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陸東躍看著桌子上的牛皮紙袋,無聲地冷笑著。
男人的無動於衷讓她越發緊張,心驚膽顫之餘還得鼓起勇氣說道:「這是我能湊出的所有的錢,正好夠退還的金額。」
「退還應該找有關部門。」
蘇若童忍著心頭的酸楚,小聲說道:「我進不去。」哪怕是弄出人命的刑事案,如果經濟賠償得當家屬願意原諒也能得到減刑。雖然父親犯的是國法,但至少得把家屬的態度擺出來,才好談後面的事。可是她去了父親的單位,沒有人理她。無頭蒼蠅似地找到紀委,卻連門也進不去。她曾幻想過有相關部門領導的車經過,她哪怕是當街攔路也願意。然而現實是她被門衛卡得死死地,連在門口守著也不被允許。
他看著她微紅的眼眶,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應該知道我不在那裡工作更沒有什麼需要去那裡交代的。」她一有動靜便有人致電他,說『沒見過你辦事這麼不利索的,給她考慮的時間純粹是浪費。你別現在紳士著等到後面正主兒知道了趕回來,到時候讓老爺子知道可不止是雞飛蛋打竹籃挑水一場空,還要吃上幾頓排頭』。
對方伶牙利齒慣了,又仗著和這事有利害關係所以句句刺中要害。他倒是真沒想到她有這樣的膽子,會找到那裡去。這算是在來見他之前所做的最後努力嗎?不,到現在她還執迷不悟,依然希望他能大發慈悲。
「我只是請你幫忙轉交這些錢。」她的聲音嘶啞,帶著頹喪的無力,「我沒有別的意思,也沒有別的要求。」
男人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只是以指尖輕輕地點著桌面。她的心徹底地冷了下去。眼下他只候她乖乖入瓮,她怎麼還能期望有所轉機?可是她真的不甘心,不甘心這樣妥協。實在是被逼得急了,她突然神色獰厲地質問道:「難道你不怕我告訴葉行楚嗎?」
「如果你有那份膽量,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裡。」兩方對峙,他永遠是佔上風的一個。因為他會掐住最精準的一秒,送出那致命的一刀。「你一開始就會向他求援。可是你沒有,因為你怕極了,是不是?」
她無力地垂下頭。從知道父親犯罪的那刻起她的自尊心已經徹底地被打碎,而自卑的情緒漸長。她是不願意被心愛的戀人知道自己所經歷的這一切,不願意讓他知道自己現在經歷的狼狽不堪。
陸東躍的上身往前傾了傾,從容不迫地說道:「你也曾想過放手一搏,但你不敢賭。你沒有十足的把握葉行楚會替你解決這件事,因為你也知道——他的能力有限。」
衣角被緊緊地攥在掌心,她深藏在心底不欲人知的自私與恐懼被他這樣直接地拖出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知道她怕什麼、顧忌什麼,所以他才能以這般穩操勝券的姿態面對自己,因為他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仍然是她太天真,想要憑自己的力量神鬼不知地解決危機,可是萬萬沒想到會經歷這樣的轉折,這豈止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想到這裡連她都覺得可笑,「你這樣欺負我,……又算什麼?」
她變調的聲音讓他堅硬的姿態有了絲鬆動,可是還沒等他開口她便站了起來,疲累似地抹了把臉,低啞地說道:「給我點時間考慮好嗎?」
他緊緊地盯著她,「多久?」
「後天中午十二點前,」她將牛皮紙袋放進包里紮好包口,神情冷漠,「你放心我不會再去任何地方,只想冷靜地考慮一下。」話說到這一步,她不必再和他虛與委蛇。
他起身,「我送你。」
「不用。」她幾乎是在反抗,「我自己回去。」
他不再勉強。
在她離去后他獨自坐了一會兒,等結好賬準備離開時手機響起,看到來電時他的目光一冷,略停了片刻才接起,極冷靜地:「行楚。」
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相隔不到一小時后再次見到她竟然會是在派出所。見他來她倒沒有意外,只冷冷地看了一眼便扭過頭去。
從民警那裡了解的情況是,她從咖啡館出來后不久便被人飛車搶奪。人被拖拽了十來米最後摔倒在馬路上,幸好有好心路人很快將她扶起來,後來就報了警。陸東躍聽不下去了,「我要帶她去趟醫院。」她的臉上、手上都有明顯的擦傷,褲子也被磨破了幾處。
「就是些小擦傷,已經做了緊急處理了。」年輕的片警說道,「再等一下,筆錄很快的。」陸東躍忍著沒發作,「我要帶她去醫院做個檢查,把傷口處理好再過來。」片警眼一瞪:「你這人怎麼說不明白呢?人要有什麼事兒還能好好坐這兒做筆錄嗎?」
