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我醒來,身子微側,毫無阻擋,才發現身後已是空空蕩蕩。

轉身看向外側,朦朧之中,整裝完畢的何予恪,動作利索地掀開帳簾走了出去,薄幕掀開的一角,冬日的第一縷晨曦將山巒描摹出黛色的輪廓。

外面隱隱傳來將士出操的聲音,雄渾的吶喊聲撼動著山谷,低沉的畫角穿插其間,讓我感受到這個世界還是那麼熱鬧紛繁。

等我理好衣衫,挽好髮髻,人聲和馬聲已漸遠,空氣中只余混雜的馬糞味,腥血氣和山林清新味道。

一連兩天,他們都是日出而行,日落而歸。

從他們的交談之中,不難得知,他們是去找慕容雲遙了,卻至今毫無所獲。

期間,我和何予恪並沒有過多的交流,我搬回自己的營帳住,他也沒有意見,彷彿那晚確實是他酒後的衝動之舉。我和他偶有的幾次碰面,彼此相敬如賓,沒有惡意也沒有抱怨。這種狀態,雖不暢快,至少,還過得去。

我想何予恪應該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我們失掉了洵城,在漠北一帶成了游勇,防禦力大大降低,隨時面臨被剿的危險。

但是要勸他放棄尋找慕容雲遙,我也是萬萬說不出口的。有些話若是由我來說,動機就太偏頗了。尋了這麼多天見不得人,要不就是屍骨無存,要不就是有心躲藏。

這個晚上,我在油燈下縫補屠傑被扎破的戎裝,簾外忽來傳來通報:「監軍大人有請公主過去議事。」

兩個營帳離得很近,也就是幾步之遙。我當即放下手頭針線前往。中軍大帳內添了火盆,油燈並燃,整個兒比別處明亮了好幾倍。

何予恪和屠傑緊盯著沙盤上面排布的記號,眉頭緊鎖,面色沉重。

屠傑一看到我進去便招呼著:「公主來的正好,我們要拔營了,會留副將駐守此地,你是要留下,還是隨我們而去?」

我看了一眼沙盤上面標註的位置:「你們是要攻城了嗎?」

「是的,洵城本就是我朝疆土,沒來由被叛軍霸著,上次被他們趁亂撿了便宜,這次我們人馬充足勢必一舉奪回。」

「攻打洵城?」我又重複了一遍。

「對啊。」屠傑決心無疑,「我說過要把洵城奪回來的。」

何予恪抬起眼皮分別看了我和屠傑一眼:「公主可有什麼疑惑?」

「守城容易攻城難,現在叛軍已經站穩了腳跟,我們需要花費多少兵力才能攻下洵城?」

何予恪以手托腮看著我,冷靜道:「死傷何止上萬!」

「犧牲這麼多兵力,只是為了奪回洵城,我們還拿什麼對抗犬戎人?養精蓄銳又需要多少時間?何大人,我可記得,你與皇上相約,來年開春解除邊關隱患,否則可會項上人頭不保?」

何予恪聽聞此言站直了身子,雙手交叉在胸前,定定地看著我:「公主有何高見?」

這幾日,他們去搜尋慕容雲遙的下落,我也沒閑著,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

我站在沙盤前食指一戳指向被犬戎人奪去三座城池:「我們可以繞過洵城,直接向西北挺進,依次拿下隴安、下曹、邯丘三座城池,趁現在犬戎群龍無首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把他們趕回老巢,如此一來,叛軍所在的洵城也只是勢成孤島,孤掌難鳴,四面包圍,可滅之。」

何予恪半眯起眼睛,思考了一瞬道:「我也正有此意,今日我已私服至隴安城下,其市集流通一如往昔,並未處於戒備之態。」

我道:「城中都是我臻朝的子民,那麼我軍可以喬裝為尋常百姓,分批混入城中,如此便可不費吹灰之力拿下隴安,再以隴安為據點循序漸進。」

「不過,如此行事亦有風險,隴安地處中心,無憑無據,若是叛軍和犬戎上下夾擊呢?」

「所以才要在允彌下落不明這種絕佳時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果斷出擊。」這又何嘗不是慕容雲遙為我們爭取的機會呢。

「筠兒」他以手托額遮住半邊眉骨,「讓我想一想。」

我重重地點了下頭,才發現他在不經意間又喊了我筠兒,頓時心裡又酸又甜。但是他自己似乎並沒發現異常,只沉浸于思索戰局。我想何予恪也算是一條好漢,應該不懼接受風險性的戰術。

果然,不過須臾,他便將紅旗插在隴安的地標上:「雖是兵行險招,不失為良策,值得一試。」

當晚,他們便開始排兵部署,而我為安全起見先留在鐵杉嶺,等待他們的消息。

幾日後,屠傑來接我,我才知道事情進行的還是比較順利的,隴安城內民眾因為長期遭受犬戎人壓迫,早有造反意向,所以臻朝軍一旦進駐,他們就像回歸了組織,給予了極大的熱情與幫助。

拿下隴安后,封鎖住消息,又漏夜急行軍,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在夜色掩映下,破了下曹城門。是以短短五日連下兩城。

聽聞此消息,我也是心情大好,不忘調侃道:「屠將軍果然是年輕有為啊。」

屠傑聞言脖子正要高高揚起,我又問道:「為什麼不一鼓作氣連下三城,這樣也可絕了後患。」

他的眉頭跳了一下,雙眸籠上了嫌惡的光芒:「犬戎殘餘逃竄至邯丘,合兵一處,防線收縮,整個城把的跟銅牆鐵壁似的。你也知道邯丘城外一馬平川,犬戎狗賊的騎兵一放出來,我們很難殺過去的。」

