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作為這場慘烈的家庭暴力的唯一目擊者,陸南嘉對那天的所有細節守口如瓶。
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陸東躍不可能將蘇若童藏一輩子。何況陸夫人的性格,知道了這件事的緣由后更不可能善罷甘休。
然而這世界上的事呢,沒有對比就分不出高低上下。倘若陸東躍在正常情況下向母親提出這樣的婚姻請求,是絕對得不到支持的。當母親的會站在丈夫這一邊,苦口婆心地勸說兒子儘早絕了這個念頭。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死盯著別人手裡的,還非要搶過來不可?
陸夫人眼界雖高,但畢竟為人母親。到了一定年紀后眼界里只有丈夫、兒女,還有未來的孫輩們,這是她下半生的牽挂與寄託。
基於這樣的原因,她必須在維持家庭和睦的前提下努力平衡彼此間的關係,適時處理矛盾衝突。可是,當看到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兒子時,她是什麼理智什麼堅持也沒有了。
彼此陸南嘉將兄長從茶室扶出來要打電話叫救護車的時候,陸西瑤正好陪著母親回家。母女倆高高興興地進了客廳,上一秒還在熱烈地討論著美容院里的新儀器,下一秒就看到血人似的陸東躍。
陸雲德盛怒之下沒有管住手腳,除了背上的燙傷外,陸東躍的臉更是被打得不能看了。這樣的視覺刺激不可謂不震撼,陸西瑤尖叫連連而陸夫人更是險些昏死過去。
沒有任何人可以說服一個傷心欲絕的母親,她拒絕接受丈夫的任何解釋,「就算兒子做錯了事,你也不該這樣對他,你怎麼下得了手!」
陸雲德衝動過後也有些後悔,但仍是余怒未消,「你知道他做錯了什麼?你知道什麼!」
「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兒子差點被他親爹活活打死!」陸夫人哭叫著,「你這是多狠的心。」
陸東躍入院檢查后得出結論是大面積軟組織挫傷兼輕微腦震蕩,老專家頂了頂鼻樑上的眼鏡,說:「還是年輕底子好,內臟也沒什麼損傷。就是背後那塊燙得有點麻煩,不過也不算嚴重。就是每天得勤換藥,記著不要碰水。」
陸夫人讓女兒回家收拾衣物,又讓小兒子去老專家那裡抄回保養方子。自己則是陪在兒子身邊,看著他默默地流眼淚。從來沒讓她操心過的孩子,她實在想象不出來他做了什麼樣的事會惹得丈夫大發雷霆。
陸東躍並沒有昏迷太久,事實上在處理背部傷口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來。雖然鑒定都是皮外傷,但是在他清醒后試圖將自己撐起來時,肌肉拉扯間產生的疼痛仍是讓他止不住地痙攣。
當媽的心都要碎了,一邊替兒子擦汗一邊抹眼淚。
陸東躍握著母親的手,輕聲和她解釋著來龍去脈。他選擇了這樣一個時機,將自己和蘇若童的事和盤托出。
果然陸夫人也是大吃一驚,但是經歷過那令人肝膽欲裂的一幕。回頭再看兒子這麼趴在病榻上,虛弱成這模樣了還在懇求自己,她是真的什麼都不計較了。
陸東躍提出要回家休養,理由是自己不過是些皮肉傷,總不好在醫院裡占著床位。陸夫人原本就不放心,聽到他要回公寓就更加不贊同。陸南嘉見狀趕緊出來打圓場,又是賭咒又是發誓,好說歹說了一通才讓母親點頭。
陸南嘉對兄長的依賴很深。這個哥哥雖然會嚴厲地管教他,卻也十分護短。他和葉行楚都曾是陸東躍的小尾巴,在後者未入伍前成天跟在人身後轉、當他的小兵。
直到現在他仍是崇拜、仰望著長兄。
因此,在為陸東躍清理傷口、換藥的時候他無比地難受。小公子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自己的哥哥甘願為女人栽這麼大一個跟頭。
他沒把話憋在心裡,直接問了出來。可是陸東躍只是笑了笑,糾正道:「她不是『那個女人』,你得叫她大嫂。」
陸南嘉忍不住氣:「要我叫她大嫂,她也得有個當大嫂的樣子!哪有女人不關心自己的丈夫,成天連個電話也沒有的。你不想讓她知道是一回事,她不聞不問就不對。」想了想又嘀咕道:「難不成是怕被數落所以才不露面?嘖,證都扯了,現在怕也晚了——」
陸東躍打斷他的話,「你編排起人來還真是一套一套地。」人還趴著,口氣卻是很強硬,「打哪兒學來的?」
陸南嘉立刻收了聲。忽然記起那天在醫院,大哥清醒后和母親單獨談了許久。出來的時候母親的神情即擔憂又無奈,在擦身而過時似乎聽到她自言自語了一聲,「太荒唐了。」
是挺荒唐的。陸南嘉忿忿不平,大哥都成這個樣子了,那個女人怎麼敢置身室外!
