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涼平四十四年秋，涼國，上京，莫園。

一雙裹著白布的小手穩穩噹噹的端起放在灶台上的黑色葯汁，小心翼翼的倒進爐上正燉著的燕窩裡。伴隨著燕窩漸漸變黑，小手的主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片刻后，一抹白色輕盈的自背對著她忙活的三兩個下人身後閃過，消失在無人注意的後門深處。

沿著乏人問津的偏僻小道一溜煙的跑回小院，莫菱裳心情甚好的抱緊了懷中的食盒。

輕輕推開房門，一眼便望見正埋頭認真寫字的莫錦翼。莫菱裳輕笑一聲，將手中的吃食遞了過去：「喏。」

剛一抬頭便香味撲鼻，肚子早已餓了的莫錦翼卻是沒有馬上接過。看著莫菱裳的笑臉，莫錦翼不悅的皺起眉頭：「姐，你又偷溜去大廚房了？」

「嗯。」不以為意的點點頭，莫菱裳兀自坐下。打開食盒，將裡面的各色吃食拿出來攤放在桌上。隨手拿起一塊溫熱的酥軟點心，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姐，若是被葉媽媽瞧見，你又要挨訓了。」莫錦翼的眉頭皺的更緊，不贊同的說道。雖然只有八歲，莫錦翼板起臉來的氣勢卻也不容小視。

「瞧見便瞧見，她能奈我何？」提到整日甚喜說三道四的葉媽媽，莫菱裳的語氣帶著些許不耐煩。

「葉媽媽會跟母親告狀。」然後姐就會被母親喊過去訓斥一番，屆時遭罪的還是姐。

「你以為姐乖乖的什麼也不幹就不會挨訓？」那個被他們姐弟稱之為母親的宋氏，何時讓他們安生過？娘親還在世的時候姑且沒有好日子過，娘親過世后更是處處為難他們姐弟二人。三年下來，何曾停歇過？與其被動的等著宋氏找茬冤枉她，不如她自己送上門去。至少，她和錦翼先飽了肚子不是？

被莫菱裳問的愣住，莫錦翼張張口，又無力的合上。他們姐弟的安寧日子，確實不是安分守己就能換來的。

「好了，別皺著眉頭了。跟個小老頭似的，先吃了再說。」拿起一塊點心送到莫錦翼的口邊，莫菱裳壞笑著張開嘴哄道，「來，錦翼乖，啊…」

被莫菱裳突如其來的一個「啊」弄的紅了臉，莫錦翼的氣勢瞬間散去，徒留一臉不好意思的小男娃模樣。

「你要是再不吃，姐可就全吃完了。」莫菱裳作勢收手，指著桌上的吃食說道。

莫錦翼倒沒想過要跟莫菱裳搶點心吃，聽著莫菱裳如是說，當即點頭：「姐吃。」

「吃什麼吃？你給我張嘴！」沒用什麼力氣的拍了一下莫錦翼的頭，莫菱裳一臉的兇惡。

見著莫菱裳此般兇悍模樣，莫錦翼下意識的張開嘴。然後，一塊溫熱的點心塞了進來。到了嘴裡的點心自然不好吐出來，莫錦翼只得乖乖咽下。

「自己吃，別指望姐再喂你！」見莫錦翼吃下點心，莫菱裳滿意的點點頭，語氣依舊不算溫和。

「嗯。」知曉再固執下去定會惹莫菱裳生氣，莫錦翼輕應一聲，默默的吃起了點心。這個時辰葉媽媽應該去了母親的院子，倒也不必太過顧慮。

「四公子，三姑娘在嗎？」兩姐弟手中的點心剛吃完，房門應聲被推開，葉媽媽不急不緩的走了進來。

「葉媽媽是怎麼回事？四公子的屋子比得其他屋子？不經敲門就直接進來，擾了四公子讀書該問誰的罪？」手快的拿過桌上的食盒放置一旁的地上，莫菱裳一拍桌子，站起身怒喝道。

沒成想剛一進來就被莫菱裳扣了如此大的一個罪責，葉媽媽神色一頓，識相的低下頭：「姑娘教訓的是，老奴吃錯了。」

「吃錯了還杵在這做什麼？馬上出去！」仗著有宋氏撐腰就敢在她的院子放肆？葉媽媽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老奴找三姑娘有事。」葉媽媽稍稍抬頭，語氣是不容拒絕的強硬。

「找我有事就可以擾四公子讀書？葉媽媽這理由找的倒是奇怪。」莫菱裳聞言一笑，百般諷刺。

「老奴…」被莫菱裳抓著把柄說事，葉媽媽的強硬不再，語氣緩和了下來，「太太那邊有吩咐，三姑娘可否隨媽媽出去一下？」

「葉媽媽先出去，我稍後就來。」哪怕不能違背宋氏，莫菱裳也不會乖乖就範。不是每個人都有八姑姑莫綺琉那般的好命，隱忍行事便可守得雲開見月明。身為庶女，身為爹爹本就是庶子的庶女，莫菱裳知曉：她能靠的唯有她的奮力抗衡。否則，莫錦翼這個同母弟弟，她是決計護不住的。

