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神女VS神棍
其實,他還是很有些哀怨的,那懶到家的一對主子。
自己只管動動嘴皮子,出苦力的事全是他干,疏勒如此,漢庭亦如此。
自己唱念俱佳的一番獨角戲下來,不過的了個小跟班的身份。
縮在馬車裡優哉游哉遊山玩水的某兩隻,卻搖身一變成了天降神女和東華聖君。
不公平,實在是特么的不公平啊。
樹冠上無限yy各種不滿意的新時代神棍,終於在第無數次被蚊子打擾了他樹杈上美夢的時候,聽到了遠遠而來的車輪聲。
可是,那車,那車,那真的是馬車?
似乎的確是馬車,可是馬車不是木頭的嗎?好像的確是木頭的,可是為毛要包上金箔啊。
真的金箔啊,金光閃閃,閃瞎了眼了喂。
金箔也就罷了,上面為毛還要鑲上比大拇指還粗上三圈的各色寶石。
鑲就鑲了,顏色不能配的好看些么?紅的旁邊是綠的,綠的旁邊是橙的,橙的旁邊是藍的,藍的旁邊是黑的。
個頂個的鴿子蛋在陽光下爍爍放光,晃得人眼暈。
馬車的車簾那雪白的紗微微翻湧,檀郎嘴角再一抽,那是,那是雪雲緞吧,餘杭五年才能織出一匹有銀子都不能買到的雪雲緞,就那麼成了微不足道的馬車車窗?
主子啊,他以手扶額,您二位扮演的是大仙好吧,大仙啊。
能有些品味嗎?可以不要將自己所有的銀子都貼在馬車上滿世界嘚瑟嗎?
沒看見那馬車穿了這麼一層衣服,累的那拉車的六匹本應是馳騁沙場的大宛名馬飛雲渡,一個個血汗直流。
暴殄天物,太特么暴殄天物了有木有?
如果可以,他這個時候實在很不想出去,很不想告訴天下人這兩個貨他認識,太丟人了。
只可惜,那雪雲緞做的車窗透光效果實在是太好了,躲在密密匝匝樹葉縫隙中的他突然就接收到了來自車窗一記冰冷的眼刀問候。
只得認命的一點腳尖,繼續裝叉。
巳時正早一刻鐘前,洞開的城門兩側高高的城牆碟跺就擠滿了密密實實的攢動人頭。
所以,這個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到在那天怒人怨的華麗馬車緩緩駛向城門的時候,消失已久的仙風道骨的美男,突然又憑空出現了。
燦爛陽光下,碧海般的樹葉上,雪衣男子仙人之姿,再次微微一笑:「聖君與郡主仙駕到,仙童雪近玄何在?還不速速迎接?」
「接,接,接……」一個接字迅速起了無邊的迴音,激蕩在天地間盤旋不去,卻異常清晰的讓嘈雜不勘的萬眾百姓各個都聽在耳中。
每個人臉上再次不可遏制的崇拜,神仙就是神仙,輕輕鬆鬆一句話,就能傳出老遠。
洛天音卻是點點頭:「檀郎的內力果然深厚,這獅子吼怕是又精進了。」
「切,」長孫元軼撇撇嘴:「沒點真本事,我怎麼看的上他?那個人會來吧。」
「當然,」洛天音微微一笑:「我活的這麼好,他怎能甘心,怎麼著也得來找找晦氣的。」
果然,城內九聲禮炮同時炸想,馬蹄聲聲,黑色滾邊莽龍袍的可汗拓跋宏一騎當先滿面含笑地走在最前面。
身後側便是懶懶斜倚在雪白九羅傘蓋下,如同沒睡醒一般的國師雪近玄。
洛天音目光一緊,月余不見,雪近玄臉色似乎越發白了些,也不知是否心理使然,上次所見的風光霽月的平和眉目,此刻怎麼看怎麼添了絲陰鬱的戾氣。
「哈哈哈,」拓跋宏朗聲大笑:「我的乖孫兒和孫媳婦可是回來了?快,快叫外公好好看看。」
長孫元軼笑嘻嘻地攥住洛天音的手跳下馬車,頎長的身姿卻是佇立在馬車旁動也不動。
剛才還人聲鼎沸,喧囂熱鬧的城門口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只因為,那從馬車中突然出現的兩個人。
