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生病
秦可卿最後的那一段日子就僅靠著獨蔘湯吊命,一直熬到來年的開春,人依舊沒了,當時賈珍一副死了親娘似的嚎啕大哭,倒是叫親族眾人大開眼界,唯獨不見賈蓉蹤影,也不知道躲到哪個角落去了。
秦可卿身邊兩個大丫鬟一直跪在靈前,哭得比誰都凄慘,瑞珠突然不知怎麼想的,猛然起身,轉眼就撞上柱子,自盡而亡,賈迎春親眼看著那一地的鮮血,當場就傻住了。
「姑娘,姑娘?!妳別嚇我呀!」司棋來不及震驚於這般意外,就先發現賈迎春的不對勁,她著急地搖晃著賈迎春。
「血…。」賈迎春忘了自己是有懼血症的,許久沒遇過是因為她來這裡后,一直都是嬌生慣養的,別說見血了,哪怕一點小血珠都很看到,於是乍見滿地鮮血的她只能華麗麗地暈過去了…。
「天啊!迎丫頭怎麼暈倒了,司棋,蓮花兒,妳們趕緊扶著姑娘回去,阿彌陀佛,可別是衝撞了才好。」邢夫人見女兒突然昏倒,頓時也有些慌了手腳,趕忙地吩咐丫鬟把人先送回去休息。
而賈迎春被送回去之後,當夜突然發起高燒,雖是閉著眼睛,卻驚夢不斷、冷汗不止,請了大夫看診,大夫只說是受到驚悸,開方子服了兩日才漸漸好些,不過邢夫人卻不願她再到寧國公府去了,所以她也沒機會看到後來那些熱鬧場面,只知道王熙鳳最後還是暫接了寧國府的管家權,把秦可卿的喪禮辦得極妥貼,而且送殯那日也如原著上所寫的一般,似乎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還來了不少。
但是賈迎春曾聽周嬤嬤說了一些話,她說那些人會前來送殯也不過因為和賈府尚有舊故,未必就是因為忌憚秦可卿真正的身份,再說若是早已確認秦可卿真正的身份,只怕那些人跑都嫌來不及了,又怎麼可能還來賈家祭悼?難道他們想找死不成?
賈迎春深以為周嬤嬤這番話不是沒有道理,畢竟秦可卿死的那一段一直是個公案,她也覺得為了一個沒被皇室承認的女孩兒來巴結賈家是件很奇怪的事,說句不好聽的…皇上肯定恨不得沒人知道這件事,他們還一個個自以為很清楚的模樣,莫不是存著膈應皇帝的意思?對皇帝不滿了??所以說後來先倒的就是這些人,真真一點也不叫人意外。
不過在賈迎春深閨養病的幾天里,偶爾有些精神時,她主要還是思考著瑞珠自盡的真正原因,雖說她很害怕一再回想起那個瑞珠自盡的畫面,而且每每想到時,她就覺得渾身冰涼…。
經過賈迎春的一番深思之後,她覺得寶珠瑞珠二人既身為秦可卿的貼身丫鬟,對於賈珍和秦可卿的那點齷齪事又怎麼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瑞珠不得不死,恐怕是擔心被秋後算賬吧?寶珠怕也是心裡恐懼的恨不能一死了之,只是在已經死了一個瑞珠的情況下,寶珠就不能再死,否則人家就當真要懷疑秦可卿的死有問題了。
所以賈迎春大膽猜測,在這樣兩人不能不除,又不能全除的情況下,到底誰死誰活,應該也是賈珍私下恐嚇過她們,叫她們自己選擇的結果吧。
賈迎春頭疼地揉揉額角,她覺得她的想象力會不會越來越豐富了呢?到底賈珍和賈母都知道些什麼,根本不是她一個小女子能查知的事,而且萬一牽涉的範圍太廣,會不會連她這條小命也賠上啊?想想…還是當作不知道好了。
「姑娘,臨川伯夫人聽璉二奶奶提起妳病了好幾天的事,特別請了暫住在馮將軍家裡的一位張先生來替妳診脈,太太臨出門前也說再請他瞧瞧也好,似乎蓉大奶奶先前就請他看過一回,才有幸多挨了幾天日子,想來是個醫術不錯的。」綉橘掀開了紗帳,悄聲地對賈迎春說道。
「唉!勞太太費心了,那位先生呢?快請他進來,讓嬤嬤在一旁陪著吧。」賈迎春輕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這是那日落下了陰影,不過她比秦可卿看得開些,又沒做啥虧心事,了不起多將養些時日罷了。
綉橘應諾一聲后,又放下紗帳,出去請了那位張先生進來,捧過迎枕在賈迎春手腕下放好,又整理了一下,才請張先生看脈,周嬤嬤則站在一旁看著張先生的神色,藉以揣度賈迎春病情的好壞。
張先生細診了好一會兒,才謹慎言道:「我聽說姑娘前幾日在隔壁府上衝撞到不好的東西,受了驚嚇,此時看來也當是驚悸之症,幸而癥狀不是很嚴重,仔細調養幾日便可平安無事,這藥方子是可開可不開,嬤嬤以為何如?」
「那就先不開了吧,這陣子看著姑娘也是不愛吃藥的,倒是前幾日人家送來好些茯苓霜,先生看可能給姑娘用?」周嬤嬤想了一下,遂又問道。