這個三姑娘還真是不好拿捏！葉媽媽心下恨恨的罵了一句「不識抬舉」，陰著臉走了出去。

「姐，你又惹怒葉媽媽了。」待葉媽媽走出房門，莫錦翼的聲音降了下來。不贊同的搖搖頭，帶著隱隱的擔憂。

「反正也沒差。」自打葉媽媽第一日來到他們院子，莫菱裳對這位所謂的管事媽媽就無甚好感。一有空就往宋氏的院子里鑽，她們姐弟的言行舉止更是無時無刻不被報備給宋氏。就連二姨娘那，也對他們院子的情形了如指掌。其中不乏葉媽媽四處張揚的功勞。

「葉媽媽是母親的人，惹惱了她對姐沒有好處。」庶子也是莫園的公子，葉媽媽不敢動他。可姐只是庶女，屆時不管吃食抑或用度都可能被葉媽媽剋扣。

「怕的就是她什麼也不做。」只要葉媽媽敢動手腳，她就敢鬧到宋氏那。聽說這兩日二姨娘又開始蠢蠢欲動的想要將錦翼記在她的名下。正好趁此機會敲打敲打二姨娘，讓其絕了不該有的念頭。

「姐，你才十歲！」跟那些人斗，難保不會吃虧。

「正是因為我才十歲，有些事才由不得宋氏責罰。」姐弟情深，單就這四個字，偌大的莫園無人可以斥責她的舉動。不管事的老夫人，高高在上的大太太…強勢如宋氏，也不是沒有忌諱的人。

看著一臉堅強的莫菱裳，莫錦翼咬著牙握緊了拳。如今的他只有八歲，沒有能力護著姐姐不被欺負。但是他會努力，只要再等幾年，待他考取功名，他一定會讓那些人再也不敢動他姐姐一根手指頭。

就像已經分出府的五伯莫絡言，明明跟他爹爹一樣也是庶子，卻能因著考取功名有幸得進翰林院。更在老太爺因病過世后，將其生母接出莫園一起過日。其中風光榮耀，又豈是同樣出身姨娘的四奶奶和五奶奶可以羨慕的來的？

相比莫絡言，莫菱裳和莫錦翼的爹爹莫絡泊就稍顯遜色了。當年的五公子莫絡言因考得功名得進翰林院，成親后便分出莫園，如今已官拜從四品翰林院侍讀學士。

同一年參加科舉卻名落孫山的六公子莫絡泊則是晚了三年後才考過會試。後來更是憑著各路打點順利入仕，前兩日剛升任正六品內閣侍讀一職。

莫絡泊成親后倒沒有如莫絡言那般分出府去，而是帶著妻妾兒女一直住在了莫園。自此，嫡長子莫洛庭的大房和庶六子莫絡泊的六房並稱為莫園兩房。

老太爺尚未離世就將莫園交由了大房當家。莫洛庭主管府外大事，大太太周若雪則把持府內大小事務。莫園老太爺過世后，老夫人黃氏沒有掌得莫園大權。二奶奶被莫絡言接出府，莫絡泊的生母四奶奶搬來六房同住，無子傍身的五奶奶則是獨居之前的小院。

今時今日的莫園，因為大老爺和六老爺同朝為官，因為與大太太周若雪、六太太宋氏及大房另兩位姨娘娘家的姻親關係，相比老太爺為官時確實更為顯赫。

「好了。姐不打擾你讀書，先出去了。」莫菱裳說著就往外走去。幾步后又突然停下，壓低了聲音笑道，「錦翼，食盒先幫姐收著，姐有空再來拿。」

「嗯，知道了。姐萬事小心。」不管母親為何來找姐，總歸不會是好事。

「放心。姐出馬何時失手過？」滿臉自信的轉過身，莫菱裳整整衣衫，慢悠悠的走了出去，順帶為莫錦翼關上了房門。

眼瞅著一副大家閨秀模樣的莫菱裳走出屋子，等得有些不耐煩的葉媽媽當即迎了上去。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庶女，架子擺的倒是挺大。

「等等。」還不待葉媽媽開口，莫菱裳眼神一冷，止住葉媽媽的話語。

「三姑娘！」屢次被莫菱裳駁的沒臉，葉媽媽拔高了音調，臉上亦是露出了明顯的怒氣。

「走遠點再說。」不論何事，她都不想過多的干擾到錦翼念書。

見莫菱裳說完就走，葉媽媽只好不甘願的跟在其後。

「說吧，到底什麼事？」端坐在凳子上，莫菱裳靜待葉媽媽的發難。

「太太讓姑娘馬上過去。」被莫菱裳惹的沒趣的葉媽媽不欲多說，就此打住。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姐，你在幹什麼？」驚駭的看著將燕窩倒進黑色葯汁里的莫菱裳，莫錦翼縮在牆角，哆嗦著身子問道。

「誰霸王，請誰喝！」淡定的晃晃手中的湯碗，莫菱裳笑的分外陰險。

「姐，你這樣不厚道。」莫錦翼挺著脊背，鼓起勇氣大喊道。

「嗯？錦翼想先試試？」端著湯碗走近莫錦翼，莫菱裳語氣淡然，一臉的風淡雲輕。

「我…我不要…」閉著眼睛貼在牆壁上，莫錦翼的喊聲裡帶上了哭音。

「裳兒啊…你不懂潛水的苦…」蒙面男主忽然出現，輕飄飄的一句話停下莫菱裳的腳步。

莫菱裳轉過身，淺笑著將手中的湯碗遞給蒙面男主：「你喝，我就懂了…」

蒙面男主一愣，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我…我去問問咱奶奶，能不能讓我露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