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有老話說,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落。
陸夫人覺得這人該到倒霉的時候真是連喝口水都塞牙縫吶,明明兒子只是陪著自己來看病時順手去拿了副葯,結果就這麼趕巧被一個神經病給捅了。
一刀給扎在後腰上,要再深上幾分這兒子可能就沒了。
陸夫人熬紅了眼睛,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兒子。她已經從圍觀的人口中大致得知了當時的情況,又從小兒子嘴裡得知被救的人是誰,當時就胸悶得透不過氣。
「你哥這是要把命都交代在她手上了!」
可是能怎麼著呢?其實往細了想,要是當時她也在現場,就算是拚命阻止也還是擋不住兒子奔去的腳步吧。
沒奈何啊。
陸夫人與在外開會的丈夫通了電話,大略告知了情況,「……現在情況是穩定下來了,等清醒過來后再做些細緻的檢查。爸爸那邊我還沒說,怕他不放心。」陸雲德常年在外,家裡的事基本都是妻子在打理。現在出了這樣大的事,他仍然無法第一時間趕回來,仍然是老妻在張羅善後。他心裡不是不愧疚,「勤華,你辛苦了。」
陸夫人嘆氣,「兒女債,是這樣的。」看著兒子那蒼白的臉,眼睛又一陣酸楚,「老大實在是太死心眼了。」
陸雲德沉默著。
「南嘉說那個時候他就是不要命了,拉也拉不住。」陸夫人的聲音很疲憊,「那件事,你也別再逼他了。長這麼大他正兒八經地求過你幾次?就算你不同意,你也別干涉,讓他們年輕人自己去處理。行不行?」
陸雲德嘆道:「勤華,我們先不說這個……」
「不行,你必須給我個態度。不然等兒子醒了你又揪著他不放,你還要逼他。這是你親兒子啊,你不能總為別人家的孩子考慮,把自己家孩子撂一邊吧。從小到大你就教他當哥哥的要讓著弟弟妹妹,可是有些東西是不能讓的,這是原則問題。」陸夫人對丈夫的態度很失望,「你對他太不公平了。」
於醒春過來的時候就見老友站在窗檯角落抹眼淚,以為她正在為兒子的傷難過。
於醒春早年離異,兒子留法后就直接定居在當地,娶了法國媳婦生了外國孫子,幾年都難得回國一次。她是看著陸家的孩子長大的,對他們也有很深的感情。看著素來意氣風發的陸東躍成了現在這模樣,她心裡也很不好受。
陸夫人平復好情緒,招呼她坐下。兩個人聊了幾句後於醒春話鋒一轉,說道:「你說的事我已經去查了,安排的手術單里確實沒有你說的那個名字。」陸夫人蹙眉,「那她沒撒謊,她確實是陪別人去的。唉。」
於醒春說:「我想也不會這樣離譜。吵兩句嘴而已,怎麼會拿這樣的事來開玩笑。」又問她:「東躍什麼時候結的婚?你可瞞得真緊。」
陸夫人苦笑,「為這個父子倆還僵著呢,我哪有臉說。」
於醒春安慰她:「老陸那脾氣你還不知道,吃軟不吃硬的。東躍年輕氣盛,硬碰硬哪有好果子吃。你啊,就從中調解調解,父子倆哪有隔夜仇的。那小媳婦呢?老公都這樣了她不在這兒守著?」
陸夫人沒吱聲。
於醒春便識趣地轉開話題,聊起了術后保養的事。正聊著起勁的時候聽到有人敲門,於醒春看了下時間,晚上九點多鐘會有誰來拜訪?
陸夫人猜到是她。
事發后的現場曾有過短暫的失控,幸好陸南嘉臨時發揮出色,穩定住了場面。
在將行兇者制服后陸東躍被緊急送去搶救,慌亂間小公子也沒忘記拖著這個便宜大嫂一起。可是等他去找陸夫人過來,再怎麼瞪眼睛找都找不到那本該守在搶救室外的人了。
喪盡天良啊!小公子捶胸頓足,還找得到比她更沒良心的女人嗎?
