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心裡漏了一拍,我獃滯地看著蕭邵,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繼續道:「阿琰?琰……演……哈,連取的名字都那麼合適。」
話音未落,耳邊傳來杯盞磕在桌子上的聲音,顧林昔抬起頭來:「你夠了沒有?」
蕭邵又若無其事地笑起來,指著他對我道:「看看你們家顧先生,多護著你,說你一點不好他都要生氣。」
我只能裝傻充愣地道:「您哪裡說我不好?您這不是在誇我呢么?哪天我要是真的混不下去了,一定過來找您,到時候還請您賞我口飯吃。」說著我暗暗握了一下顧林昔的手臂,他靜了兩秒,也終於無所謂地笑笑:「亦涵怎麼說也還聽我兩句,你再這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就別怪我也到她面前說些什麼壞話。」
蕭邵頓了一下,表情有一點變化,還沒說出什麼,剛才在門外攔我的那個人忽然小跑了進來,鞠了一躬,對蕭邵說:「二少,亦涵小姐過來了。」
「剛說就來了,這麼巧,看來是老天要幫我出氣。」顧林昔看好戲一樣地笑了笑,側過臉來跟我挑了挑眉。蕭邵不冷不熱地說:「是她自己願意過來的還是你們逼著她過來的?」
他的手下臉色有些尷尬,蕭邵哼了一聲,「算了,讓她進來吧。」
那個人剛進門的時候我就認出了她來,就是我在酒吧見過的那個女孩子。畢竟長成她那個樣子的一個時代里也出不了幾個,漂亮得就跟年輕時候的關之琳一樣,看過一眼就再忘不掉。門口打牌的那幾個小弟看見她,都站起來點頭哈腰地問好,她氣勢洶洶地走到我們跟前,側過頭來看了顧林昔和我一眼,似乎想發作又不好發作的樣子。顧林昔對她笑了笑,還沒說話,蕭邵就道:「見著客人也不打招呼,我是這麼教你的么?」
那個叫作亦涵的女孩子冷笑了聲:「你教給我的東西我怎麼敢學?我怕我遲早會變成你這樣的殺人狂魔。」
四下頓時全部噤聲,氛圍僵滯得像南極的冰川一樣。我看了一眼顧林昔,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低下頭來微笑地看著我,一隻手把我的手握過去,另一隻手在我唇上壓了壓,示意我不說話。而蕭邵仍坐在上首淡然微笑,彷彿已經司空見慣了一樣:「難得你這麼誇我。」
亦涵說道:「你不是過生日嗎,既然你都讓人把我押過來了,我總要說點好聽的,送你份大禮才能走。」
蕭邵也沒有辯駁,饒有興緻地說:「是嗎,什麼大禮?」
那個女孩子朝著蕭邵的方向走去,在他面前停下,我在心裡疑惑,她明明全身上下什麼禮物都沒有帶,除了獻身也獻不出別的什麼了,估計其他群眾都跟我是一樣的想法,所以大家全部都屏住呼吸在等著看好戲。
突然之間,我還沒來得及看清她是怎麼操起旁邊的茶杯向蕭邵潑過去的,就已經看見後者濕了一臉,茶水晶晶亮透心涼地從蕭邵臉上滴落到衣服上,圍觀眾人又全部被震得一驚,甚至我都能聽見他們倒抽冷氣的聲音。然而我一點都不為這個女孩子擔心,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這位大小姐是恃寵而驕。我唯一的感想就是,上回她在酒吧里也是這麼潑於有霖的,這回也潑得如此順手且迅雷不及掩耳,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去哪裡練過。
然後就看見蕭邵颳了刮自己下巴上的水花,淡淡地道:「寶貝兒,過分了。」
他對面的女孩子毫不畏懼地看著他:「禮送完了,我可以走了么?」
「本來可以讓你走,現在不行了。」蕭邵抬起頭來朝她無比溫柔地笑了笑,笑得我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如果讓我發現你今晚出了這個山莊,就別怪我把你綁起來丟進狼窩裡。」
這個有著巾幗英雄氣勢的女孩子離開后的一分鐘內,仍然沒有一個人敢說話,蕭邵接過旁人遞來的毛巾淡定地擦了擦。我把手從顧林昔手心裡抽出來,端起茶杯想喝口茶壓壓驚,他又垂下眼睛看我,打破全場的沉默道:「寶貝兒,小心燙。」
我愣了一下,不光是因為他這個能把人雷焦的稱謂,還因為那麼一小杯茶,早三百年前就不燙了,我不知道他在演哪一出。蕭邵受不了地朝我們看過來一眼,「你非要這麼故意?」
顧林昔笑出聲來:「難得能在你面前得意一次,怎麼能錯過機會?」頓了一下,好心地勸道:「你明知道亦涵小時候有那樣的心理陰影還那麼干,她怎麼會不恨你?明明能好好說話,為什麼非要這樣?」