那兩個人身上的衣服都極普通,極普通,衣料不甚高貴,做工不甚精美。但穿在他們的身上,卻瞬間叫人覺得,那衣服本就該是穿在這兩人身上。
那樣的絕代風華,似乎叫這炙熱的喧囂夏季突然間就襲來了一陣沁涼,只因為火辣辣的陽光早已在他們的面前失去了光亮。
拓跋宏看的鼻子一酸,對面那倚車而站看似沒有骨頭一般的男子,他雖從未見過卻還是叫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嫣兒的兒子,是他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唯一的女兒的兒子。
他身邊那絕美的女子卻還是叫他微微一愣,像洛天音卻又全然不同。
離開漢庭時的洛天音雖然與那女子五官近似,卻絕對沒有如今這般的剔透玲瓏,欺霜賽雪的面頰上幾乎連個毛孔都看不見。
但那一身的氣度風華卻又與七王孫府中的上寧郡主一般無二。
到底是什麼叫她短短數日便有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但毫不否認,這吸收了天地間所有精華的一男一女是世間最完美的契合。
拓跋宏剛想上前,雪白羅傘下的雪近玄微合的雙眸卻是突然一張,緩慢卻堅定地說道:「慢。」
拓跋宏微微一愣,卻還是一拉韁繩停了下來。
雪近玄溫和慈祥的眼眸在洛天音和長孫元軼臉上微微一掃,卻是自動忽略了樹冠上瀟洒不羈的檀郎,微微一笑,慈愛中帶著淡淡悲憫。
「妖女,還敢妖言惑眾?」
清泉一樣的聲音緩緩流淌進每個人的心田,漢庭城門內外騷動的人群卻是突然靜了一靜。
「小仙童你不乖哦,」洛天音搖搖頭,目光比他還要憐憫:「睜著眼睛說瞎話會遭天譴的。」
雪近玄唇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狀似隨意地一幅衣袖,樹冠上的檀郎突然就失去了平衡,「噗通」一聲向著樹下跌落。
好在他反應快,腳尖一勾樹枝,轉過身子平穩落在地上,懷裡那水鴨子就沒那麼好運氣的嘎嘎怪叫著飛走了。
雪近玄冷冷一哼:「好別緻的白鶴瑞獸。」
城門外再次一靜,這個時候所有人目光中卻都出現了些疑惑。
長孫元軼和洛天音卻連看都沒看,就彷彿對被拆穿的把戲全不在意,比任何人都饒有興趣的看著雪近玄。
雪近玄臉色漸漸冷凝:「妖女,你的妖法逃不過本座法眼。你以為自己招來了時疫再自己治好就能掩蓋你妖女的身份?本座卻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哦。」百姓中終於傳來一陣低語,原來那時疫竟是人為?眾人的目光由最初的疑惑漸漸就有些憤怒。
「妖女,你此番喬裝前來,究竟所為何故?」雪近玄拍一拍軟榻扶手,轎夫極有默契地上前幾步,擋住身後拓跋宏:「莫不是你的父親謀逆不成,所以跑到我柔然蒙蔽聖聽,意圖染指我柔然萬里河山嗎?」
他這話一說,不光是百姓,出城迎接的百官臉色也是齊齊一變:「柔然有本座在此,還容不得你放肆。」
他目光一眨不眨盯著對面洛天音和長孫元軼,他們的目光中除了越來越濃厚的興味之外,實在沒有他預期中的驚慌。他漸漸就有些不淡定了。
「本座天台祭祀得到神諭,妖女不除,天下大亂。兒郎們,聽我號令,殺。」
「慢。」突然,一聲清冷的低喝慢悠悠響起,卻是長孫元軼沒長骨頭一般一屁股坐在納威搬來的躺椅上。
「國師大人?請問,您是柔然的可汗嗎?」
「額?」雪近玄一愣,這個時候按照慣例對面的人不是該驚慌失措的武力相向嗎?