陸南嘉氣得七竅生煙,但顧及母親正在傷心,他也沒敢表露出來。小公子想著蘇若童這沒膽子的慫貨肯定是害怕承擔責任,嚇得跑回家去縮起尾巴裹進被窩裡。
可是他想錯了。蘇若童是臨陣脫逃了,但她沒回家而是去安頓方薇了。蘇若童在現場是被嚇壞了,也知道陸東躍被捅傷完全是為了保護自己。在驚嚇與混亂后,恐懼與害怕漸漸褪去的同時卻有更大的不安湧上來——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那時方薇也還沒離開醫院,她在混亂中躲到角落,除了最初的推撞外沒有受到更多的傷害。可她的情況並不好。
蘇若童權衡再三,最後還是決定先將好友送去旅館安頓好。方薇術后受了驚嚇,精神緊張,情緒也非常不穩定。她便陪著好友直到她安然入睡后才又轉回醫院。
蘇若童能預料到自己會面對陸家人的冷臉,只是對方是陸夫人,她覺壓力格外大。可沒料到陸夫人淡淡看她一眼,說了句『進來吧』。完全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指責與責罵,她反倒不安起來。
於醒春看著面前這個有些局促的女孩。並不是讓人驚艷的長相,也沒有那種由內而外的張揚自信。她溫和而柔順,或許不擅言辭,可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亦不會被人忽略。
蘇若童也注意到了一旁的於醒春。
陸夫人揉了揉鼻心,說道:「這是於阿姨。」蘇若童遲疑了一下,叫了聲『於阿姨』。於醒春不著痕迹地看了老友一眼,轉而笑道:「小蘇今天嚇壞了吧,我直到現在心率都還沒恢復正常呢。」
蘇若童看了眼病床上的男人,低聲問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倘若陸小公子在,肯定會跳出來冷嘲熱諷陰陽怪氣一通,可這會子他還去郊區接姐姐的路上,一時半會兒還趕不回來。
陸夫人雖然不是大院出身,但也不習慣拐著彎說話。她對人的態度是很鮮明的,喜歡時就多說兩句,不高興的時候連哼也不哼。
要說起來陸夫人有足夠的理由對她不滿,就憑她撇下還在動手術的丈夫跑得不見人影,單這點就讓能讓好事的人嚼上許久的舌根子。
可是現在不是和她計較這個的時候,陸夫人哪怕有再多不滿意,也記得自己兒子是為什麼受的傷。這是他拼了命護下的寶貝,哪怕她有再多的瑕疵,自己也沒有權利替他不值。
懷著這樣複雜的心情,陸夫人不咸不淡地應了她幾句。蘇若童聽得出對方語氣中的不滿,她本想解釋自己離開的原因。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倘若讓對方知道自己是因為安頓朋友才離開的,估計會更惱恨吧。
「過去看看他吧,」陸夫人說,「先前迷迷糊糊的時候他還問起你來。」說問起是誇張了,只是那時她拖著兒子的手,一疊聲地叫他名字的時候他有微弱的回應,卻並不是回應母親的呼喚。
蘇若童從未見過他這樣虛弱,因失血而慘白的臉、灰白的嘴唇。她的胳膊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手掌的力量與溫度,可是現在他卻是這樣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
床頭的儀器發出單調而枯燥的聲音,點滴不間斷地從透明的輸液管輸入他的身體里。在這樣的背景里,時間變得格外地漫長。
他的手很冰冷,且僵硬著。男人的手指修長而粗糙,分明的骨節上結著繭子。指甲剪得極短,邊緣修成方正的形狀。
他曾用這樣的手圍捕、禁錮她,也撫慰、呵護她。然而迷茫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她便從迷離的思路中抽身而出。他的付出她不會否認,然而他的堅持卻太強人所難。
她摩挲著他冰冷的手,對他在遇險的那刻所說的那句話耿耿於懷。他說:你不記得我了。她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他並不是用問句,而是陳述句。
她對他從未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他為什麼用那樣遺憾的語氣?
陸東躍還未醒,他回答不了她。
枯坐了一會兒,陸夫人終於開口:「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今天我來陪他。」話說得很有技巧,尋常人聽來會覺得這婆婆真是通情達理、心疼小輩。可只有當事人知道,這話的內里有多苦澀。
蘇若童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於醒春說:「東躍這傷不是一天兩天能痊癒的,你回去好好休息,今天也嚇得夠嗆。等養好精神,明天再來換你婆婆。」
礙著陸夫人在場,蘇若童即使知道不妥也不好駁對方的話。
於醒春又對陸夫人說,「你也幾十歲了,別硬撐著,我已經叫了個熟識的護工,等會兒就來接你的班。」
陸夫人臉上這時才有了絲笑意,「我急慌慌的還沒考慮到這個,你倒是替我想周全了。」
這時有護士進來置換點滴,又看了看傷口的情況。陸夫人有意讓她聽到,「這傷的地方要緊嗎?會不會對以後的正常生活有影響。」護士三十多歲,胖胖的說話很麻利:「運氣好,再往偏點兒就是脊椎了,要是扎那上頭,最好的結果也是落個半身癱瘓。」
陸夫人本來是想唬一下蘇若童,結果倒是自己聽得頭皮發麻。
蘇若童在旁聽著心裡也疹得慌,慶幸陸東躍沒有大礙,否則她都不知該如何自處。房間里開始瀰漫消毒藥水的氣味,這味道她打小就聞不慣,現在聞著越發犯噁心。
於醒春注意到,問她:「哪裡不舒服嗎?」她搖了搖頭,努力壓制著反胃,「我就是不習慣醫院這個味道。」
於醒春說:「你進來的時候臉色就不大好,最近是不是休息不規律?」她伸出手,「我幫你把把脈吧。」
她猶豫了一下,伸出了手,「謝謝。」
於醒春把了一分多鐘才收手,「你這陣子時常乾咳嗎?會不會頭暈?」
她有些吃驚,對方說的這些癥狀確實有。不過因為並不嚴重,她也一直以為這是自己的精神緊張睡眠不足的關係,所以沒有太在意,也沒吃藥。
於醒春的目光在陸夫人臉上掃過,飽含深意的一瞥。幾十年的相交,陸夫人立刻覺察到不妥。
果然,於醒春笑起來,嗔怪道:「現在的孩子真是粗心,連自己懷孕了也不知道。幸虧沒有亂吃藥,小傢伙運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