「茯苓霜倒是不錯,便是姑娘病好了之後,照樣能天天用一點,百利而無害。」張先生點頭應道。
周嬤嬤笑盈盈地點下頭,客氣地請張先生至前廳喝茶,爾後又送了賞封,才送張先生出去。
綉橘聽著說茯苓霜是個好東西,她立刻就去廚房要了些牛奶回來,調了一鍾端進來給賈迎春,道:「姑娘剛剛也聽先生說了,這茯苓可是極好的,姑娘不妨喝一點,不枉費璉二奶奶叫人送了這東西來。」
「妳還真是聽一樁是一樁的,這手腳也未免太快了些。」賈迎春算著張先生離開也不過半刻鐘的功夫,綉橘就已經弄來一杯茯苓飲,她忍不住嘆笑道。
「只要是為著姑娘好的事,怎麼都該擺在第一的,何況這都是原就有的東西,哪裡要費什麼功夫?」綉橘不以為意地回道。
賈迎春沒跟綉橘耍嘴皮子,就著杯子把茯苓飲分了幾口喝下,頓時從胃裡暖到了全身,人也似乎變得舒坦許多。
如今榮寧兩府里,最清閑的除了稱病在床的賈迎春外,就是薛家母子三人,他們不是賈家人,平時不過按著禮數過去上上香,也沒必要一直都待在那裡,更何況薛寶釵心裡還有件鬱結的坎沒過去呢。
話說那日薛蟠從外面回來,一臉氣憤地對薛姨媽說道:「妹妹的名字居然不到採選名冊上,問了那些人為什麼不見妹妹的名字,他們個個嘴巴密得跟什麼似的,連氣都不喘一下。」
「怎麼會呢?不是早就打點好了?我還拜託你姨娘向宮裡的人說說情,好歹也讓你妹妹先過了前兩關,怎麼可能連第一關都沒有就撂下來了?」薛姨媽著急不解地問道。
「誰知道呢?!不過沒進宮也好,要不然咱們就不知道得多久年才能見到妹妹了,妳別忘記賈家大姑娘都進宮多少年了,姨娘到現在也沒再見過她一面。」薛蟠倒也看得開,妹妹被除了採選資格,總比日後想見都見不著的好。
「可是…唉!這…。」薛姨媽無奈地嘆一口氣,她何嘗不知道這些事情?只是女兒心懷大志,如今沒了這大好前程,心裡怕要不自在幾天了。
不過薛姨媽突然又想起她姐姐不久前對她暗示的話,再看看榮國公府眼下的光景似乎還不錯,如果那件事情能成的話,對女兒來說應該也算不錯的歸宿吧?
薛姨媽心裡為這件事歷經幾番驚疑不定,卻在那日乍然聽見鶯兒突兀地說了一句:『看來姑娘和寶二爺的金玉良緣真是上天註定了,也只有寶二爺那樣的人物才能配得上姑娘』。
薛姨娘猛然心頭一震,她想起當初給了那兩句話的和尚曾說過的一些話,心道,如今這般情況可不正是應了那句『金玉良緣』嘛!既然這樣,她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薛姨媽此刻的心情突然安定下來,原有的七分不甘頓時變成七分情願,她還又想道,大家都說寶玉那孩子是個將來有大前途的,看著他對女兒又像有幾分上心,反正女兒是進不了宮當貴人了,如果他們兩個人真能結成夫妻,那倒是件不錯的事。
心裡已經有了成算的薛姨媽,忍不住連著幾天在薛寶釵耳邊有意無意地誇讚起賈寶玉,試圖把薛寶釵的心思往那個方向引導。
只是薛寶釵心裡盼著有朝一日能步上青雲路,已經盼了好些年了,如今突然一句沒資格就斷了後路,她心裡哪肯甘心接受?後來又不知道哪一日聽到薛蟠無意間透露出一件事,她才曉得原來賈迎春也是有採選資格的,卻不知何故,竟連報上去都沒有就失了資格,而且府內眾人都不曾提過這件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賈迎春聽見後會太過傷心。
因為這個突來的消息,再加上賈迎春的驟然卧病,薛寶釵雖然也知道寧國公府那頭髮生的事情,卻還是把賈迎春的病誤認為是她已經知曉自己被免選的消息,以為她是受不了刺激才病倒的。
薛寶釵想著想著,心裡不由得對賈迎春生出一種同病相憐之情,她曉得邢夫人從好幾年前就請了自宮中退下來的周嬤嬤教導賈迎春宮規禮儀,既願如此地大費周章,心裡怎麼可能沒有那種心思呢?可惜如今全成了鏡花水月,又怎麼不能叫人傷心嘆息?
於是抱著希望能以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心情想好生安慰賈迎春的薛寶釵,這一天下午第一次來到菲雪閣拜訪…。
賈迎春卻不知道薛寶釵的慈母心發作了,心裡還對她的突然到訪感到十分訝異,要知道薛寶釵住在賈家那麼久,和她一直不過點頭之交而已,況且她生病的這幾天,賈母和王夫人就派了鴛鴦和彩霞過來隨意問了兩句,又賞了幾樣藥材,那塊玉和賈探春是連問都沒問過一聲,倒是賈惜春遇著那頭稍空閑的時候,還意思意思地來看過兩回,所以除去大房的幾個自家人,這位寶姑娘反成了少數親自過來探望的主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