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暗挑
如陳嬤嬤所猜想的,賈母在王夫人等人離去之後,她也逐漸冷靜下來,越想越覺得怪異,隨即喚來了賴大家的,令她去好生打聽近日來,宮中有無什麼消息傳出。
賴大家的早知曉先前在賈母房裡鬧的事情,自然也明白賈母所指何意,便利落地應和一聲,然後退出門外,轉身就去找她當家的打聽消息去了。
過了幾天,賴大家的向賈母回稟了如那日兩位嬤嬤向賈迎春所透露的消息。
「我還以為薛姨太太只是隨便說說的,沒想到真有這回事,不過聽妳的意思,皇上尚未正式下旨,僅僅命人傳手諭至地方上,令各地先行挑選的,是嗎?」賈母聞言略一思索后,方又問道。
「是的,我想姨太太之所以比咱們還早知道消息,八成也是因為這個緣故。」賴大家的笑著應道。
賈母不言,宮廷選秀有時一拖兩三年也並非不可能,上次賈元春入宮都已經三四年前的事了,還是因新皇登基才開的恩典,若非後宮虛空,子女稀少,皇帝也未必願意再納后妃。
「嗯…妳讓賴大注意一下宮裡頭的消息,咱們家暫且不需要多個人進宮去和元丫頭爭鋒,但凡能避開的還得早些避開才好。」賈母點點頭,淡淡地吩咐道。
「呃?…知道了。」賴大家的愣了一下,又連忙應道。
賴大家的離開后,賈母又閉上眼睛,一直沉默不語,鴛鴦雖覺得賈母的舉動有些令人不解,卻也沒有多問,她看著時間尚早,便上前低聲喚道:「老太太要不上,床歇歇吧。」
「妳說這時間上會不會太巧合?老大家的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賈母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咦?老太太的意思是?應該不可能吧?」鴛鴦微微一怔,隨即明白賈母的意思,只是在她看來,賈赦似乎沒那麼聰明,邢夫人更不用說了。
但是賈母身為榮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多年,對於某些事是抱持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態度,因此不管如何,她都認定了賈赦夫婦比她早一步知道皇上將要下旨選秀的消息,所以才有陳周兩位教養嬤嬤入府的事,只是在送賈元春入宮之時已經費盡心機的她又怎麼可能讓那對夫妻如願呢?
賈母在心裡不停地盤算著如何使賈赦夫婦的夢想落空,卻不知這一回是真被鴛鴦猜中了,賈赦久不入朝,對朝中動向如何早已知之甚微,何況後宮事務?而邢夫人是壓根兒沒往那裡想過,或者可說她比誰都清楚地知道那裡面是什麼樣的地方,依她對賈迎春疼愛萬分的情況看來,絕不可能生出把賈迎春送進那裡的想法。
日子就這麼在眾人各有心思中緩緩流過,冬去春來間,又跨過了一個新年。
正月剛過,林如海即攜林珩回蘇州開宗祠,正式將林珩過於名下為子,許多族人方知當初林忠在那裡一住就兩三個月,竟是別有目的的,不少人眼紅著林珩好運之餘,又不免後悔那時怎地沒想到這件事,怎地沒在林忠面前好好表現,那個林海跟他們可不一樣啊!人家既是大官且家財無數,要是自家小兒有幸得其惠眼,只要露一點點屑給他們,都足夠他們吃香喝辣了,可惜如今已被一個沒父沒母的渾小子撿到這個大運,他們是沒份了。
先前曾提及林珩從小受親戚接濟,其中血緣關係最近的是他的堂叔父林泉,說是相近,還真的只是相近而已,兩家的關係尚得追溯到曾祖父那一輩才是同一個長輩,不過仍在五服之內罷了。
林如海倒也甚是寬厚地封了一個大禮給林泉,作為感謝他過去養育林珩的恩惠,林泉自知身份有別,言語態度上也頗為小心,深怕行止有差,給林珩帶去麻煩。
林如海父子倆在蘇州不過停留數日,便再次出發往京城前來,半路上才去信到榮國公府給賈母與兩位舅子,表明不日將到京述職一事,又另提及已立嗣子承歡膝下,屆時亦將領嗣子一同過府行禮拜見。
賈母接到林如海的信時,真是差點要腦充血了,覺得林如海完全不尊重她,更沒把榮國公府放在眼裡,立嗣這樣大的事,居然事先也沒通知一聲,自己說辦就辦!
