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跟陸恆吃完晚飯後,我在路上獨自散了一會步,臨近十一點才回家。
到家的時候,客廳燈是關的,卧房燈卻亮著,我進了房間,看見顧林昔靠在床頭看一本商業周刊,看見我進來,偏著頭看我,抬著下巴有些邪氣地笑:「還以為我一回家,你就已經像平常一樣在床上等我了呢,結果反而是我獨守空房。」
我聽著這個有點反常的污言穢語,走到他床邊,左右看了他兩眼:「你是不是又喝多啦?」
「被灌的,都是一幫不懷好意的人,沒辦法。」他抬起一隻手捏捏眉心,半眯著眼睛看我:「怎麼這麼晚,肯定不是加班,該不會是又跑去當義工了?」
「沒有……」我搖搖頭,一五一十地交代:「陸恆……哦,就是那個宇恆老闆的兒子,他要出國了,所以我跟他吃了個飯。」
顧林昔又低頭翻了一頁雜誌,毫不在意地應了聲:「出國?去多久?」
我說:「兩三年吧。」
他哼哼地輕笑起來:「那敢情好,等他回來,孩子都快能打醬油了。」
我愣了一下:「哈?什麼?」
「……什麼什麼?」顧林昔又沉浸在雜誌中一會才抬起頭,蹙了蹙眉,然後把雜誌隨手丟到一邊,拉著我的胳膊過去,雙手環住我的腰,抬起臉咪咪笑說:「沒什麼……想你了。」
我緊張地摸了摸他的額頭:「你是不是酒精中毒了啊?你別嚇我啊,你怎麼也會撒嬌啊?」
他低低地笑出聲來,卻越發地把臉在我身前蹭了蹭,像被黑茶附身了一樣嗅來嗅去的。我把手放在他頭髮上,靜了一會兒,狐疑地道:「今天發生什麼事了嗎……你舅舅欺負你了?」
「沒有,他對我客氣得很,黃鼠狼給雞拜年,一看就知道不懷好意。」他把頭抬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微醺的緣故,他每句話都說得慢條斯理,眼睛也霧氣蒙蒙,叫人看不清楚。我還想說些什麼,他卻抬起手扳住我脖子讓我低下頭,自己抬起頭來吮了吮我的下唇,閉著眼睛,壓低聲音道:「快去洗澡,我等你。」
然而,等我洗完澡出來,我發現卧房的燈已經被顧林昔關掉,只剩床頭的一盞檯燈,他似乎已經睡著了,只是眉頭微蹙,應該是睡不踏實。之前我偷偷跟祁肖打聽過,他說顧林昔之前在國外的時候,因為他母親療養院晚上的看護人員少,他不放心,所以一般都自己守夜,直到天亮了才會去睡。但是白天的時候總有工作上的事情要找他,所以久而久之他就一點睡眠障礙,不光晚上睡不著,還睡得很淺,風吹草動都會叫他醒過來。這幾個月據我觀察,他晚上應該是能睡的了,但是的確還很容易醒。
我爬上床的時候他果然又醒了,我把檯燈關掉,顧林昔側過身來攬了我一把,半闔著眼睛迷迷糊糊地道:「怎麼把燈關了,你不是害怕么。」
「不怕。」我幫他把被子拉了拉,他又貼著我耳朵嘟囔:「今天困了,請個假,可以么?」
我無奈地道:「請什麼假啊,你明明都已經透支掉一個月的了。」
他低聲笑起來,呼吸輕緩而綿長,又抱了抱我,懵懵懂懂地說:「嗯……那快睡,明天還要帶你去個地方。」
我本來還以為他是要帶我去哪裡約會,然而第二天早上,顧林昔從衣櫥里找出了一條黑色的連衣裙給我,出門的時候,又找了雙平底的靴子給我穿,說:「要上山,走山路,怕你累。」
我有些不確定地道:「我們去哪裡啊?」
「掃墓。」他說。
車子往城北的郊外開了近一個小時,中途還下了場雨。一場秋雨一場寒,上山的路雖是水泥石階鋪的,周圍的泥卻還是被雨水打松,漫到了石階上來。雨後的山林鬱郁青青,安靜得能聽見每滴水滴砸在地上的聲音。顧林昔把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拉著我兩個人一路慢慢上山。二十來分鐘后,我在半山腰的一處平坡地上看見了幾個墳冢,白白的一片橫在茫茫山林之間。走近看時,有一處墓碑明顯是新近才立的。我看著那上面的文字,跟顧林昔說:「這是你回來以後,給你媽媽立的碑嗎?」