陸南嘉將車子停入車位,往副駕駛位掃了一眼,「一路過來說得我嘴巴都幹了,你總不會還記不住怎麼拿葯、上藥吧。」他從手箱里摸出煙盒和火機,將座椅放低整個人和得了軟骨病似地往後一倒,說:「鑰匙給你,我就不上去了。」
蘇若童看了他一眼,低頭解開安全帶。
一直看著她進入電梯,陸南嘉這才點起一根煙開始吞雲吐霧。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一件接一件地來。兄長受傷、父母冷戰,現在看來最糟心的恐怕就是這個新晉的大嫂。
這不冷不熱,不咸不淡的模樣,活像被人欠了幾千萬似地。對他愛搭不理的也就算了,對自己丈夫也漠不關心。
這也是夫妻?
即使蘇若童在開門之前已經做過心理準備,但在看到陸東躍的臉時仍然是愣了一愣。
陸東躍有些不自在地扭開臉,輕咳一聲:「是南嘉帶你來的?我都和他說了不要去找你。」
「他覺得我應該對你的現狀負責,再不濟也得讓我看得清楚明白,你為我做了多大的犧牲。」她平靜地說道:「我看到了。」
陸東躍聽出她話里的譏諷,雖然已經習慣,但身體的某處卻是開始隱隱生痛。他握著水杯,臉腫著笑得也難看,卻還拿自己打趣:「你覺得我現在這造型怎麼樣?」
她沒有說話。僅僅是眼角的餘光掃過他五顏六色的臉,沒有掩飾眼底那一絲的不耐煩。
他的肩膀微塌下,披在身上的運動外套的袖子空蕩蕩地,晃動間顯得那樣單薄無力。
她找來藥片粉劑,按照陸南嘉的囑咐開始分配劑量。陸東躍抱著雙臂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動作。等她遞來藥片和水時,他很配合地一口吞下。
直到她拿來了燙傷藥水,陸東躍難得表現躊躇,「還是先放著吧。」她旋開瓶蓋,神情淡漠,「我不至於連這點同情心也沒有。」
他的臉上本有些許赧色,此時卻像凍住了一般。他輕聲問道:「你同情我?你在同情你的丈夫?」
她沒有迴避他的目光,十分坦然地回答:「我不想浪費時間和你爭論。」夾在指縫間的棉簽微動,「你現在是否需要我幫忙?」
陸東躍定定地看了她幾秒,轉過身褪去衣服。燙傷的面積不小,幸好冬季衣物厚實又得到及時的處理,因此沒有想象的那麼怵目驚心。
她從未有過上燙傷葯的經驗,期間連著挑破了幾個水泡,有被水液稀釋了的血滲了出來,棉簽很快就被浸透。
他提醒她,「藥箱里有消毒棉球,」又安慰似地說道:「破了也好,癒合得更快。」
她沒有說話,取了棉球清理創口后又上了一層藥水。
他看不到她,只能聽著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想象她專註的模樣。即使藥水味道濃重,他依然能輕易分辨出她的氣息。她的動作那樣輕柔,然而他的心卻像是被細細的魚鉤拽著,一拉一扯間都帶來疼痛與麻癢。
上藥事畢正要將東西收回藥箱時,她忽然注意到他耳後的一塊皮膚顏色比周圍略淺。鬼使神差地,她伸手輕輕碰了一下。
藥箱重重地砸落在地,裡面的東西四下飛散。她的雙臂被他牢牢把持著,聲音連同呼吸都一併被吞噬了去。
他的衝動猶如暴風驟雨般將她席捲。她縮起肩膀手抵在他胸口,掌心下一片火熱。他將她揉在懷裡,恨不能就這麼生吞入腹。她的氣息與柔軟給予他無數的美妙遐想,想要被她信賴、依附的願望亦更加強烈。
他難以克制渴望,忍不住乞求道:「今晚留下來,好不好?」說話間輕咬她的耳垂,舌尖亦點弄著。
「我要回家。」
他熱血衝上腦,輕喘著,「打個電話回去,……不如直接說我們已經結婚了。」手已經滑進裡衣,「我是你的丈夫,……乖,聽話。」
「你是我丈夫,你有要求的權力。」她的聲音太過平靜,「我會盡妻子的義務。但是除此之外,你沒有資格要求更多。」
熱情在片刻間消褪殆盡,連空氣都凝結成冰。
他凝視了她許久,問道:「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不等她回答又說道:「你已經是我的。我還會有什麼要求?」
蘇若童冷冷地看著他。
這是一個再自私不過的男人。他的愛情偏執而□□,她在軟弱與無助中節節退敗。他的承諾那樣動聽,然而她卻十分清楚他不可能將所有的責難一力承擔,她日後的處境或許會因此而更加艱難。
他不是不明白。可是仍舊一意孤行,只為他的稱心如意。
她的眼瞳清澈明亮,像鏡子一樣倒映著他的臉,「陸東躍,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