「這麼有凝聚力,看來邯丘城中有人物嘛……」

「據說允彌那龜孫子回來了。」

聽上去情況不妙啊……「不行,要速戰速決,若是叛軍也在此時出手,那我們不是成了夾心餅乾了呀?」

「哦!夾心餅乾是什麼?」

一不小心又語言混亂了。「額,就是腹背受敵的意思嘛。對了,你現在來接我,這不是把我往火坑裡送嗎?」

「公主,你要對我有信心呀。鐵杉嶺什麼鬼地方,條件那麼差,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每天都吃那些東西,你吃的下去,我都看不下去了,哪像我哥那麼狠的下心。嗯?你跟我哥到底進展到哪一步了……我是看不明白了。」

心情莫名地有點煩躁:「大人的事情你就別管了。」

「哦——」屠傑拖著長音,一副你不說我也知道的樣子。顯然他把此「大人」默認作彼「大人」了。

我甩了他一個白眼:「有這心思八卦,還不如多想想怎麼破城!」

屠傑諂笑道:「公主所言極是。」

屠傑迫不及待歡天喜地來接我,我還以為這下曹城條件設施有多好。入了城才知道,那叫一個坑爹啊。漠北的荒城,真的跟中原大鎮沒得比,在土丘上壘砌的黏土屋連綿而依,地勢高低錯落,街道溝溝壑壑,哪兒都是一種髒兮兮的破舊的感覺,可稱之為滄桑之城。

並且民眾大多被壓榨得面黃肌瘦,這苦寒之地,想必也沒有什麼可仰賴的經濟來源。看來那會兒臻朝也是酌情割讓了三座貧瘠之城。

我等朝廷要人,一入城當然是享受至上待遇。那也不過是一座地勢最高,進深最大的土屋而已,屋內陳設簡陋,背景灰白,實在沒有一點雀躍人心的元素。若是硬要在糟粕之中提取精華,那就是夠拙樸,夠有質感,別有一番風味。

何予恪站在前院的土丘上眺望遠方,見到我們,並無悅色,反而出乎意料的擰起了劍眉:「屠將軍你把公主接來做什麼,你不知道這裡很危險嗎?」

我驚訝地看向屠傑,原來他來接我並不是何予恪授意的。

屠傑嘿嘿一笑:「哥,你不是很想見公主嗎?你不知道你都在夢裡說了些什麼。」

何予恪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訥訥問道:「什麼?」

屠傑瞅了何予恪一眼,忽拍腦門道:「對了,將士們論功行賞的事情我還沒處理。」一溜煙跑路了,徒留我在原地呆愣著不知所措。

大眼瞪小眼之際,何予恪扯了些我已經從屠傑那裡了解到的戰況,又道:「這裡不比洵城。我們入城的時候,有價值的東西基本上被犬戎狗賊搬空了。」

我努了努嘴,略表無奈:「看出來了。」

「接下去可能還有苦戰。」

我點了點頭:「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如此孤注一擲的進擊,大抵也將犬戎人逼急了,勢必要掙個你死我活的。

他靜靜地看著我,突然道:「筠兒,強留你在我身邊,也許是我自私了。和我在一起,你多是不開心的吧。」

若是往日,我定會打趣道:怎麼會,你才沒有讓我不開心這種強大功能。可此時,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他的眼神平靜卻沉痛,是一種我愛你就放你自由的割捨跡象。

他說:「喜歡是一個人的事,在一起卻是兩個人的事。我終於明白,有些事情我再怎麼努力卻還是做不到。」

結合我之前三番四次對他說的那些話,我這不就算是求仁得仁了嗎?心中那一份惴惴終是在半空中圈出一個弧度,跌落在地,碎成殘渣。

其實,那日酒後,他那種想把你佔為己有的霸道感還是挺迷人的。有幾人能逃脫邪魅霸道總裁王爺的誘惑呢?何予恪,你要是再堅持,說不定我就會放棄原則給你做小老婆了呢。

呵呵……偏執畢竟是少數人的權利。何予恪,謝謝你的自持,讓我保留了最後的底線,擺脫了入鄉隨俗的悲劇。

我的表情隨著我的心裡活動八成是悲喜難辨的。他說:「我想派人護送你回朝都。」

我笑笑說:「好的。」我在這裡也是被人保護來保護去的,既然他已經做了決定,我呆在這裡也是徒留尷尬。是誰說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的,我不必再糾結,他也不必再痛苦。這樣挺好。

他的目光未曾在我身上移動分毫,似乎想探尋一抹鬆動的跡象。

漠北風沙大,吹得人眼睛酸澀,我說:「沒事的話,我就先去休息了。」

他飽滿的雙唇微啟,我卻只聽到呼呼的風聲,身上的斗篷肆意飛揚。我倒退兩步,轉身進了屋子。

第二天,何予恪指派了六名最得力的護衛與我喬裝打扮,打算一道潛行返還朝都。

一行人馬還未來得及出城門,忽見城頭燃起烽煙,號角連吹,門洞內懸門落下,踏道上腳步匆匆,雉堞口官兵攢動。

護衛隨意逮住一個守城兵詢問:「發生什麼事了?」

「聽說犬戎人來攻城了!」

我道:「快上城頭看看。」

順著人流跑上踏道,只見遠處灰濛濛煙塵四起,飄蕩盪旌旗蔽天,大有吞天沃日之勢。

城頭官兵皆是神色驚懼,惶恐忐忑,似是未曾見過如此陣仗。

何予恪一腳踏上城樓來,瞥了我一眼:「你怎麼還沒出城?」

我擠出一絲無奈的笑:「何予恪,看來是上天非要讓我與你並肩作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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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毒女配洗冤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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