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騎士與回家

「神之眼，神之耳,神之手,神之意旨。神之光護佑你,高天下的第一人喲。你將加冕，你將穿戴無上榮光,你將是摩爾最忠誠的子民。請吟誦吧，聖女大人。」

男人最後一聲綿長的尾音消失在大殿的空氣中,金髮的女孩跪伏在地，虔誠地接過丹尼爾手中的白袍，將它披在了自己幼細的脊背上。

人群爆發出一陣巨大的歡呼,他們激動地叫嚷著：「聖女大人！聖女大人！」聲音中滿是狂熱。

女孩顯然還不適應這樣的場面，她有些膽怯地捏了捏裙角,泛紅的雙頰上開始沁出細小的汗珠。

「大人,請到高台上去。」丹尼爾輕聲指引道。

「可是，丹尼爾，我……」她說不出自己是在害怕，能夠被摩爾選中成為偉大的聖女，這是每一個萊昂家族的女孩都期待的事。如今自己已經被加冕了，卻表現得如此怯弱，這是為家族蒙羞。

站在角落裡的一位貴婦猶豫再三，還是走到女孩身邊：「別害怕，泰勒，那些都是愛著你的子民啊。走到高台上去，對他們笑了笑。」

「媽媽……」

「去吧，泰勒，乖孩子。」

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氣，緩步走到了殿外的高台上。巨大的聲浪幾乎要把她掀起來了，嬌小的聖女就站在離自己一丈遠的地方，人們瘋狂地朝前涌去，期望可以吻到聖女的腳尖。

開始時的那一陣驚嚇過後，女孩漸漸鎮定了下來。她抬起右手揮了揮，又照著母親的吩咐露出了一個微笑。

「聖女大人！聖女大人！……」

人們呼喊著，喊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整齊。這是劫後餘生的第一次慶典，就在韋斯特大陸上的居民以為火鳶之戰要再次來臨時，危機忽然解除了。

黑暗密林上空的黑霧重新聚集，天災消失了，一切恢復到了和平安寧是的景象。人們談論著，紛紛猜測這是不是神明對他們的賜福。

直到聖女的首席侍官回到皇都，帶來了聖女犧牲的消失。

「天哪，聖女大人……」人們哭泣著，曾經質疑聖女的人又都變成了最虔誠的信徒。他們滿臉悲戚，悼念著為了韋斯特而失去生命的那個偉大的少女。

悲傷總是短暫的。很快，神殿便選出了接替的聖女。新的聖女年僅八歲，同樣出生萊昂家族，是那位死去的公主的堂妹。為了紀念靈魂回歸摩爾的前任聖女大人，小女孩被改名為泰勒。

「又一個謊言。」文森特遠遠地望著歡呼的人群。

民眾總是盲目的，盲目的信仰，盲目的憂慮，盲目的歡喜，盲目的悲傷。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哀悼的那個人是個男人，也不知道另一個黯然離去的存在。

「謊話一旦說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雪球越滾越大，越滾越大，終究會變成誰也控制不了的東西。」馬修嘆息。

但是，高台上的和高台下的人，恐怕沒有一個人在乎吧。

「走吧。」文森特不想再看下去了。

「你真打算和我一起去流浪？坦納城的城主之位也不要了？」

「坦納城有我的叔父去操心。」文森特不願多說，經歷了之前的事，他想，所有人應該都沒辦法回到過去了。

亞瑟回了尤塔山，不過他們約定遊歷到康斯坦丁的時候會帶上男孩一起出門。奧維爾，傳遞了泰勒的死訊后，青年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也難怪啊，完成使命的神使自然會回到摩爾身邊。至於藍薇薇……

祭壇邊發生了什麼，他並沒有親眼目睹。藍薇薇和奧維爾離開后，亞瑟想追上去，卻被馬修攔住了。

那一刻的心情，文森特已經不想回味了。當看到奧維爾抱著昏迷的藍薇薇返回時，他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悲傷？遺憾？痛悔？人性中的自私和卑鄙，只有在被迫做出選擇時才會體現的淋漓盡致。