只要他們一動手,他就有把握叫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御前動武不管你有理沒理謀逆是跑不了的。
怎麼都沒想到這時候,那人竟能問出這樣一句話。現在年輕人這般沒有血性的?
「怎麼,」長孫元軼淡淡一笑:「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國師竟然不知道么?」
「你是在拖延時間?」他眉峰一挑,不得不懷疑他的動機。
「有必要嗎?」洛天音輕柔一笑:「你人多還是我人多?我拖延什麼時間?有心情拖延時間我回來幹什麼?」
「外公?」長孫元軼鼻子一抽:「是我來晚了嗎?沒想到,堂堂國師竟然將您架空了哇?」
他吸吸鼻子,一頭扎在洛天音懷裡:「外公,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實在沒臉見您。」
蹭一蹭,再蹭一蹭,蹭的洛天音臉色無比黑,你丫,這豆腐吃的太天怒人怨了。
她身子一僵,伸手就打算朝那完美的腦袋上拍去,冷不丁妖孽卻一把將她緊緊抱住,摟在懷裡動彈不得。
「阿奴,」他聲音凄慘的叫人不忍聽聞:「我好難過,那是我外公。我沒有護好他,我好難過。」
頭顱卻蹭的越發緊密。
「尼瑪雪近玄,吱個聲會死啊。」暴走中的洛天音只能扯著嗓子將一腔怒火盡數灑在雪近玄身上。
長孫元軼的聲音越發悲切,那天人嫉妒的完美容顏,那西子捧心的痛苦糾纏,瞬間叫城門內外無數大姑娘小媳婦凄然淚下。
好可憐,好有愛,好孝順,那樣孝順怎麼可能會是個大壞蛋。
無數小夥子老爺們紛紛動容,那傷心欲絕的瑟瑟發抖的美人郡主,好可憐,好有愛,好孝順,那樣孝順怎麼可能會是個大壞蛋。
拓跋宏終於低咳一聲,於石化的眾人中率先清醒過來:「那個,孫兒不必難過,本汗很好。」
「哦。」洛天音微微一笑:「夫君,你還沒給外公請安呢。」
長孫元軼嘟嘟嘴,萬分艱難地從她懷裡抬起頭來,沖著拓跋宏露出一個燦爛的笑,瞬間顛倒眾生:「外公,見到您真好,您可是要殺我?」
「沒有。」拓跋宏想也沒想直接回答。
「國師,」洛天音輕聲說道:「可汗從沒有下令要殺了我們,您剛才那是在做什麼?很威風的。如今,您都還擋在可汗身前呢。」
雪近玄臉色一黑,卻也不得不退後幾步,卻是在拓跋宏耳邊低語。拓跋宏眉頭微顰,良久點點頭。
洛天音和長孫元軼眸光極快的一碰,這是又要出招了嗎?
