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去路上,湘宛淳與蘇霜染同乘一駕馬車,馬車簡陋隨從卻多,想是忌憚之前意外才臨時將人調派過來。
「你不該只喚這個名兒罷?」蘇霜染路上詢問。
湘宛淳如實回答:「爺娘死得早,名兒是曾收留我的阿爹給起的,我只記著自個兒姓湘,其他都不曉得了。」
蘇霜染默然點頭,忖思片刻,才道:「大丫這名字喚著的確不大妥當,不如給你取名兒宛淳?宛順淳厚之意,確實也合了你和順樸實的性子。」
讚美之意不用明說,只是大字也不識幾個的湘宛淳聽不太懂,正要琢磨其中意思呢,被一旁的青蓮生硬打斷:「娘娘賜名給你呢,還不快感恩戴德愣著作甚麼?」
湘宛淳才知道自己遲訥失了禮節,趕緊答話:「謝謝姐姐。」
話一出口,就見青蓮臉色不大好。她疾言厲色地斥責道:「沒規矩的丫頭,娘娘身份高貴哪是爾等能攀附得上的?什麼姐姐,是娘娘!」
聞言,湘宛淳縮縮頸子,心道不過是稱謂叫錯了而已,這姐姐未免忒凶點兒了罷?不過面上還是恭恭敬敬地順意回道:「娘娘。」大抵是見著這樣的端莊美人,縱然有大咧的脾氣也上不來。
如此,湘宛淳的名字就算給定了下來。
從始至終蘇霜染頂多就說了那麼兩句,其餘全是青蓮依仗身份來指責人的。湘宛淳不多介懷,畢竟人說得在理兒,就是挑刺兒也不過是逞口舌快比在撈么子山寨里對著那個動不動就冒火揍人的寨主好太多。
馬車往京城的方向悠悠前行,一路上越見繁華,湘宛淳這個不見世面的鄉村丫頭覺著新鮮好奇在所難免。較於蘇霜染的靜然無言,青蓮可是把人頭尾手腳數落了個夠,板眼教條的模樣完全沾得上深宮老嬤的邊兒。湘宛淳老實地挨著訓,偷瞄了蘇霜染眼,只見她閉著眼安神坐穩,樣子溫柔恬靜完全不受一旁喧吵打擾。
眼睛咕嚕轉個圈兒,恰恰被青蓮逮著。青蓮微微恚怒,交握一塊兒的手動了動,正想揪人耳朵為對方心不在焉一番訓責,又礙著蘇霜染正閉目養神不好大動靜驚擾,忍下幾忍,眼睛橫她一道。湘宛淳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無意往後仰身,眼角掃到蘇霜染的時候,人竟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眸子里一閃而過的笑意卻被湘宛淳撞個正著,莫非是剛才窺探的一幕被她發現了?料不到會在人面前丟醜,湘宛淳怯赧無措地拉回目光。
見蘇霜染整衣坐正,青蓮找到了機會:「娘娘,奴婢跟您說啊,這野丫頭實在是無禮至極!剛才竟然趁著您養神的時候,毫不避諱地偷窺。」
被人不留情面當面揭穿,一旁坐著的湘宛淳只覺面頰火灼成片,搭拉著腦袋,她頭也埋到不知哪兒去了。
「她只是個孩子,」蘇霜染莞爾,對青蓮斯里慢條道,「該守規矩禮儀,你回去慢慢教導便是了。」雖說不明著表態,袒護湘宛淳的心思是顯而易見的。青蓮唯有癟癟嘴,討了個沒趣兒。
過了陣子,蘇霜染又道:「呆會兒到地方給宛淳挑身衣裳吧,讓尚衣坊現個兒去做,指不準什麼時候才能換上。」
湘宛淳臉上一羞,絞手動作自然而然。要不是聽人說起,她還真忘了自己穿著在身的衣服並不體面。
本來肚子里憋著即將脫口的針指話語全被蘇霜染給堵回去,青蓮已經不情願了。這會兒又被吩咐這活兒人更是無可奈何,折回曲婉地喊了聲:「娘娘!」而後悶氣瞪湘宛淳一眼,無奈人因羞答赧怯正腮紅垂眼,她這記冷眼也就白白費了。
馬車前驅小段路后便慢悠歇停。
「下車。」青蓮見地方到了,沒半點子好氣地同湘宛淳講。
湘宛淳才彎身站起,便見蘇霜染含笑點頭。居然被美色迷亂心神,湘宛淳不由頓足凝視,失禮之舉後知後覺,她疾步下了馬車。
「磨嘰什麼著呢?」湘宛淳腳尖剛落地,青蓮頭也不回往前走。一會兒就甩開老大的距離,害得湘宛淳不得不跑著追上。
見人腳底生風走得老快,湘宛淳氣兒都提不上來:「等、會兒。」
青蓮哪裡理會,扯著嗓子道:「給我趕緊點兒,咱得在申時前回宮。」看這樣子青蓮肯定還在為先前的事情惱怨她,湘宛淳聽著不好說話,只得加快步子。