「嗯。」他應聲道:「在外面漂泊那麼久,總要讓她落葉歸根。」
我噢了一聲,漫漫四望,另外還有四個墓,顧林昔走到最靠右側的那個墓前,把帶上來的一捧花擺在墓碑邊。我跟著他走過去,隔著幾步的距離,我看見墓碑上的三個字,頓了頓步子,聽到他自言自語地道:「時間過得那麼快,都十一年了,偲頤。」
顧林昔側過臉,看我還停在原地,就抬了抬手讓我過去,我走近兩步,他握住我的手:「你的祭日,我帶阿琰來看看你。」
我看著那個墓碑默默無言,他又站著感懷傷逝了一陣子,然後鬆開我,自己彎腰低頭去拔掉一些墓邊的小雜草。他的腿傷近來總算愈漸好轉,我看他這樣老是要弓著膝蓋,就跑過去想要幫他的忙。然而才剛剛低頭拔第一束草,我就不小心被葉子鋒利的邊刃劃了手心,瞬間的刺痛讓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顧林昔聽見聲音,停下來走到我面前,攤開我手心一看,殷紅色從一道長長的口子里溢出來。
他嘖了聲,又皺起眉嘆口氣:「乖乖站著不就好了。」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他又道:「包裡帶紙巾和水了么?」
我點了點頭,顧林昔就拉我到旁邊一處乾淨的石階上坐下,自己蹲在地上,從包里拿出礦泉水給我沖了沖,然後把紙巾鋪開,繞成長條狀裹了我手心一圈,然後把我的手指綣回來,說:「自己壓一會兒,但也不要太用力。」
我老實照做,他抬起頭來看我:「痛不痛?」
我搖頭道:「沒什麼啊,才一點點,我又不是什麼嬌氣的大小姐。」
他微笑了一下:「那你坐著。」然後自己又站起身,回到那個墓前接著把那些雜草拔完,在墓前靜靜站了好一陣才回來。他蹲坐在我面前,抬起手來輕輕撥了撥我額前的頭髮,我抬起那隻沒受傷的手依次指著那幾個墓:「那是你爸爸,外公,外婆,是嗎?」
他嗯了一聲,我又道:「你爺爺和奶奶,都還安在嗎,都沒聽你說過他們。」
「我也不知道,應該都不在了吧。」他輕輕地嘆了聲:「聽說我父親和母親結婚的時候,我爺爺奶奶都不同意,說我父親除了不改姓,幾乎等於入贅,他們顧家都是清高的讀書人,丟不起那個臉,就基本上跟我父親斷絕往來了。所以,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我爺爺奶奶,但我記得我讀中學的時候,有一次隱約聽到我父親跟他妹妹,也就是我姑姑打電話,說我奶奶過世了。」
我哦了一聲,顧林昔把我受傷的那隻手握過去,紙巾拿開看了看,已經不再溢血了。他就對著我的手心輕輕吹著涼氣,我遲疑了幾秒,終於忍不住沖著他剛才祭奠的那個墓抬了抬下巴,小聲地道:「那她呢,她到底是誰,為什麼會躺在你們家的祖墳里?」
他看了看我,又垂下眼睛,聲音帶了些許的沉痛:「她畢竟是因為我才死的,我母親收養了她,她卻把她的命給了我。」又靜了片刻,似乎在追憶還是沉思什麼,淡淡說:「即便不是這樣,她原本也夠資格躺在這裡。」
我再無話可問,也無話好說。無言地靜坐了半分鐘,顧林昔把我拉起來:「走吧,你穿得少,山上太涼。」
下山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在郊外的一家農家餐館吃了午飯。剛坐上車,方才停了的雨又重新下起來,而且雨勢漸大,連車的擋風玻璃都刮不過來了。顧林昔便問司機道:「小趙,現在回去,高速好走么?」
司機說:「開得慢點,應該還行,但是就怕下高速那裡可能會積水,每次一下大雨就塞車。」
「唔。」顧林昔想了想,說:「那算了,調個頭,去顧家老宅吧。」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晚了點,還是守護了日更。
恩,這個死人,她真的是個死人,不是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