誰也沒想到,漢庭城門突然就咣當一聲的關上了,拓跋宏揮一揮手,城牆垛口上密密匝匝的人頭瞬間消失不見。
只餘下碧草間駿馬上的年邁可汗,還有雪白傘蓋下的雪近玄以及倒霉的滿朝文武。
好像不止呢,洛天音眼角一掃,雪近玄身邊還跟著不少穿著一樣青色衣衫的教眾,有抬轎子的,有打扇的,有捧著寶瓶的……不一而足,彷彿各個都有事做,但好像各個實際上都沒有事情做。
「國師,現在可以說了。」拓跋宏朝馬車邊那兩隻投去鄭重一瞥,洛天音直覺中覺得拓跋宏目光中似含著淡淡憂慮和愧疚。
「極好,」雪近玄輕拍著扶手:「關城門不過是為了二位面子上好看。」
他淡淡一笑:「本座推演天命之時早已算到你二人破軍星入命,帶煞氣威脅紫薇帝王星,當除之。碰巧今日大周新帝派使節出關,再次證明二位乃包藏禍心的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洛天音冷冷一哼:「我從不知道,原來柔然很是懼怕大周的嗎?」
「當然不怕,」雪近玄好像並沒聽出她言語中的挑撥:「但本座既然是柔然國師,便有責任保柔然長久太平。你們的命數衝撞帝王,實在不易留在可汗身邊。否則,柔然必亂。」
他眸光一冷:「關城門不過是給你二人個機會自盡當場,你們死後本座定不會為難你們身邊之人。可汗自然也會向城中百姓宣布你二人已自行離開。怎麼也算是全了你們的面子。」
「國師還真是替我們著想,」長孫元軼懶懶的說道:「不知外公可有意見的嗎?我們這可才見了一面。」
他語氣無比惋惜,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一點惋惜。
拓跋宏微微一愣,雙眸中就閃過一絲不忍:「你二人若是肯就此離開,並保證再不踏足柔然半步,本汗只當今日沒看見你們。」
「哦,外公如此絕情,真令人傷感。」他的表情卻一點都不傷感:「不知當年那在府中傻傻等著親人來救的,我的啥娘可會傷感。」
拓跋宏身子明顯的一頓。
洛天音卻眼尖地看到,拓跋宏身後一字排開的眾王孫表情都無比的怪異,即使是拓跋臨淵,狐狸一樣的眼睛中也極快地閃過一絲恨。
據說,柔然建國后沒幾年,精壯的第二代王子各個失蹤,以至於,英明神武的天可汗後繼無人。
她心中一動,聲音清脆動人:「外公當真這麼決定的?一如十數年前驅趕您的兒子們一樣嗎?」
果然,王孫們的表情更加的複雜。
「外公將自己兒子驅趕出草原,是否也如今日一般叫他們發誓不可踏足柔然一步。您的兒子你了解,他們有這麼聽話?」
拓跋宏微微一怔,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兒子們根本不聽話,但他們的確再沒出現在柔然草原上,事實上似乎再沒出現過任何地方。
雪近玄眉頭一皺:「郡主,你話題扯遠了吧。」
「不遠,」洛天音微微一笑:「這話題相信很多人感興趣。」
話音一落,王孫們胯下的馬驀地就上前了幾步。
雪近玄眉頭顰得更緊,洛天音卻笑的越發燦爛:「我今日帶了個老朋友來給國師見見。」
「出來吧。」她清脆的語聲中,身後侍衛里走出一人,將頭上風帽緩緩掀掉。
「恩人。」門吉畢恭畢敬給雪近玄行了個禮。
雪近玄卻連瞧都不瞧他一眼:「疏勒城主,你治下城池爆發時疫,死傷無數無辜百姓,我柔然的熱血男兒只怕都會一死以謝天下。」
門吉臉色白了一白:「恩人,你要我做的事我做了,您的恩我還不起。等我做完了該做的事,門吉的命立刻還給你。」
