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鵬+骨女(一)
百花樓的大門一年四季正對著鹽城最長最熱鬧的一條長街大開著,百花樓的對面的一座閣樓半月前被一個書生盤下住了進來,花滿樓的新鄰居從住進那座小閣樓的每一日的早上都會友好的於他打上一聲招呼,「花公子,早。」「花公子,今兒個又起早了。」「花公子好。」多是些寒暄得很的問候,花滿樓卻很享受這種近鄰之間近乎閑話家常的親近,每日清晨也會回上幾聲寒暄的問候。
花滿樓在他的新鄰居搬來的第三天漸漸打聽到了新鄰居的消息,花滿樓的新鄰居是個盲書生,從每日花滿樓側耳聽見的那陣時斷時續的竹杖敲擊著地面的清脆的響聲已經不難推斷出一二,是個同他一般目不能視物的年輕人。
那盲書生蘇姓名折,草字雲叢,確實是個書生氣十足的名字。
蘇折養了一盆四季花開不敗的奇花,花香極淡,若非仔細辨別一番,極難察覺到的一股子獨特的清香,百花樓的主人愛花如痴,是個愛賞花,喜愛侍弄花草,頗有雅興的溫文公子,在整個街道上,早已不算是什麼稀奇事,半月前,蘇折便將那盆奇花寄在花滿樓的小樓里,隻身出門了,蘇折想著,花滿樓既是個愛花之人,那盤奇特的花在花滿樓的小樓里自然會得到極好的照顧,而事實上,那盆奇花也確實被照顧得很好。
這日里,
小樓外的長街上竟是難得的一番熱鬧,花滿樓的百花樓里來了一個客人,一個漂亮的女人。一個漂亮的女人莽莽撞撞的闖進了百花樓里。一個手持著大刀的大漢從長街上一路追至了小樓里。
那女人的年紀看上去不大,一雙明亮的眼珠子更是明亮非常,女人的聲音又清又亮,像搖墜的銀鈴一樣好聽,相貌也是一副極盡秀麗妍態,只可惜,站在那個漂亮的少女面前的兩個人,一個是要追殺她的惡人,而另一個,卻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瞎子。
那拿著長刀的正是花刀太歲崔一洞,崔一洞追著那個女人跑了整整十二條街,因為這個女人偷了他的腰牌,青衣樓的腰牌。那少女正是上官飛燕。
「小子,還不給爺爺讓開。這小姑娘偷了爺的腰牌,爺自然是要收拾他的,你小子可莫要多管閑事。」頓了片刻,崔一洞隨後又傲然言道:「你可知道你爺爺我是誰?老子就是花刀太歲崔一洞,老子給你一刀,你身上就多了一個洞。」
崔一洞的那一刀刺出去對方身上會不會多一個洞是不知道,可惜崔一洞的那一刀還沒使出去,那柄長刀便已經穩穩的被一個人的兩根手指夾住了。
看上去溫潤和氣的公子淺淺的笑道:「閣下又何必一定要與一個弱質女流苦苦為難?」
崔一洞使了力都不能將那柄使出的長刀再抽回來,崔一洞覺得那柄長刀似乎已經在那男人的兩根手指之間生了根。他臉上的神色變了幾變,忽而怒色道:「她偷了我的東西?」
躲在花滿樓身後的上官飛燕見此情景,看了看花滿樓,隨後再看著崔一洞,說道:「偷別人的東西是偷,可我偷的卻是惡人的東西。」那小姑娘隨後委委屈屈的說道,「你是青衣樓的人。」
青衣樓是最近江湖上興起的一個勢力,青衣樓在江湖的名聲向來不怎麼好,青衣樓只接殺人的生意,青衣樓就是一個殺手組織。而持有青衣樓腰牌的想來也不會個善人。
崔一洞臉上的神色變了幾變,最後見到自己恐怕實在不能從這翩翩溫潤公子的手上佔得半分的便宜,落下一兩句的狠話之後,恨恨的便走了。
……
花滿樓的手上正在侍弄著蘇折寄在他百花樓里的那盆花,蘇折囑託他不必於那盆花澆水,蘇折離開了整整半月,那盆花也已經整整半月沒有澆過水了,然而,奇怪的是,那花盆裡的泥土還是濕的,那盆花的漲勢竟也是出乎意料的好,而花滿樓只需要每日清晨的時候把那盆花放在窗外去晒晒,然後傍晚的時候,再將那盆花收進百花樓里。
上官飛燕瞧著那盆花,竟似已經瞧痴了,上官飛燕不由嘆道:「你的這盆花真漂亮。」
比上官飛燕見過的所有的鮮花還要漂亮,還要……好看的多。
上官飛燕瞧著那花,葉子是嫩綠色的,隱隱綻開的兩個鼓鼓的花骨朵,一紅一白,紅得像血珠子,白得更勝梨花,煞是好看,然而奇怪的是,花骨朵還沒全然綻開,但她就是覺得這盆花出奇的好看,甚至心神都恍惚了一瞬。
上官飛燕又回頭瞧著正在花樓旁侍弄起那盆花的花滿樓,花滿樓的臉上一年四季都隨著幾分又溫柔又醉人的笑意,他的眼神是那麼真誠,笑容是那麼的溫暖,如玉君子,觸手也溫,合該如是,只可惜了……
