,「你威脅我啊。」她彈了彈煙灰,說道:「瞧你那點出息,以後要扮戲的時候多了,你可得抓緊時間好好練練。」
「你走不走?」
羅謠歡索性拔下車鑰匙遞給她:「你能耐,你開。」
她看了她一眼,拉開車門下去。車門關上時聽得到後面傳來輕快的笑聲,「放心吧,你那點破事我會好好給你捂著。你只要這兩天找個時間和二哥說清楚,讓他死了心就好。反正我簽證也下來了,前後腳就跟著他出去……」
蘇若童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起初只是想逃離羅謠歡那尖銳的笑聲,然而一路走著走著,卻漸漸地盲目、迷失了方向。
夜晚的冷風刺骨,吹得她臉上一片冰涼。她裹緊衣服,到路旁的一家便利店裡買了杯熱奶茶。奶茶滿是奶精和糖精的味道,甜膩過頭,可她急需溫熱的飲料來讓自己的身體變得溫暖。
她不知道未來會變得怎麼樣,可她知道明天醒來仍是要面對現實。知道自己潛意識仍是抱著一絲微乎其微的僥倖在等待著奇迹發生,所以今晚陸東躍看她的眼神裡帶著憐憫似地嘲諷。
她不在乎陸東躍怎麼看自己,可是她在乎葉行楚。她的猶豫、怯懦,造就了今晚的局面。四個人當中只有葉行楚蒙在鼓裡,興高采烈地侃侃而談。因為她的欺騙,他整晚的一舉一動在旁人看來無異於是個笑話。
她看著便利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這個卑劣的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