「可汗,」門吉突然跪在地上:「門吉的確有罪,疏勒城並非爆發時疫,疏勒城的時疫是門吉在城中水源里下了毒,造成的假象。」
「嘶——。」這一句無疑平地起驚雷。
雪近玄微微一笑,墨色的瞳仁突然就大了幾分,如兩潭深深的漩渦,叫看著的人突然就木偶一樣忘記了自我。
天地間卻突然響起一聲悠長的嘆息,那嘆息如上古的梵音,醍醐灌頂一般就叫人莫名的心酸。
雪近玄眸光中越發陰鬱,不著痕迹瞟一眼倚在樹榦上他完全沒當回事的檀郎。臉上閃過絲不易覺察的怨毒。
「門吉今日特來請罪,」門吉並未覺察到剛才時間的停滯:「卻也不敢欺瞞可汗。門吉的毒藥是國師所給,下毒也是國師的命令。」
「嘶——。」這個雷比剛才炸的更響。
「哼。」雪近玄冷冷一笑:「郡主給你什麼好處,這般地攀誣本尊?」
他指尖看似毫不在意地微微一動,長孫元軼卻隨手擲出一柄薄如蟬翼的柳葉飛刀。
「叮。」一聲輕響,飛起的柳葉刀上突然就多了個透明的圓孔。若非柳葉刀一檔,添上透明窟窿的只怕就是門吉了。
眾人心中一凜,國師這是要殺人滅口?不該啊,國師從不是這麼衝動的人?今天的情景真是萬分詭異。
「國師不必著急,」門吉再不稱他恩人:「門吉做完了該做的事,這條命自然會還給國師,現在卻還不能。」
「是啊,」洛天音抬頭看看天:「國師急什麼呢?今日陽光很好,不如等午時正我們一起來聽故事?」
午時正三個字終於叫雪近玄陰鬱的面色閃過一絲慌亂。
「可汗不介意多等個一時半刻吧,」長孫元軼往樹蔭下縮了縮:「既然大家都這麼相信天神,午時正神諭必到。相信定然不會叫大家失望。」
他笑的無限風情,卻瞬間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午時正,午時正究竟會發生些什麼?
雪近玄臉上的陰鬱又多了幾份,突然毫無徵兆地拍了拍右手邊打磨光滑的扶手。
身邊那些抬轎子的,打扇子的,抱瓶子的突然就風一般卷了起來,從不同角度,不同方位分別撲向身邊幾個重要的人。
他自己卻動也不動,只揮一揮衣袖向著身邊兩步之遙的拓跋宏狀似無意的一甩。
電光火石之間,不過眨一眨眼,國相和上柱國的脖子上都添了把明晃晃的刀子。
洛天音雙眸一眯,出手真准。
國相和上柱國一個文官之首,一個武官之魂,德高望重,手握重權。挾持了他們就等於挾持了整個柔然的朝堂。
再看剛才還精神矍鑠的拓跋宏,此刻似乎有點神不思蜀的昏昏欲睡。
而他身後的一眾王孫一個個最開始的驚訝過後,卻都極有默契地保持了緘默。有的人甚至有意無意地向雪近玄靠攏。
拓跋臨淵則不著痕迹地離那兩方人皆是越來越遠,驀地一抬頭卻看到長孫元軼似笑非笑的慵懶眼風,他微微一愣,卻是突然策馬向拓跋宏靠近。
洛天音微微一笑:「國師大人這是準備做什麼?難不成國師才是真正準備謀逆的吧。」
雪近玄卻依舊不慌不忙:「不是謀逆,我若謀逆這柔然天下只怕還輪不到別人來坐。」
拓跋宏卻只是陡然間將眼睛睜的極大,卻是說不出一句話。
「可汗不必這樣看我。」雪近玄慢悠悠說道:「我沒有興趣坐擁天下,這個天下自然應留給有興趣的人。以前是您,如今您已然老了,做事情越來越沒有魄力,我自然該給天下找個新的主人。」
長孫元軼與洛天音招手讓翠濃給添了新茶,優哉游哉地開始看戲。
「您身後的那些人,」雪近玄雙眸在靠攏他的王孫中緩緩掃過:「正值大好年華,隨便哪個都可以取代您。」
拓跋宏眉頭一顰,臉色卻越發的不好看,如果他此刻能夠說話,洛天音相信他定然會毫不留情地用自己的口水給他洗臉。