青年沒有辦法面對藍薇薇，而藍薇薇，恐怕也不想再面對他們了。

「黑暗之子已經灰飛煙滅了。」奧維爾面無表情地望著遠處開始涌動的密林，只不過這一次密林不是打開，而是閉合。

「……泰勒呢？」馬修艱澀地問道。

奧維爾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把昏迷的藍薇薇交到了文森特手中：「她應該不願意看見我，好好照顧她。」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到奧維爾。

醒來后的藍薇薇不哭也不笑，只是執拗地要去加西亞的莊園。「我要回家……」少女呢喃，「回家……」

他們潛進空無一人的莊園，高塔的大廳里，那個傳送法陣依然閃著微光。那是泰勒留給藍薇薇最後的東西了，不想承認這個事實，支撐著少女的，只有回家這個唯一的信念了。

回去了就可以忘記這一切了，只不過是場夢，我為什麼會如此悲傷。

腳尖輕輕觸到法陣上繁複的花紋，剎那間，銀光騰空而起。隔著耀眼的光芒，藍薇薇環視著法陣外三張熟悉的臉龐。她想說點什麼，但嗓子卻發不出聲音。往日快樂的回憶，如今回想起來都變成了讓人更痛苦的利刃。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頭，但是鮮血卻沒辦法流出來。

因為已經冷掉了吧，她茫然地想著，血管、神經，連轉動的眼球都是遲滯的。行屍走肉？藍薇薇給自己現在的狀態找了個名詞。

呵，是呢，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信念了。

可是自殺也做不到，沒有了泰勒，我就重新變成那個膽小鬼了啊。

「薇薇姐姐……」亞瑟不舍地看著藍薇薇，小男孩咬了咬嘴唇，「你還會回來嗎？」

藍薇薇想笑一笑，努力了許久，卻只擠出來一個僵硬的表情。

眼見小男孩還想繼續追問，馬修制止了他：「亞瑟，別說了。」灰發青年嘆了口氣，「那麼，再見了，薇薇。」

雖然他們都知道這一次就是永訣。

「再見，薇薇。」文森特的面容依然是冷峻平靜的，但那平靜中隱忍的悲傷，藍薇薇看的一清二楚。

「和薇薇說再見吧，亞瑟。」

亞瑟已經快要哭出來了，他使勁抽了抽鼻子，悶悶地低聲告別：「再見，薇薇姐姐。」

再見。

光芒越來越盛，直到藍薇薇的身影被徹底籠罩其中。疾風狂卷，光柱不停閃爍。等到一切安靜下來時，石板上只余留黯淡的符咒。

和上次被召喚時一樣，一個眨眼的瞬間，藍薇薇就發現自己重新回到了家中。

電腦的熒幕依然閃爍著幽藍的微光。滑鼠旁的馬克杯里正冒著裊裊熱氣，音響不停發出滴滴的提示音，群里的基友們正聊的熱火朝天。除了那碗被一起帶走的泡麵，所有的一切都和藍薇薇離開前一模一樣。

就好像那半年的時光只是個夢境，少女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不小心睡著了。而絕望、留戀和逝去的甜蜜，只不過是夢神賜予她的幻覺。

「我回家了啊……」藍薇薇疲倦地坐在電腦前，下意識地，她伸手去拿滑鼠，卻被突然襲來的疼痛狠狠刺到了。

「怎麼回事？漏電了？」藍薇薇攤開手掌，光潔的掌心中慢慢浮現出一圈金色的紋路。花紋扭曲繁雜，很像泰勒平常繪製的魔法陣。

藍薇薇恍惚想起來了，自己和泰勒對調了血液，現在她的身體里流淌的，是泰勒的血啊。她一時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夢境不是夢境，藍薇薇便連欺騙自己的借口都沒有了。擁有了泰勒的力量，但是對藍薇薇來說，這些魔法毫無用處。

去睡一覺吧，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房間里沒有開燈，藍薇薇憑著記憶摸索到卧室前。房門虛掩著，安靜的黑暗中，整間屋子彷彿一座墳墓。

虛浮的腳步向一步一步踩在棉花上一樣，藍薇薇重重地倒在鬆軟的被褥上，房間里伸手不見五指，她也懶得去把燈打開。

不對，藍薇薇感到些許不對勁的地方。清淺的呼吸聲出現在安靜的室內，不僅僅是她的，還有另一個人的。她有些遲疑地伸出手，觸手所及的是一片溫熱的肌膚，因為沉睡而微微地上下起伏著。

