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待罪羊
南風北上,捲起滿朝風雨。各地相繼出現「妖女禍國」的神諭,例如農夫在田裡發現一塊寫著「妖女禍國」的石頭,村婦在湖裡撈起一隻背上刻著「妖女禍國」字樣的王八,金光大佛披上了「妖女禍國」的袈裟……
所有一切都指向一個目的——造勢,而駐守南疆的異姓藩王南坪王,前駙馬他爹,率先應聲而起,要求朝廷交出國之禍害元筠公主,不然就要順天應勢,親自帶兵北上來「清君側」了。
南坪王因痛失愛子,積怨已久,此番放手一搏到底是以公謀私,還是以私謀公?
可惜朝中眾人討論的重點明顯不在於此,以皇帝和趙丞相為首少數卻權威的一方反對交出元筠公主。以太子、何太尉為首的多數朝臣都願意順應民聲支持交出元筠公主。在此過程中何予恪自始至終保持沉默,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朝臣輪番諫言,雙方僵持不下。皇帝老爹臉色十分難看,側頭嘆氣時候看到了杵在一邊的我:「元筠公主有什麼想說的嗎?」
終於輪到我這個當事人了。
明媚的日光從殿外照射進來,舔得龍椅上的金黃一片耀眼,我微微別過頭讓眼睛舒服一些,我不是階下囚,不能做低姿態,我問心無愧,妝容潔凈,衣衫肅整,偏髻打理得一絲不苟。
我對著滿朝文武嘴角噙笑道:「父皇和各位大人尊重筠兒,想聽聽筠兒的想法,那麼筠兒就直言不諱了。筠兒身為臻朝公主就算真的是人人口中念叨的禍害,也輪不到他一個身處南疆一隅的藩王來處置,這不是在滅我大臻朝的威風么?」
殿堂瞬間越發安靜,風過可聞,天光照到的橫樑下有細小的塵埃在旋舞。
我靜靜地看著前方,繼續道:「我知道大家在想什麼,南坪王想公報私仇。駙馬的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何到此時才發難,各位不覺得蹊蹺嗎?」我才不信那些什麼神諭,這麼聲勢浩大來勢洶洶的造勢就只是為了替兒子報仇。
「如果真的交出筠兒就能夠息事寧人了話,犧牲筠兒一人成全滿朝安寧有何不可?怕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元筠公主根本就只是個由頭,他們只是想以此試探朝廷的態度罷了,一旦服軟,敵人的氣焰便會愈發囂張。當務之急是要搞清楚南坪王是否另有所圖,不然就算賠上一個元筠公主也別指望他們會善罷甘休。」
切切嘈嘈的交頭接耳又起聲色。披著各色朝服的官員之中一老邁武將利落上前,執笏諫道:「皇上,我朝現在的局勢是,江南暴丨亂,犬戎人在北境又虎視眈眈,現在即使這南坪王擺明了是趁火打劫,我們也無可奈何。他拿公主之事借勢,哀兵奮勇,兵鋒正健,二十萬大軍師出有名如虎添翼,輿論也站在他的一邊,對我們非常不利。用兵重在士氣,如果公主可以委屈一下便能堵上悠悠眾口。若是南坪王再有不敬舉動,我們也佔了情理,不愁各方藩王來支援,事關國祚,請皇上三思。」
何太尉也上前一步站到老將身邊道:「臣附議,木元帥所言不虛,北方飢荒,南方水患,民力損耗,兵力不足,國庫空虛,還請皇上三思。」
我聽得心中一跳一跳,身在冷宮不知事,這大臻朝竟已是如此岌岌可危,滿目瘡痍了。
太子緊抿著薄唇,意味深遠的看著我,我回敬他一眼,他收回目光,殿上忽然傳來他的朗朗之聲:「內憂外患之際,攘外必先安內。安天下不如與天下安,上兵伐謀,兵不血刃可平息干戈是為上策。是以,請皇上三思。」
說了這麼多廢話,還不是要表示要犧牲我?真是個狠心的哥哥!