不過氣歸氣,賈母到底還曉得林如海即已把手續都辦妥了,她哪能再有半點置喙的餘地,只是不能表示反對意見,卻不表示不能給那個孩子一點臉色看哪,於是她想了一會兒,就叫人把林黛玉找了來。
「玉丫頭啊,我今天接到林姑老爺的來信,說是不用多久就會進京述職。」賈母一臉慈愛地說道。
「真的?!父親要回京城了?」林黛玉驚喜地喊了一聲。
「嗯,不過…他好像不是一個人進京的。」賈母臉上的笑容因這一句話而盡數散去,另換上一副怒容,表明著她心中的極度不滿。
「怎地不是一個人?!不過想來父親也不可能獨自進京,身邊自然要帶人伺候他,這有什麼不對嗎?」林黛玉滿是疑惑不解地說道。
「我會這麼說的話,林姑老爺帶的人當然不會是個下人,難道他從沒跟妳提過別的事嗎?」賈母見林黛玉一臉懵懂,還以為林如海沒跟女兒提過那件事,心想這真是好機會,可沒料到…。
「別的事…哎?!難道是哥哥?!父親帶哥哥一塊進京了,是嗎?真是太好了!我一直猜想著哥哥到底長啥模樣呢。」林黛玉低頭沉思片刻后,突然語帶興奮地抬頭笑道。
「原來妳早知道了?」賈母見狀,哪裡還有什麼不明了的?她的語氣立刻冷上好幾分,非常不能接受地詰問道。
「唔…父親提過一點點,可是玉兒害怕父親在跟玉兒開玩笑,所以沒敢跟老太太提起,不過老太太那麼疼愛玉兒,難道不願意看到多一個人來疼愛玉兒嗎?」林黛玉見了賈母的神色不妥,隨即也故作天真地反問道。
「妳…唉!妳也太天真,妳以為多個哥哥就是好事嗎?要曉得那個孩子可跟妳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且不知道他為人品性好不好,萬一日後他使壞欺負妳的話,妳要怎麼辦?妳難道不清楚在宗法律法中嗣子的地位等同親子?林姑老爺日後留下的東西都將會是他的,如果他是個好的也罷,好歹妳日後多個依靠,若是個不好的呢?妳將來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妳應該早些告訴我的,怎麼說我也能替妳掌掌眼,省得妳將來吃虧哪。」賈母一副苦口婆心地說道。
「老太太心疼玉兒,玉兒知道,不過誰叫玉兒是個女孩兒,註定不能奉養父親到老呢?父親有了哥哥,就可以延續香火,年年有人上香祭拜,所以只要哥哥肯孝順父親就足夠了,玉兒沒關係的。」林黛玉不知道是真沒聽懂賈母的意思呢,還是故意裝作不懂,只見她一提起父親就滿臉孺慕之色,語氣亦是頗為堅定。
「妳這胡塗孩子!怎麼可能沒有關係?!妳哥哥就算會替妳父親著想,卻不會替榮國公府著想,那種沒半點血緣的人哪裡能和我們一樣!」賈母有些咬牙切齒,怒其不剛地高聲斥道。
「可是父親都決定了的事,老太太要玉兒如何做呢?玉兒已不能在父親身邊盡孝,又怎麼敢再傷了父親的心?」林黛玉頓時紅了眼眶,卻也依舊不肯順著賈母的意回答。
賈母被林黛玉的話這麼一堵,一時之間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難道她能對她說,妳老爹有了兒子就不會再替女兒著想了?還是說妳家的錢要變成別人的了?!要知道有些話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偏偏林黛玉一個不識俗務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明白家產將被人分去一大半是多麼嚴重的事情。
賈母看著林黛玉惶惑不安的愁容,突然覺得這種事果然還是得她出馬才行,若讓這個丫頭自己一力承擔,指不定來日怎麼被那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害了都不知道,於是也不再對林黛玉說什麼,只是憤憤地擺擺手,讓她回去,又心想著不若等到哪日她吃了虧來求自己幫助之時,她再出手吧?否則萬一出手太快,又沒一擊中的的話,這孩子豈不是要反過來嫌她太多事?
可是林黛玉真的不懂嗎?顯然未必…林黛玉剛踏出賈母院,回賈赦院的路上也不坐小車,只自顧自地一路向前奔走,瞧她步步都是重重地踏在地上,彷佛要把心裡一股氣發泄出來似的,叫追在她身後的陳嬤嬤看了都不免心疼不已。
林黛玉一直走到菲雪閣門口,才一股作氣地衝進正房,衝到賈迎春身上,然後開始悶頭大哭。
賈迎春疑惑地看向隨後進門的陳嬤嬤一眼,卻見陳嬤嬤就默默地搖頭嘆了幾聲,卻不提林黛玉在賈母那裡受了什麼委屈,賈迎春便也不再多問,只是輕輕地拍著林黛玉的背。
又過了半個時辰,林黛玉才抬起頭來,頂著紅腫的雙眼,惶惶然地問道:「二姐姐,父親他一定不會看錯人的,對不對?哥哥一定是好的,對不對?」
「當然是如此,妳沒聽過人性本善?只要妳肯對他好了,他自然也會對妳好,妳心裡害怕,只怕他比妳更擔心呢,既有了兄妹情份,若還要你防我、我防你的,那與妳在這裡看到的那些人有什麼分別?」賈迎春輕嘆一氣,柔聲地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林黛玉彷佛略略放心地又貼在賈迎春身上蹭了蹭,只不多久就睡著了。
賈迎春想著林黛玉哭了那麼久,雖說身子已比初來那時好了不少,可究竟還是孩子,便也沒叫醒她,司棋見賈迎春動了動身子,作勢要抱起林黛玉,她趕忙上前幫著接過林黛玉,並將人抱到賈迎春的床,上歇息。
陳嬤嬤見林黛玉睡下了,這才幾步上前將在賈母房中的情況低聲敘述一邊,然後又接著道:「那時聽得二姑娘問起,我還以為妳是隨口說說的,可沒想到史太君對林老爺立嗣的事當真反彈如此強烈,只瞧她一直唆使著姑娘,想要姑娘等林老爺來時鬧上一鬧,我不由得又一次大開眼界了。」
「老太太已經被咱們家的人奉承了幾十年,早以為她的話就是規矩,哪裡還記得什麼禮儀?什麼律法?妳單看寶玉那個樣子,哪裡有點受過正經教導的模樣?所謂不畏世俗庸碌,說穿了,都是老太太慣的。」賈迎春淡淡地回了一句。
賈迎春對於賈母的反應早有預料,只是若非想讓林黛玉親眼看見,她早開口勸誡幾句了,沒曾想林黛玉本身就是個慧黠明理的,要不哪裡會故意拿話敷衍著賈母?不過有些事,她身為晚輩的沒法子插手,還是等林如海進京后,讓他自己與賈母去對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