怎，怎麼回事？！

藍薇薇確定這是自己家，家裡也只有自己一個人有鑰匙。腦子裡猛地冒出一個驚人的念頭，但是，不可能。她看著泰勒跳下了祭壇，衝天的銀光后，夏爾灰飛煙滅，泰勒無影無蹤。

對啊，泰勒只是消失了，她並沒有親眼看到他的死亡。說不定……

心跳得飛快，藍薇薇一骨碌直起身，匆忙跑到門旁。頂燈的開關就在她手邊，只要輕輕一按，就可以知道自己的猜想是不是真的。

指尖落在冰冷的按鈕上，藍薇薇發現自己緊張得在顫抖。按下去，藍薇薇。她狠狠吸了口氣。

「薇薇？」略帶惺忪睡意的疑問聲響起

咔嚓，藍薇薇按下了頂燈的開關。

白熾燈的光芒柔和又溫暖，那個熟悉的傢伙就坐在一堆布偶中間，金髮亂糟糟地披在他腦後，俊美的面容疲憊又蒼白。他睏倦地揉了揉眼睛，臉上的笑容帶著一種不可置信的輕鬆和溫軟。

「你……」藍薇薇的話哽在了喉嚨口。

「薇薇。」泰勒站起來，想去擁抱無力地靠著牆壁的少女。

「滾出去！」藍薇薇狠狠地甩開了他的手。

泰勒呆住了，他迷惑地看著眼前氣憤的少女：「是我啊，薇薇。我沒有死，祭壇里有一個法陣，我被傳送到了這裡。」

「我再說一遍，滾出去。」

泰勒臉上的神情茫然又可憐，藍薇薇命令自己不要去看他。冷冷地將他推了出去。關上門，她才把臉埋到被子里哭了起來。

這到底算什麼？擅自做出一副背叛自己的樣子，擅自代替自己去赴死，然後又在自己徹底絕望的時候擅自出現，這算是驚喜嗎？她只覺得無力。

更讓少女傷心的是始作俑者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不需要你為我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別丟下我。

「薇薇，薇薇……」泰勒開始砰砰砰的敲門。

我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

「薇薇，我餓了。」另一頭有個無恥的傢伙開始裝可憐。

餓死了最好！藍薇薇惡狠狠地想。

「薇薇，我兩天沒吃飯了。你家那些奇奇怪怪的大傢伙我都不會用，只能一直等著你……」泰勒委屈地嘀咕，「可是你總是不回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明明是你丟下我在先好嗎？

「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不應該騙你。」泰勒低聲道，「可是，我沒有辦法啊。」他似乎有些哽咽，「我現在只有你了，聖女已經死了，我沒辦法回韋斯特，也沒有法力……」

泰勒忽然不說話了，他是在哭嗎？藍薇薇恨自己不爭氣，只要一想到那傢伙在無聲地流眼淚，就怎麼也硬不下心腸生他的氣了。

算了算了，我算是徹底栽了。

藍薇薇嘆了口氣，輕輕打開了門。沒等她反應過來，一個溫暖的懷抱就將她緊緊擁了進去。泰勒心滿意足地在她頸間蹭了蹭，又得意地哼了哼。

「你沒哭？！」泰勒的臉上哪裡有什麼淚痕，少女幾乎要氣得跳起來，「你又騙我！」

這麼丟人的事，本公主怎麼會幹。真實的情況是泰勒已經在等待藍薇薇的那兩天里狠狠哭過好幾次了，但是公主大人會說出這種羞恥的事嗎？

不過泰勒嘴上還是要狡辯：「我沒騙你，我真的餓了兩天。」

「別以為我會可憐你！」藍薇薇使勁掙了掙，卻發現泰勒抱得死緊，幾乎要把她揉進血肉之中。

「我不要你可憐我。」只要你愛我，永遠永遠地，愛著我。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到這裡就徹底完結啦，說好的he呢【得意笑

接下來是夫妻的愚蠢現代生活番外以及其他一些雜七雜八的番外

估計就四五章吧

希望大家繼續捧場哦╭(╯3╰)╮

ps作者粗門去啦，窩是存稿箱君，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