「至於取代的人么?」他目光再次瞟過身後那些一臉興奮而又充滿期待的人群,卻並沒有在任何人身上做過多的停留,反而膠著在拓跋臨淵身上。
「七王孫天縱英才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拓跋臨淵神情一滯,說不動心是假的,但眸光卻下意識瞟向樹蔭下萬分悠閑的兩人。
「謝國師好意,」他微微一笑:「我若做了可汗只怕第一個會下令殺了國師,不然恐怕寢食難安。」
「是嗎?」雪近玄微微一笑:「那麼,你現在就可以死了。」
「阿奴,」長孫元軼伸伸懶腰:「你說,我們看了這一出逼宮的戲碼,會不會有危險啊?」
「會,」洛天音笑道:「這樣的戲碼怎麼都得有個背黑鍋的人,國師那樣高貴神聖自然是不好做這個事的。我看,我們到是挺合適。」
兩人這邊廂優哉游哉地扯閑篇,那邊雪近玄已經不耐煩地揮一揮手,淡淡一個「殺」字從齒間溢出。
「大人,」卻是突然地「撲通撲通」響聲不絕:「小人願輔佐國師大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有一個就有兩個,瞬間便跪倒了一大片。拓跋宏的面色越發的不好看。
如今站著的不足十分之三,其中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國相和上柱國卻是動也沒動。
「剩下的人,」雪近玄以袖掩口一聲輕咳:「動手。」
抱寶瓶的那個眉眼清秀的童子不疾不徐地說道:「國師給你們個機會,我數到五之後弓弩齊發,腿腳利索的放你們活命,腿腳不利索的那便對不住了。」
「一……」天地間一個簡單的一字如振聾發聵的炸雷,所有人僵立當場。
「二……」終於有人回過神來,發命狂奔。
拓跋臨淵眉頭一緊,看看目眥欲裂的拓跋宏,再看看優哉游哉的長孫元軼和洛天音眉目中帶著淡淡的焦急和不解。
「三……」催命魔音般的聲音仍在不疾不徐的響著,草原上狂奔的身影越發的不要命一般。
洛天音微微一笑,目光中終於閃過絲興味,竟看到十來個人沒有像其他人一般向前狂奔,而是急速掠向身後城牆。
「五……」悠長的音調尚未消散在天地之間,剛才還平整的碧草如茵的地面突然就轟隆一聲巨響,草皮立時如野獸的巨口一般迅速張開。
空曠的草地上突然就幽魂一般冒出一支數十人的黑衣小隊,那木然的眸光叫洛天音神情再次一緊,暗夜獄史。
雪近玄竟然大白天就出動了暗夜獄史?他是真的很著急?
「嗖。」空中利響聲聲,萬箭齊發,密如雨下。
聲聲慘呼,血雨如泉涌,瞬間噴掃在碧油油的草地上,如一朵朵怒放的紅梅,鮮艷奪目。
頃刻間,除了那些跑向城門的人其他人盡數斃命。
恐慌之餘,那樣一支驟然從地下鑽出的隊伍卻還是叫所有人石化在當地萬般的震驚。
眼看著暗夜獄史木然的死魚一樣的眼睛在那抱瓶童子詭異的輕嘯聲中,突然齊刷刷轉向了樹下那對絕世的男女。
「哎。」長孫元軼放下茶杯,幽幽嘆口氣:阿奴,我們該上場了。「
」恩。「洛天音撇撇嘴:」還真是慢,流雲,動手吧。「
身後血域和柔然皇家暗衛組成的侍衛隊突然齊齊向前一步,各自從懷裡取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光可鑒人的烏黑鐵蛋子。
所有人都用充滿無限憐惜的眼神看著離自己五十步之遙的暗夜獄史,溫柔一笑。
手中鐵蛋子呼嘯而出,劃過一道燦爛的火花,流星一般飛入暗夜獄史懷中。
在那些木頭一樣,毫無反應的鬼軍團木然的目光中,流星爆響,如天邊燦然的流火,卻夾雜著極不和諧的血肉,從天空紛紛墜落。