陸東躍不再與他爭辯而是直接上前將她拉起,「去醫院。」她像是被蠍子蜇了的青蛙似地掙紮起來,「放開!」他怕弄疼她所以手上沒使勁,竟然輕易被她抽開了去。
「吵什麼吵什麼?小情人吵架外邊去,這裡是派出所。正錄筆錄呢你們這樣像什麼話?」負責記錄的那位用筆敲了敲板夾,「都給我安靜坐著。」
蘇若童紅著眼睛坐回椅子上,眼眶裡含著的那包眼淚終於落了下來。陸東躍看著她那模樣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可心裡卻有一團火在燒,騰騰的煙氣就往喉嚨里竄。都被人欺負到掉眼淚了還要向他逞犟顯能,這死倔的脾氣。
蘇若童見他一言不發地扭頭便走,頓覺得心頭痛快。她被打劫的時候確實嚇得六神無主,若不是熱心路人她早就被車子給碾了。手機倒是帶在身上的,剛到警局便接到葉行楚每日的循例來電,她正值慌亂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控制不住崩潰了。到了這時,心裡除了痛苦、難過、悲傷、恐懼與害怕外,竟然也多了絲埋怨。
她多希望這個時候他能陪在自己身邊。
陸東躍回車上打了通電話,結束通話后不到兩分鐘她便被人帶了出來。領著她的男人很快迎了過來,熱情道:「陸主任您好,我是南星派出所所長李志。」陸東躍掛著公式化的微笑,「有勞李所長了。」
李志被他的笑容驚出一身的冷汗,剛才接到上面的電話里雖然說得含糊,可他卻知道眼前這男人的身份不低。在他管轄的片區里發生飛車搶奪這事說大不大,但偏偏搶奪的對象是這樣的人。這要是對方有意為難……不過片刻的功夫李志的心思已經轉了幾轉,可他哪想到陸東躍根本沒注意自己。
他只在看她。大概是到了應急精神反應后的沉默期,她眼睛里一片懵懂茫然。就連他拉住她的手,她也沒有像先前那樣激烈地反抗。他讓她上車,用安全帶將她固定好。
車子開到半途她突然開口:「我要回家。」他用眼角餘光掃過她,「先去醫院檢查一下。」她重複道:「我要回家。」他捺著性子說道:「行楚特意囑咐我帶你去醫院,如果你不願意,那你自己和他說。」像是配合印證他的話似的,葉行楚果然在這個時候打來了電話。蘇若童面色蒼白地接起,敷衍似地應答了幾句很快便掛了線,緊接著全身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醫院的檢查過程倒是很迅速,但即使是這樣等她從醫院出來時天已經全黑了下來,她摸著手肘處的繃帶,鼻子里還充斥著消毒藥水的氣味。
陸東躍打開了車門。她看也沒看,「這裡離我家不遠,我走回去就行。」他今天的情緒已算是大起大落,現在憋了一肚子火,不由生硬起來:「上車。」她甩開他的手,用眼白狠狠地剜他。他已經怒極,手臂伸長便將她纖細而柔軟的腰緊攬住。男人的力氣強橫,幾乎是用塞地將她塞進車內扣緊安全帶。他一手搭在頭靠一手扶在座椅側,就這麼半俯著身看著她,一字一句地:「你想喊就喊,我沒用膠帶封你的嘴。可你敢下車試試看。」
蘇若童打小就是父母手心裡的寶貝,戀人也愛她如珠寶,哪裡受過這樣的強硬手段。她家教嚴謹不要說罵髒話了,連聽都沒聽過多少。眼下面對他這樣的野蠻行為只能幹瞪眼,斥了句:「你,你無恥!」
他上了駕駛座啟動了車子,她見大勢已去便越發惱怒罵個不停。可翻來覆去只會罵『無恥』『混蛋』,等車子停在她家樓下了,她終於憋出新一句『你不是人』。
她復讀機似地罵了一路,陸東躍原本攢著一肚子的火早就散了個乾淨。現在聽她終於罵了句新詞他一時沒忍住,竟然哧一聲笑出來。蘇若童被他的反應給刺激到了,想也不想地抬手給了他一耳光。
她用足了力氣所以這耳光響亮地在車內都產生的迴音效果。陸東躍愣住了,她倒是反應很快地拉開車門要逃,可安全帶卻沒來得及解開。男人趁著她分神的當口將她雙手扣攏住,一手掐著她的下巴。他是克制了力道的,可她還是被掐疼了,於是掙紮起來:「你想幹什麼?你還想要做什麼?」
等她掙扎得沒有了力氣了,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問道:「你家鑰匙還在嗎?」她怔了怔,臉上的憤怒很快被委屈與沮喪取代了。家裡所有的錢、證件還有鑰匙全都在被搶的包里,現在她除了手機外身上連一分錢也沒有,現在被他提醒了才記起來。他鬆開她,「有什麼親戚家可以去?」她沉默了一會兒,報了個地址。他將她送了過去,看著她進了樓道后也沒將車開走,而是停在小區門側。果然不到十分鐘就見她耷拉著腦袋出來,被他逮個正著。
對於他的出現她似乎一點也不吃驚,只是淡淡地說:「來得不巧,他們在外地。」他問她還有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她搖了搖頭,疲倦地說道:「去你那裡吧。」他目光一閃,利索地將方向盤一扭調頭往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