上官飛燕不由嘆道,
——可惜竟是個瞎子。
花滿樓伸手觸著那盆花的葉子,指尖傳來了一陣通透清涼的感覺,那細細的滕蔓順著他的尾指竟然慢慢纏繞了上來,那細細的藤蔓尖在花滿樓的掌心輕輕掃了一下,略有一絲的癢意。那盆花非比尋常,更多的時候,花滿樓覺得那盆花竟然更像是一個活物,他伸手想去觸碰那葉子或是那花骨朵的時候,那株花的藤蔓便會自行纏繞在他的尾指上,或是輕輕摩挲,或是來回蹭著他的指尖,嫩綠色的精神的葉子簌簌的搖晃著,顯得一副很快活的模樣。
花滿樓覺得自己甚至能感覺得到,那株奇花的藤蔓輕輕觸碰著他的微妙而有趣的感覺,像一個正在好奇的試探著外面的世界的幼小的生靈,有依戀,有歡喜,一個……非常鮮活的生命。
「是一個朋友托我照顧的一盆花。」花滿樓笑著說道,「它確實是一盆很漂亮的花,或許你可以試著願意聞一下它的香味,那是一種非常獨特並且美妙的花香。」
上官飛燕仔細的瞧著那盆花,聽罷花滿樓的話,猶豫了一會兒,便當真向著那盆花緩緩走近了幾步,那麼漂亮的一株花,上官飛燕想著,那花的香味想必更是極為美妙的,上官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深吸了一口氣……
一股幾近讓人窒息的難聞的惡臭,先前尚還不覺得,然而,一直到上官飛燕想要仔細聞上一聞那花的氣味,那陣原本淡得近乎不可聞的氣味,那陣撲鼻的臭味竟才在自己的鼻尖緩緩彌散開,令她幾欲窒息,再仔細看那吊在小樓窗邊的那株花,隱隱的,那朵紅得近乎妖艷的花骨朵在自己的視線之中的花骨架越變越大,最後竟然全然佔據在了自己的視野,一瞬間入目都是一片妖異的紅色,反而那朵娟秀的白色的花骨朵變得越來越淡,最後全然淡出了她的視線。
反之,上官飛燕竟然好似清晰的看到那朵紅得妖艷的花骨朵在她的面前緩緩綻開了花瓣,一瓣一瓣的綻開,耳邊又似乎恍惚響起一陣花骨朵綻開時候啪嗒啪嗒的清脆的聲響,縈繞在鼻尖的那股腥臭的氣味越變越濃,越來越……慢慢地,那朵漂亮的惑人的紅色的花朵竟然最後好似化作了一張正在大張的血盆大口,正向著她迫著壓了過來。
「拿開!」上官飛燕想要將視線從那朵花上移開,然而,最後她卻幾近惶恐的發現自己竟然難以控制得住自己的視線,她一臉向後退了幾大步,直到她的背碰到一堵冰冷的牆壁才猛然清醒了過來,上官飛燕駭得忍不住蹲下身抱著頭大聲惶恐的尖叫了起來,「拿開!把那盆花拿開!」
上官飛燕一邊向後退著一邊幾近瘋魔,心有所懼的瞧著那盆詭異不過的花型恰似海棠的花骨朵,腳下竟然一個使力,轉身倉皇失措的逃離了這間此時在她看來再恐怖得猶如惡鬼一般的小樓。
花滿樓的神色怔愣了片刻,一陣清淺的微風輕輕拂過,手裡的那盆兩生花隨風搖曳著身體綠色的藤蔓的部分,莎莎作響,花滿樓辨著這空氣中一陣如花茶般清香,似梨花微甜的花香,綠色的一節藤蔓小心翼翼的纏上了他的尾指,隨著幾分似是依戀似是討好的意味來。
那花香清清雅雅的,若非仔細去聞,是極易被忽略的,但若聞仔細了,那香味便會縈繞在自己的鼻尖愈覺愈濃,清新雋永,彌久不散。
……
上官飛燕離開后不久,花滿樓的百花樓里又很快響起了一陣清脆響亮的盲竹杖的聲音,好似聲聲地回蕩在這小樓里,又似從遠極近,聲聲清脆,又聲聲入耳。
百花樓小樓的樓梯口轉角之處,隱隱已然出現了一個人影,一身白衣勝雪,嘴角噙笑,面色溫潤,墨發披肩而立,正是個手拄著一根青竹杖的盲眼書生。「方才那姑娘……」只聽得那書生遲疑著皺眉張口道。
顯然,他前腳正準備踏入百花樓的時候,便已經輕易察覺到這小樓里除了一個花滿樓之外,還有一個年輕的小姑娘,一個瞎子的感官比之尋常人確實還要更敏銳一些的,本屬尋常。一個年輕可愛的小姑娘,和一個溫文俊秀的公子,蘇折本以為他會需要在百花樓樓下再等上一會兒,或許回他自己的小樓里去坐上一會兒,然而,未及,較之常人還要靈敏幾分的耳目已經聽到了那姑娘幾近倉皇遁去的腳步聲。
然而,再細想之下,蘇折卻已經想了通透,因而,這話只問到了一半,他卻已經住了口。
——紅白並蒂,善惡分支,善者見白,聞之雅香,惡者見紅,惡臭撲鼻,名為兩生。
心下遂是一陣不由輕嘆,
那姑娘想必也不會是個真正良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