蕭邵不以為然地擺手道:「我哪裡像你那麼溫柔又心軟?她又不像別的姑娘那麼懂事聽話,不用點她最怕的招數,哪裡製得住她?」說著便站起身來:「時間差不多了,我上樓換個衣服。」
顧林昔也拉著我站了起來,臨上樓前,蕭邵又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對顧林昔道:「等會宴席上不光紓蕾要來,好些記者也是要來的,雖然我說了是私宴不讓拍照,也難免有個把不聽話的,你要是不想你的小情人曝光,不想你們三個並排出現在明天的報紙上,就不要膩成這樣,離得越遠越好。」
我反應了一下,然後看了顧林昔一眼,他似乎也有些不悅:「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再說,這圈子的半壁江山都是你的,發不發還不都是你一句話?」
蕭邵故作無奈地笑笑:「告訴你你還會來么?你也知道只是半壁江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你既然想淡出公眾視線了,就不要給任何流言蜚語一絲機會。我還沒那麼本事,你體諒一下。」轉過頭來笑眯眯地看我:「寶貝兒,你也能體諒我的對么?」
我只能呵呵地諂媚道:「都聽您安排。」
蕭邵上樓之後,晚宴時間還沒到,顧林昔就拉著我去外面的花園晃了一圈。我撿了幾個石頭在池塘裡面打水漂,他就抱著手在一邊看。把手上的石子都丟完以後,我跑過去黏他:「我怎麼覺得你這個朋友不太喜歡我?」
他低頭環住我,滿不在乎地笑笑:「你又沒什麼事要求他,要他喜歡幹什麼?他就那個德性,你不用理他。」
我說:「噢,可是你怎麼會跟這樣的人交朋友啊,你跟他明明一點都不搭噶。」
顧林昔說:「也是巧合。前幾年在國外,亦涵碰上搶劫的了,正好我遇到,就幫了她一把。蕭邵為了謝我,也幫了我一些忙,一來二去,就混熟了。」
我點頭道:「哦,難怪那個女孩子對你那麼含情脈脈。」
他笑出聲來:「你平時要酸可以,但關於亦涵的不能亂說,要是讓蕭邵聽見,又該報復我了。」
我思考了幾秒,好奇地道:「我記得上次聽你說,這個亦涵不是他的養女嗎,怎麼他們的關係那麼壞啊?」
他也沉吟了片刻:「他們家務事,我也不那麼清楚。只知道當年亦涵家裡被人害了,她自己也被綁架,最後是蕭邵的大哥救出來的,但後來沒過兩天蕭邵大哥就失蹤了,一失蹤就是八年。外界都傳是蕭邵做的手腳,為了爭權奪位把他哥害死了,應該是這個原因吧。」
我想了一下,說:「你也信是他害死的嗎?」
他微微抿了抿唇角:「關我什麼事,我信不信又怎麼樣?不過蕭邵那麼心狠手辣的人,如果真殺了他大哥,為什麼不斬草除根?他哥的手下,一直到現在都好好活著。」
我轉了轉眼珠子,開始分析這裡面的愛恨情仇,顧林昔低下頭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別去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了,等會吃飯的時候,你不要亂跟別人搭話,也不要喝酒,有什麼事就來找我,或者找祁肖他們,知不知道?」
我抬起頭噘嘴道:「你要跟那個鋼琴家坐一塊兒嗎?」
他抿著唇角笑起來:「是,不過你可以數著,我保證不跟她說超過十句話,超過一句,我就跪一天搓衣板,兩句就兩天,這樣可以了么?」
我「嗯」了一聲,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本來還想問問顧林昔他當初跟林紓蕾傳的緋聞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他又低下頭把嘴唇貼了過來,我的思路就被打斷了。
後來晚宴的時候,我不知道怎麼回事被蕭邵的人安排到了最角落的一個桌子里,和顧林昔一個天南一個地北,隔著人山人海我連他的臉都見不到,就更不用說監視他了。我跟一堆明星的助理啊什麼的坐在一起,蕭邵一上台說話,她們就開始攀比自家的誰誰誰又給蕭老闆孝敬了什麼禮物,然後開始拉幫結派,跑過來問我我是誰的助理。我茫然地說我是跟顧林昔來的,她們就好奇地問我他已經殘疾到連生活起居都要隨身帶個保姆的地步了嗎?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沒過多久就借口去洗手間趕快遁了。
