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88、攜琴桐
京師有一處人工開鑿的湖泊,緊鄰運河。周相與詹漣台來到湖邊,只見湖中心漂著一艘畫舫,阮七命人划來小舟,載著二人往湖心而去。
酷暑逼人,周相坐在船上不斷冒汗,他扯了扯衣領,拿出手帕擦汗,幾縷髮絲緊緊貼在鬢角,顯得有幾分狼狽。而詹漣台卻正襟危坐,還是那麼清貴絕倫,連頭髮絲都一絲不苟,周相見狀戲謔道:「詹老弟無論何時都是這副模樣,倒也不負那玉面郎君的綽號。」
詹漣台微微欠身,含笑回答:「下官天性使然,不懼暑熱,反而怕冷得緊。」
剛逃出來的那年冬天,他衣衫襤褸身無分文,懷裡還摟著才滿月的幼弟,到處找遮風避雪的地方。從前富貴人家口中的「瑞雪兆豐年」,彼時成了他最厭惡的天氣,找不到食物,沒有落腳的地方,可能被凍死……如果不是真的走投無路,他不會把幼弟送人,他們也不會分開十幾年,更不會像現在一樣相見不敢相認。
但是這一切都是暫時的,總有一日他要名正言順地認回家族血脈,恢複姓氏,正大光明地走在太陽底下,無所畏懼。
詹漣台望了一眼坐在船艙里的周相,除了他船上就是自己和阮七、還有船夫,相府的護衛幾乎都留在了岸邊,只有三四人乘坐在另一隻船跟在後面。如果此刻下手,以阮七的實力必能一擊即中,然後他們再跳湖游到另一岸,逃脫的機會很大……
詹漣台的嘴角微微翹起,愉悅之情不言而喻,周相見狀笑問:「莫非詹老弟有什麼喜事?」
「算不上喜事,」詹漣台低眉含笑,「只是有一樁多年的夙願終將了結。」
隱忍十數載,他家破人亡,他眾叛親離,他捨棄摯愛,終於要等到那一日了。不,不能在這裡下手,此時此地只會便宜了這隻老狐狸,他要的不是一人之命,他要的是沉冤昭雪,還澹臺氏一個清白,這支流亡的皇脈,應該得到天子的認可,認祖歸宗。
「什麼夙願?」周相問道。
小舟靠近畫舫,船夫把纜繩扔給畫舫上的人,然後拉攏船隻,搭好木板請幾人過去。
詹漣台笑而不答,起身對周相道:「相爺請。」
登上畫舫,並沒有預想之中的絲竹妙樂,也沒有撩人心扉的脂粉香氣,取而代之的是茶香果味,阮七挑起軟簾請二人入內,周相目光一瞥看見女子的背影,頓生遲疑,轉過頭問詹漣台:「雅伎?」
以周相這把年紀和閱歷,對美色並無太大興趣,在他看來即便再怎樣的絕色美人,都有人老色衰的那一天,她們的價值甚至還不如一隻花瓶,所以他從不耽於美色,也不接納別人的獻美進貢。
「不是。」詹漣台否認,繞過周相先行進內,「容在下介紹一番。」
「千千。」
千千知曉詹漣台登船,但她始終沒有回頭,而是盯著桌上擺放的一座硯屏看,看得很入神的模樣,知道他喚他她才轉過來。
「來了?」她只肯露出半張臉,淡淡敷衍一聲后沖著詹漣台招手,「你們過來幫我看看,這東西價值幾何。」
完全沒有行禮的打算,甚至還理所當然地出口要求。
「好。」詹漣台走過去,周相也隨之而上。
硯屏是讀書人放在桌上擋風蔽日之物,初時主要為了防止寫字時風吹墨干,後來漸漸成為一種裝飾,就和臂擱一樣。這尊硯屏七寸高四寸長,乃是黎溪石所制,底板紫紅,面層牙黃石色,在此之上巧雕梧桐兩棵,樹下兩人,一人戴帽穿靴,一人躬身攜琴。人物衣帶飄風,筆法利落流暢。
千千摸著硯屏問:「值多少錢?兩百兩?」
「還要更貴一些。」詹漣台品評道,「以前黎溪石是貢品,這座硯屏看樣子有些年頭了,雕刻筆法也老道,應該是前朝宮裡面兒的東西,可能後來戰亂遺落到了民間。」
「那我要了。」千千拍拍手,心滿意足地說,「你去把畫舫主人喊來,就說我要買硯屏,一百兩。」
詹漣台對她的把戲習以為常,一笑置之,立馬就讓阮七去喊人,可周相聞言覺得蹊蹺,脫口道:「這座硯屏上面刻的是『攜琴聽桐圖』,乃前朝宮廷畫師所繪,據傳畫上之人是前朝太子與其侍童,既然是黎溪石所制,再加上這幅畫……一百兩絕無可能。」
「怎麼不可能。」千千笑眯眯地和周相說了第一句話,「這位大人,如果我一百兩銀子買到了怎麼說?」
對著一張年輕的嬌艷臉龐,周相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之情,斬釘截鐵地擺手否認:「除非畫舫老闆失心瘋了!」
「那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把,輸的人認罰。」千千像只初生的牛犢,不知所畏地挑釁著,「小女子千千,不知大人怎麼稱呼?」
詹漣台正要出口:「不得無禮,這位是……」
「老夫匡吉。」周相用眼神制止了詹漣台,告訴了千千化名,千千毫無懷疑,大大方方稱呼他「匡老爺」。
「匡老爺您是做什麼的?」在等畫舫主人過來的時候,千千請二人坐下,親手為他們斟茶。
周相反問道:「你這小女子又是做什麼的?」
「隨便混混,討口飯吃。」千千放下茶壺,托腮望他,笑容甜美,「匡老爺是做官的。」
周相四平八穩,連坐姿都沒動一下,只是揚起了聲調:「哦?老夫像當官的?」