」哎。「洛天音嘆口氣:」這個場面真心不喜歡,太血腥了。「
」是啊。「長孫元軼微微一笑:」國師只怕更不喜歡。「
漫天的血紅肉雨劈頭蓋臉澆了下來,唯有離得較遠的拓跋宏和拓跋臨淵沒有被波及。
雪近玄身上雪白的衣袍卻是驟然間層層激蕩,連髮絲都隨著衣襟飄揚在風中,而那密密匝匝的紅雨卻奇異的在他身體四周一圈之外落地,他雪白的衣襟上連丁點的污點都沒有。
其他人就沒有那樣好的境況,被那血雨從頭淋到腳,狼狽腥臭,嘔吐之聲此起彼伏。
在那樣血腥臟污之中,雪近玄皺皺眉,再次抬袖掩住自己口鼻。
一片忙亂之中,雪白九羅傘蓋突然就微微一晃。
」國師。「洛天音突然說道:」這麼急是要到哪去?都不跟你的粉絲們打個招呼就開溜,不大仗義吧。「
嘔吐之聲頓止,果然瞧見雪近玄的傘蓋已經離他原先的位置有了相當不近的一段距離。
而他傘蓋之前,則靜靜佇立著一個黑袍曳地的銀髮老者。
」哼。「雪近玄冷冷一笑:」你這樣趁人之危不大好吧。「
」挺好。「莫非凡幽幽說道:」能夠趁你之危說明我運氣好。「
」呵呵,「雪近玄廣袖一揮,帶著淡淡凄涼:」我運氣卻是不好的,自小入錯了萬分涼薄師門,今日之勢我並非輸給了你們任何一個人。「
長孫元軼一聲輕嗤:」國師大人,輸就是輸,追究原因有必要嗎?「
」國師以為我們是憑運氣的么,「洛天音微微一笑:」誰說運氣好不是本事?至少目前我還不會死,你卻不一定。「
雪近玄竟也微微一笑,深情中透出絲意想不到的解脫:」也罷,我活的著實辛苦,死便死了吧。「
他緩緩坐直身軀:」隨便你們誰來動手,本座不會反抗。「
洛天音卻是搖了搖頭:」就快午時正了,國師不要著急。「
」你……「雪近玄臉色終於難得一見地白了白:」要殺就現在殺,何必非等到午時正。「
」反正都是死,多等一刻又何妨?「長孫元軼不著痕迹擋在洛天音身前,剛剛好擋住雪近玄有利攻擊範圍。
雪近玄淡然一笑,身上的衣袍突然便微微有浮動的趨勢。
」不好。「洛天音語聲未落,眼前玄光一閃,莫非凡已經悄無聲息地到了雪近玄身側,衣袖輕輕一撫,雪近玄鼓脹的衣袍瞬間便消停下來,整個人以一個怪異而僵硬的姿勢坐在傘蓋下。
」莫非凡,「他聲音冷凝:」我只想要最後的一點尊嚴。「
」抱歉,「莫非凡指尖並未離開他脈搏:」我外孫女不希望你現在死。「
」莫非凡,「雪近玄雙眸漸漸赤紅:」你可是忘了你的誓言?「
」沒有,「莫非方搖搖頭,臉上卻也出現一絲苦澀:」從沒忘過。飛璇希望你好好活著,我自然不能叫你在我眼前死了。「
」不要跟我提她,「雪近玄突然大力一甩,卻仍是無法掙脫莫非凡的鉗制:」我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雪飛旋和你。她搶了我所有的榮光,她永遠擋在我身前。因為她,師門中我再怎麼努力師父也看不到一眼。憑什麼?「
他聲音陡然變得尖利:」憑什麼她在時好處都由得她占,她走了,所有的錯誤和懲罰卻要我來承擔。若不是因為你們,我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他眸光變得更加紅艷,一如他鮮紅的唇,而日光下的膚色卻變的可怖的蒼白,蒼白近似透明,全沒了一絲血色。
」莫非凡,雪飛旋,我恨你們。你不知道吧,那換顏是我給你們女兒的,是我給她的。哈哈哈……「他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那個蠢女人,竟然真的用了。只可惜,那樣小的丫頭竟然沒有被毒死。「
