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三生」
澹臺薰臨盆的那日,葉池在屋外坐了一整天。
事情發生得有點突然,她白天說在家悶太久了想出去打打拳,腳還沒邁出門人就倒了。
葉池以為她絆著了慌忙去扶她,她卻義正言辭地撥開他手:「不用慌,我沒事。」
然後腿又軟了。
長素火速去將產婆請了過來,才知道這是要臨盆了。不單是葉池,連澹臺薰本人都愣了。
產婆不讓葉池進去,他就在外面坐了一天。百官早朝上沒看見他,後來才知是澹臺薰要生產了,也就小聲叨叨了兩句。
屋子裡安靜得出奇,除了能聽見產婆在講話,完全沒有澹臺薰的動靜。
葉池在外面等得心急如焚,直到傍晚才聽見一聲嬰兒的啼哭。他連忙衝進屋去,只見產婆懷裡抱著一個還未睜眼的嬰兒,澹臺薰則是安靜地躺著。
產婆笑容滿面:「恭喜丞相大人,是個小公子。」
葉池快步走到澹臺薰面前,發覺她眼睛睜著,額頭冒著虛汗,臉也紅得不自然,並不是暈過去了。
他握住她的手:「我一直聽不到你的聲音,很擔心。」
澹臺薰望著他,伸手摸摸他的臉,「這點小事,不算什麼。」
葉池無奈笑笑:「生孩子可不是小事。」
澹臺薰看向產婆懷裡的嬰兒,突然皺了皺眉。
葉池問:「怎麼了?」
她認真道:「他好小啊,看起來好弱。我要好好教他武功,不能讓他像你一樣。」
葉池哭笑不得。
孩子出生於立秋,取名為葉弘。
讓葉池比較欣慰的是,澹臺薰並沒有提出要讓孩子跟她姓這回事。
葉池當然記得,曾經在秦州之時,她可是非常認真地強調了,澹臺家的孩子當然要姓澹臺,他原本還想好了各種理由來說服她。然而澹臺薰壓根沒提,反而讓他有些好奇。
一日他終於忍不住問了她。澹臺薰一本正經道:「因為他長得比較像你。」
葉池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葉弘的滿月酒是在丞相府舉辦的,邀請了不少朝臣,連小皇帝也抽空來了一趟,場面尤其盛大。
澹臺薰悄咪咪地喝了兩杯酒,結果被葉池發現了,沒收了她的酒盞。她有點不高興,便一個人回了屋,聽見了嬰兒的哭聲。
嬤嬤見她來了,慌張解釋道:「夫人別擔心,一會兒就好了。」
澹臺薰伸出手:「給我抱抱吧。」
嬤嬤見識過之前澹臺薰用一隻手抱孩子,有些害怕,但這畢竟丞相夫人的命令,只好將葉弘小心翼翼地捧過去,還用手在下面兜著。
澹臺薰抱了片刻,葉弘便不哭了,眼睛緩慢合上,很快睡著了。
嬤嬤扶額:這孩子真不一般。
澹臺薰問:「我能帶他出去走走么?」
嬤嬤尷尬道:「最近天氣冷了,最好還是不要了。」
澹臺薰有些失望地垂眸。
嬤嬤趕緊拿來一個小毯,補充道:「不過這樣護好,不吹風就沒事了。」
澹臺薰一臉敬意。
她抱著葉弘在府里逛了一圈,又不敢離宴會太近,生怕吵醒他。
走至迴廊,竟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阿薰?」
元子翎的臉上多了兩撇鬍子,一身鵝黃色的曲裾,看起來成熟了不少,澹臺薰差點沒認出他來。
上一次見他真是好久好久以前了,關於元子翎的近況她都是從老爹或者樂瞳那裡聽來的。
樂瞳說的比較直白,元子翎從小喜歡她,既然她已經嫁人,那便頗有避她不見的意思。澹臺薰想想也對,葉池是個醋罈子,雖然她對元子翎沒有任何想法,但不能讓葉池難過,便也沒再深究。
元子翎看見她懷裡抱著的孩子,眼神一黯,復而笑道:「葉池聽說我在京城,也把我請來了。你……過得還好吧?」
澹臺薰點頭:「我很好的,葉池也很好。上次我回秦州時,你爹說你好久沒回來了,他讓我轉告你,你要是在京城混不下去,就回秦州去。」
元子翎一臉黑線:「我爹那是開玩笑的。」他抓抓腦袋,笑了笑,「我過得很好,生意主要在封州,偶爾才會來京城。我不久前剛成的親,也算幸福美滿了哈哈。」
澹臺薰睜大眼睛:「怎麼都沒請我們喝喜酒?」
元子翎擺擺手:「哎呀,在封州成的親,你們都太遠了。」
澹臺薰皺了皺眉,沒接話。
二人沉默片刻,元子翎道:「我給你們帶了些禮物,在門口交給長素了,到時候你記得看看,有你喜歡吃的。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家裡人還在等我。」
澹臺薰應了一聲,待他轉身,又喊住他:「元子翎。」
他回頭笑笑:「怎麼了?」
她注視著他,認真道:「你要相信,你一定會遇到一個對你特別特別好的人的。在那之前,絕對不要自暴自棄。」
元子翎背對著她:「小丫頭倒是教訓起我來了。」
他沒再回頭,身影沒入了一片繁華之中。門口候著的小廝看他出來了,驚訝道:「公子這麼快就出來了?」