我在整個山莊里閑晃,所有人都去參加晚宴了,到處都烏漆麻黑冷冷清清。我就當是心靈的修行,慢慢地沿著鵝卵石鋪的小徑散步。散了十來分鐘,我忽然看見不遠處居然有一處明火,乍一看還以為是失火了,而等我走近,才發現原來是有人在放天燈。我看著那個長發及腰女孩子的背影,走到她旁邊蹲下來。
亦涵轉頭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臉上警惕地轉了兩圈,我友好地笑了笑,她卻只當我是空氣,冷著一張臉回過頭去。當然美女就算是冷著臉也是一樣地美艷不可方物,我自慚形穢地摸了摸鼻子,看到她腳邊還有個杯子,還有一瓶白酒。她把杯子里的酒灑在地上,然後就把那個孔明燈捧起來,讓它徐徐上升。
我仰起頭看了一會,忍不住對她說道:「我小時候有人告訴我,天燈是正月十五元宵節的時候放的,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你如果是想過鬼節,就應該放河燈才對。」
她轉過頭來看我,終於開口搭理我,雖然語氣不是太好:「誰說我要過鬼節?」
我好奇地道:「你在地上灑酒,不是在祭奠嗎?」
她又瞪我一眼,「誰說他變成了鬼?他去了天堂不行嗎?」
我無話可說了,看來我跟這位大小姐是最基本的世界觀不對。而且我看她那麼不友善,剛想默默走開,結果她又突然不知道從哪裡摸了一大疊東西出來,不客氣地往我懷裡丟來幾沓:「幫我燒點。」
我定睛一看,頓時冷汗涔涔,抱著那堆死人錢說:「你去給人家祝壽都帶這種東西啊?」
她抬起頭挑釁地看著我:「你要去跟蕭邵告狀嗎?」
我怔了一下,搖了搖頭,她便低下頭去,我還以為她會接著掏出一隻拔了毛的雞,幾個饅頭和一串鞭炮,不過還好她只是摸出了一個打火機。我就只好無奈地跟她一起燒冥幣,差不多燒完的時候,我又忍不住說:「蕭邵畢竟是養大你的人,再怎麼樣,你也不用在他過生日這天這樣找他的晦氣吧?」
她卻冷笑道:「我巴不得今天是他的祭日。」
我看著她靜了幾秒,不由得有些感慨。我說:「你那麼恨他,可是你還是不得不活在他的庇護之下,你是不是很不甘心?可是你的命已經夠好了,他跟你非親非故,還願意照顧你。你以怨報德,他那麼冷血無情的人,卻也沒有把你怎麼樣。你在娛樂圈裡順風順水,從來沒有人敢動你,不是也是因為他嗎?」
她睜大眼睛看著我,似乎傻了片刻,然後怒氣沖沖地說:「你知道什麼,你憑什麼在這裡跟我說教?!」
我平靜地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是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會恨他。起碼你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時候是他收留你,甚至他可能還幫你報了仇。」
亦涵咬牙切齒地看著我,我繼續教育她道:「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不像你那麼好運氣,他們都要自己苦苦地想辦法,苦苦地撐過來。你才二十歲,還有大好的人生,不要再跟自己過不去了,還不如想想以後的人生想要什麼。」
她仍然不說話,可是嘴唇氣得發抖。我反應了一下,然後有些後悔,其實我也是一時感同身受才會多管閑事跟她說這些。聯想起她潑人水酒的江湖絕技,我怕她等會把那疊燒著的紙錢潑在我身上那我就太冤枉了,趕緊站起來說:「你慢慢燒吧,我先走了。」
卻不想她也惱羞成怒地站起來,對我吼道:「說得那麼冠冕堂皇,你腦子清楚,還不是給人家當情婦,你又高尚得到哪裡去?!」
我怔忡了幾秒,不想跟她爭吵,就兀自轉身走了。然而剛走兩步,亦涵又在我身後氣得跳腳:「你以為想要什麼就一定會得到嗎?你以為你傍上林昔哥哥你就從此衣食無憂了嗎?我告訴你,他根本不可能真的喜歡你,他喜歡的人早就死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哪個女朋友能持續兩個月以上,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你想要的,你也得不到!」
我頓了頓步子,又回過頭看了她一眼,默了幾秒,還是平靜地轉身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恩,一會兒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