」雪近玄,「莫非凡眼中卻並沒有意外:」你瘋了。「
」啊……「
夏日裡午時正的陽光終於絲毫不差的掛在天上,雪白華麗九羅傘蓋下的雪近玄卻是突然發出一聲不可遏制的痛苦嘶吼。
那樣的嘶吼,凄厲中帶著絕望,更多的卻是恐懼。
瀰漫著血腥氣味的草地上倖存的人群終於目睹了他們一生當中最詭異,最驚悚,最令人難忘的一暮。
國師雪近玄,神般完美的國師雪近玄,神般完美長生不老俊美不凡的國師雪近玄。
突然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萎縮,迅速乾癟。
如同一隻突然被泄了氣的球,一下子就變了樣。
豐盈飽滿的臉頰上突然就爬滿了深深的褶皺,明亮的眼眸瞬間黯淡如同蒙了層薄薄的灰。
一個丰神俊朗的神仙人物一下子就迅速的老去,還老到那樣一個人類視覺所無法接受的地步。
無數下巴毫不猶豫的掉在了地上,城門外難得一見的安靜。
」呵呵呵……「雪近玄喉嚨里咯咯的輕響,聲音也如容顏一般迅速的蒼老:」你們可滿意了?莫非凡,你終於毀了我了。雪山族,你終於毀了我。但我雪近玄,不服。輪才智,輪天分,你們誰都不是我的對手。賊老天,待我實在不公。「
蒼老的雪近玄爛泥一般攤在柔軟的椅子上,渾濁的雙眸中兀自帶著濃濃的恨和不甘。
」雪近玄,「洛天音上前一步,讓他很難聚焦的眸子正好能看見自己:」世間事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的事情我聽說過不少,你有今日的下場,完全是你咎由自取,實在怨不得任何人。歸根結底是你自己的問題。「
」呸,「雪近玄盯著眼前那張從很早很早以前便如噩夢般糾纏著他的熟悉的容顏,眸中閃過濃濃的厭惡:」無知的後輩,你知道什麼?若不是我,你腳下的柔然如今仍是茹毛飲血的蠻荒之地,哪來的繁榮昌盛?我是他們的救世主,他們理應膜拜我,感謝我。「
」雪近玄,「長孫元軼淡淡說道:」也學你的確天縱英才,可惜你太過自私,自私到完全沒有了人性。你一個人能創造一個帝國?你一個人能帶給柔然繁榮昌盛?說這樣的話,不覺得可笑?「
雪近玄冷冷一哼,蒼老的面孔上一副夏蟲不可語冰的不屑。
」我問你雪近玄,「洛天音冷冷說道:」你能夠幾十年如一日維持你容顏不老是因為什麼?你手下那幽靈一樣的暗夜獄史又是通過什麼途徑得到的?「
雪近玄扭過臉並不去看他,拓跋臨淵卻是深深的震撼,暗夜獄史那恐怖的怪物竟然是國師組建的嗎?
」如果沒有猜錯,「洛天音目光在人群中緩緩掃過,確保每個人都能聽清自己說的每一個字:」那傀儡鬼軍原本都是活生生的人吧,將活人製成傀儡,雪近玄你不覺得殘忍了些?「
」還有,「她聲音越發的冷凝:」十五日月圓夜,失蹤的大多都是精壯並且根骨極好的男子,這些人去了哪裡?天可汗第二代各個身手不凡,可擔大任,他們又去了哪裡?「
雪近玄如同沒聽到一般,並不回答她的問題。
」只怕那些人的一腔精血都做了你長生不老的葯丹,你這樣生食活人,跟畜生又有什麼分別?你甚至將主意打到阿棄身上,你不知阿棄是突厥可汗唯一的兒子嗎?你是想挑起突厥和柔然的戰爭?就憑那些枉死的生靈,你覺的你有今日的下場很虧?「
」雪近玄,「拓跋臨淵的聲音卻是微微一澀:」告訴我,我父王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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