「不是像,您本來就是官,還是個大官。」
周相這下有了些興趣,抬眉平視千千,一雙鷹目銳利有神:「小丫頭是怎麼猜出來的?」
「因為坐在匡老爺旁邊的這個人呀。」千千揶揄地指著詹漣台,「我知道他的底細,都察院的御史大人,身份不低可對您十分恭敬,這隻能說明您的身份比他高,所以您要麼是比他還大的官,要麼是皇親國戚。」
周相又問:「為什麼不猜是皇親國戚?」
「走路不像,長得不像,說話也不像。」千千道,「皇族子弟一般都花天酒地的,年紀輕輕就大腹便便,人到中年又虧空體虛,過不了多久便油盡燈枯了,哪兒比得上匡老爺您這麼精神。您走路颯颯生風,一派儀錶堂堂,一看就知是做大事的人,所以只能是當大官的啦。」
「嘴巴甜,會說話。」周相笑了,「你是看相算命的?」
「不是。」
「那你是做什麼的?」
「你猜。」千千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我都猜中了匡老爺您的,您也猜一猜我的才公平呀。」
周相還沒碰見過這麼古靈精怪的女子,哈哈大笑道:「詹老弟,你是從哪裡找來這麼個野丫頭的?」
正說著話,畫舫老闆過來了,果然不出周相所料,千千隻肯出一百兩,但老闆開價是一千五百兩。
千千撅了撅嘴:「就一百兩,你賣不賣?」
「姑娘你別說笑了,這座硯屏光是石頭都值了不止一百兩,又是名家之作,還是前朝宮裡邊兒的東西,我賣一千五百兩已經是虧了!要不您看加點兒?」老闆不認識周相,但認識詹漣台,進來沖他行了禮就和千千討價還價起來。
「那……一百五十兩。」千千想了半晌,忍痛加了五十兩。
畫舫老闆險些暈過去:「姑娘,您這樣我實在沒法賣……」
「就一百五,過了這村沒這店,你可想好了?」千千不僅不鬆口,甚至還這般說道。
老闆哭笑不得:「想好了想好了,少了一千五不賣。」
「那你回去吧,別後悔呀。」千千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阮七又送畫舫老闆出去,他臨走時千千把他拉到一旁說了些什麼,只見阮七臉上露出明顯的詫異神情,下意識就望向詹漣台。
詹漣台眉毛一揚:「什麼?」
阮七:「她……」
「把阮七借給我用用,行不行?」千千趕緊搶過話頭,詢問詹漣台,詹漣台答應了,阮七皺皺眉頭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出口,一轉身就出了畫舫。
千千還沒坐下,周相就有些幸災樂禍地說:「看來你的買賣沒有做成,所以我猜你肯定不是商人。」
「匡老爺,咱們再打一個賭吧。」千千歪著腦袋笑,「就賭這筆買賣能不能做成。」
「好。」周相欣然應允。
話音剛落,畫舫就晃了一下,詹漣台和周相稍微詫異,相視一眼不知是怎麼回事。
千千卻抽了一塊桌布把硯屏包起來,周相見狀訝然:「偷?」
只見千千把包袱跨在肩上,提起裙擺往甲板上走,走了兩步回眸一笑:「你們還不跟我來,等會兒我不救人的。」
說話時船身又晃了一下,然後船體開始傾斜,桌上的物品也紛紛散落,與此同時船外響起了驚慌失措的聲音。
「船沉了!」
這下詹漣台才拉著周相一起跑出去,匆匆忙忙登上小舟,剛站穩就見畫舫徹底歪倒一邊,隨即緩緩沉入水中。
剛登岸的畫舫老闆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急得直拍大腿:「船!我的船!」
千千把包袱塞在船艙底下,等小舟划到岸邊以後,對著畫舫老闆道:「嚇死我了!要不是我們跑得快,差點就淹死了,這就沉了……老闆要不要我們幫忙打撈?還能幫你撈回點損失。」
老闆回過神連忙點頭:「要的要的!」
「下水一個人五十兩,承惠。」千千攤手向他要錢,「撈一樣東西上來十兩,明碼實價,童叟無欺。你可要快點呀,東西沉底可就不好找了,你的什麼前朝硯屏恐怕只能餵魚了呢。」
畫舫老闆一狠心,咬牙喊道:「成交!」
千千收了錢,對著剛從水裡毛頭的阮七揮手大喊:「下去幫他找東西,越多越好——上來我分你銀子!」
阮七悶悶的,換了口氣又潛下去了。
詹漣台忍俊不禁低低發笑,而周相的表情只能用嘆為觀止來形容。
「你、你……哈哈哈——」
最後他爆發出一陣大笑,千千把錢收好,從小船里悄悄把硯屏拿了出來,笑著說:「賭輸了還這麼開心,匡老爺,你得請我們換個地方喝茶了。」
周相止了笑,愈發覺得有意思:「好,隨你挑。」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沒有停電……但是停水!我趕腳自己身上的氣味十分芳香,小妖精們來聞一聞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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