再回去的時候,湘宛淳換了身淡色的衣裳。雖然有心留下之前那套臟舊的衣服,但懼於青蓮那狠狠的一剜她不得已鬆了緊攥衣角的手。
何曾穿過這樣漂亮的衣服,湘宛淳走起路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把哪裡給蹭髒了。青蓮見人磨磨蹭蹭,心燥地伸手扣住她腕兒,半拖半帶地把湘宛淳拉回去。
蘇霜染在車內假寐,見人回來洋洋撐開眼。把湘宛淳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對青蓮說道:「眼光不錯。」
心中霧霾一掃而光,拽扯湘宛淳的手這才終於鬆開,青蓮忙不迭說道:「這都是奴婢在娘娘身邊耳濡目染學來的。」
蘇霜染勾起唇角打趣道:「難道你這嘴甜的本事兒也是本宮教的?」
被人這樣反問,青蓮不好意思了,與先前挑事尋事的鬧騰截然不同,回宮的一路她將近無言。
在車裡顛簸了兩天,湘宛淳如願見著世人都夢寐憧憬的皇宮。鐵甲禁軍金戈銀槍突顯著宮邸的恢弘氣勢,朱紅牆琉璃瓦漢白玉石欄勾勒出深宮的奢靡浮華,湘宛淳掀開布簾探出腦袋外望,從宮門外圍看去,延綿圍牆竟然不見盡頭。
心裡驀然騰起一股肅蕭抑壓之意,湘宛淳鬆手轉身回頭坐正,瞧見一旁的蘇霜染,莫名安定下了心神。
馬車又前行了一段時間,等和湘宛淳挨個下來,青蓮才轉身扶著蘇霜染的手牽引她小心下車。低頭牽扶屈身探腳落地這樣簡單隨意的舉止也如此文雅得宜,暗暗和自己對比一番,湘宛淳心裡著實感嘆羨慕。
遊離神思被從天而至的銳刺通稟聲生生拉回,湘宛淳來不及多想給身旁人按倒在地。青蓮朝她使了使眼色,湘宛淳抬眼瞄去,一個穿著明黃色龍紋長袍長得精瘦的半百男人正快步走至蘇霜染跟前:「愛妃受驚了。」
「臣妾見過……」蘇霜染正要福身,文皇帝就攔截下來。
「來來,讓朕好好瞧瞧,」捧住蘇霜染的臉將她仔細瞧看了個遍,文皇帝幽幽開口,話里儘是懊惱之意,「才幾日不見,愛妃就憔悴許多。唉,朕當初真不該聽那撈么子巫蠱術士的話,讓愛妃獨自前去為三皇子求福。」
「……皇上都知道了?」見文皇帝神色黯然,蘇霜染寬慰道,「臣妾如今不是好端著呢?皇上就別再為這瑣碎小事傷神煩憂。臣妾不在的幾日,三皇子病情如何,可有好轉跡象?」
緊蹙的眉頭平舒,文皇帝終是展露笑容:「燒退下不少,且不胡話了。」
「三皇子能病癒,多得大師指點有方,」蘇霜染聽著面色好看了些,「臣妾此番劫難不算什麼,望皇上莫要怪罪於大師。」
「你啊!就是心軟,」文皇帝聞言合意又憐惜地嘆息一聲,掃了眼伏跪地上的眾人,口氣一下就壞了,「你們這幫奴才是怎麼伺候的,娘娘你們都能給看丟了!來人,把他們給朕拖出去各打二十大板。」
不叫他責懲那個神棍術士,他倒是遷怒起別人來了。蘇霜染喚道:「皇上。」
「愛妃難道還想勸朕一回?」文皇帝截住後路,不願意再讓蘇霜染說情。
「這事兒臣妾就不勸了,」文皇帝意思清楚不過,蘇霜染也就不與爭執,「皇上可願同臣妾去三皇子那兒一趟?幾日不見,臣妾對他尤為挂念。」將話岔開且又留了個顏面給文皇帝,他自然沒有追究的理由。
文皇帝連連說好:「朕今日都在御書房忙著奏閱,還未來得及抽身去探望然兒一眼哪。」
蘇霜染只說:「心繫蒼生黎民固然明君之需,但皇上也別累壞了身子。」
文皇帝愛聽這話,人也高興起來:「有愛妃惦掛,朕累些也值了。」
蘇霜染赧然不應他,而是往前走了幾步:「咱還是快些過去吧。」
將人慾蓋彌彰的心思看在眼裡,文皇帝笑:「好,這就走。」
待兩人離開,湘宛淳咋呼跳起來,驚喜慌錯不住重複一句話:「那人就是皇上!」
「大呼小叫作甚麼,小聲點兒!」見不得不湘宛淳這一驚一乍的樣子,青蓮開聲呵斥。拍落粘附裙褶上的灰土,她正要轉身往宮門走,卻見湘宛淳仍愣在原地收不住眺望悠遠綿長的路的眼,臉色一冷,「看什麼呢?還不快隨我進來!」
湘宛淳不做多留,應了聲便匆忙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