元子翎回望著那一片歡歌笑語的人群,擺手道:「走了,我就是過來隨便看看。」
小廝追上他:「好吧。公子啊,老爺又寄信來了,又是……」
元子翎冷哼:「催促我成親的?」
小廝點點頭。
「這種事以後就不用告訴我了。」
他依稀記得,在他還是個少年時,他就暗自發過誓,一定要娶到那個小姑娘,要好好保護她。
他看著她長大,看著她步入她夢寐以求的官場,看著她入京,也看著她,嫁給了她想嫁的人。
從始至終,他都是一個旁觀者。
葉池原本在招呼客人,看見元子翎時,也有些驚訝。
這麼些年,但凡親朋好友聚會,他們都會給元子翎也送一封請帖,但是對方始終不曾出現。
儘管在秦州時二人處得不對付,但到底也算難兄難弟。葉池本想去與他打招呼,還未走近便看見迴廊那邊澹臺薰走了過來,與元子翎打了個照面。
他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只看出了元子翎一直在強顏歡笑,隨後便離開了,澹臺薰也回了後院。
不會是又把人拒絕了一遍吧……
葉池交代長素一些事後,也回到了後院,看見澹臺薰抱著孩子坐在一棵杏樹下,正認真地盯著葉弘的睡顏。
他緩慢地走近,又想起方才不讓她喝酒時,她似乎有些不高興,正猶豫著是不是該哄哄她,只聽澹臺薰忽然道:「葉弘,你不能像你爹那樣。」
葉池步伐一僵。
躲在一旁的嬤嬤聽到了她在說什麼,也注意到葉池回來了,一臉驚恐,不知道還該不該聽了。
「你爹在去秦州之前,活得太辛苦了。那個時候我都沒有出現,沒有保護好他。」澹臺薰清清冷冷的聲音在此刻聽來是那般溫柔,「但是你不一樣,你可以快快樂樂地長大,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們父子的。」
葉弘在睡夢中往她懷裡蹭了蹭。
澹臺薰用手戳了戳葉弘的小臉:「等你再長大一點,就可以練拳了。我會好好教你武功,我們一起保護好你爹。」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還沒來及回頭,就被葉池從背後抱住了,溫熱的呼吸在她耳邊有些發癢。
葉池的聲音都在顫抖:「……傻瓜。」
澹臺薰皺眉:「我一定會教他練拳的,這個我不能退讓。」
葉池溫柔笑笑:「是我要保護你們母子。」
澹臺薰想了片刻:「那我能不能喝酒?」
「現在不能。」葉池搖頭,「你身體還沒恢復好。」
澹臺薰輕輕「哼」了一聲。
葉池哄著她回了房,將葉弘交給嬤嬤,點上一盞安神香,看著她躺下,還給她掖了掖被子。
澹臺薰道:「我不習慣這麼早睡。」
葉池握著她的手:「那我給你講個故事。」
她眼前一亮:「什麼故事?」
葉池緩緩開口:「從前有一隻小狼,它與族群走散了,迷失在了沙漠里,怎麼都走不出去。小狼走投無路,眼看著就要餓死,內心也不想活了。然而這個時候,來了一隻小兔子。」
澹臺薰問:「沙漠里也有兔子嗎?」
葉池輕笑:「這是一隻不一般的兔子,它看著弱小,卻是力大無窮。兔子拖著小狼,走出了一望無際的沙漠,走到了山明水秀的綠洲,走過緋紅似火的楓林,最後回到了小狼的家鄉。這時候兔子才發現,小狼的家鄉比他們走過的每一片土地都要繁華,也充滿了危機。」
「兔子嚮往自由,但是它答應過要保護小狼,於是一路為小狼披荊斬棘,為小狼在家鄉里找到了一塊土地最肥沃風景最優美的位置安家。之後它又繼續離開去旅行了,然而在兔子啟程的那天,小狼追上了它,說:『你忘了帶上行李。』」
「兔子問:「『什麼行李?』你猜小狼回答什麼?」
澹臺薰想了想:「胡蘿蔔。」
葉池眸中溫柔無盡:「小狼說:『是我呀。』」
澹臺薰迷迷糊糊地問:「那後來呢?」
「後來,他們又開始了旅行,走過一片片土地,去到每一個兔子想去的地方。兔子問小狼:『你不想家嗎?』小狼搖搖頭,這回你猜它說了什麼?」
澹臺薰似乎快要睡著了,只是低低「嗯」了一聲。
葉池在她的額上輕輕啄了一下,凝視著她的睡顏,「它說:『你就是我的家啊。』」
屋中的檀香沉甸甸的,溫暖而安逸。葉池就這樣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不自覺地發笑。
她大概永遠都不會明白,她的出現對於他來說,是多麼大的救贖。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呢。
或許這就是三生有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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