「請皇上三思!」在太子的帶領下,眾人齊聲勸諫,個個低頭肅穆。
我忍不住拽緊了拳頭,若是真的將我交出,我怕是有去無回了。皇帝老爹,駁斥他們吧,拿出你唯我獨尊的氣勢來啊!
我憋著一口氣看到老皇帝用力的將手撐在龍椅寬闊的扶手上,氣色晦暗的臉上鬆弛的肌肉抖動著,突然猛地從龍椅上站起,怒目瞪向前方,手指指著一眾官員:「你,你們……」
然後頓住了,一句話憋在嘴裡沒說完,突然身子一歪向旁倒去。身側的太監踉蹌著上前扶住他,急道:「傳太醫,快傳太醫啊!」
老皇帝被人架著扶去後殿了。我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突然好想乾笑,哈哈哈,老天你玩夠了沒有啊。
過後太監來傳消息,太醫的大概意思是,皇帝縱慾過度,掏空了身子,不省人事了,不知何時可以醒來,還請各位節哀。
皇帝病危,按例太子元晟接手理政。
少了最大的阻力,他們這幫亂臣賊子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送我去死。
我回到了公主府,這一被時光遺忘的宮廷一隅,盡享我最後的公主榮耀。多了許多僕役和扈從,密密麻麻羅列在這深宅大院。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從書房裡翻找出一張大臻朝的地圖,在寢居里找到一套書生長衫和修容用的妝奩。
回身看那張床榻,曾經妖嬈粉麗的床幔已經換裝成素淡高雅的香妃色,初來此地貼身攜帶的鑲紅寶石公主匕首還靜靜地躺在床榻上,我突然想到醒來時的一幕,那個像從畫中走出來的人一步步走過來貼近我,然後不動聲色的取過了我的匕首……當時惘然,我被他那善欺的溫柔給蒙蔽了神識。
某些人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又準確無誤地消失了。彭詡,你究竟何許人也。
我傾身將匕首從榻上拾起,摩挲了一下它凹凸的紋理,果斷放入袖口中。
門外傳來通報之聲:「太子殿下駕到。」
扈從推門,元晟舉步而入,神色疲憊卻出乎意料的溫和,目光中閃爍著疼惜。我歪著脖子看他,不若從前恭謹,表示反正是死路一條,我也無懼無畏了。
估計他被我看得不舒服,緩緩摩挲著袖口上的手針緄邊,開口道:「筠兒,我們身在帝王家,有時不得不做出一些無奈的選擇。為了保住臻朝的基業,只能忍痛割捨自己最親的人。如果有別的辦法,太子哥哥也不忍心……」
「你不用說了。」我打斷他的安撫,「你知道嗎,我能理解你,一個感情用事不為大局著想的帝王不是好帝王。」
元晟顯然吃驚了,張著嘴看著我,好一會才說出:「我沒有想到筠兒你能如此明理,如此大義。」
他以為我會哭哭啼啼求他嗎?當然不會。這樣只會讓他更加警惕地派人看緊我。我是能理解他的做法,但是這些又關我屁事,我才不要做那待宰的羔羊。虛與委蛇,暗箱操作,是我唯一的出路。
「太子哥哥,」我認真地看著他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比父皇更好。」繼續給他糖吃吧。
元晟聽后越發心疼地說:「筠兒……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嗎?」
本來還想主動提點要求的,聽他這麼一說,我便從善如流道:「筠兒在冷宮呆久了,無聊的時候喜歡找柔妃嘮嗑,這次去南疆能否帶上她,一路上也可排遣憂心。」
元晟略一思索道:「好,我答應你了。還有什麼要求嗎?」
「我想……見一見師父。」
元晟又立刻答應道:「好,我立刻派人去找他。」
又問:「還有什麼要求嗎?」
「筠兒沒有要求了,筠兒只是希望臻朝國祚綿長,繁榮昌盛,家人平平安安。」
元晟終於忍不住向前跨出兩步猛地抱住我,伏在我的肩頭沒有動。我的臉擱在那明黃色的龍袍上,看著眼前陡然放大的略顯狡黠的緙絲龍眼,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