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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風箏骨

相府內宅之中,老太太聽了眼線的彙報,眉頭緊皺。

「你說送去的飯菜都沒有動?」

眼線答道:「是,原封不動地呈進去,又原封不動地端出來。」

老太太冷嗤一道:「小賤人戒心甚重,不好對付。」

「她表面上倒是和氣,客客氣氣道謝,但並不與任何人親近,還有……」

「還有什麼?」

「據伺候的人說,她這幾天好像病了,吃喝不下,丫鬟收拾屋子發現有吐過的痕迹。」

老太太肩膀一僵,攥著桌角的一隻手骨節青白,她咬了咬牙,半晌才嘆了口氣:「知道了,你下去。」

眼線告退,老太太遣散了屋裡的其他人,只留下一名心腹,是周韜的奶娘。

奶娘極有眼色,見四下無人便開口說道:「吃食上這麼小心翼翼,胃口不好還泛酸嘔吐,八成是有了。」

老太太恨恨啐道:「我就知道老東西沒那麼簡單,原來是珠胎暗結了才弄回府里來,生了兒子又能怎樣,這當家主母的位置還落不到她頭上!」

奶娘道:「但任由她生下來也不是辦法,終歸是個禍害。」

老太太沉吟,顯得為難:「怎麼說也是老爺的人,不好交代……」

「從前那幾個姨娘是怎麼落了孩子的您忘了?只要做得乾淨,讓她抓不到把柄,告不了狀,她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留不住孩子。夫人您就放心吧,一切包在老奴身上。」

這廂內宅婦人正在謀划著毒計,那廂千千還渾然不知,而是獨自在內宅里穿梭,尋找書房所在之地。

她悄悄握了握袖子里的東西,對迎面遇上的家丁奴僕微微含笑。

許是大家摸不清她的底細,見她又有周韜撐腰,倒也不敢怎麼招惹她,只是當她尋到書房的時候,發現這裡是單獨開闢的院落,四周都有圍牆,獨有一道門能夠進出,但有護衛持刀把守。

微風輕輕吹來,耳畔掠過鈴鐺脆響,她隔著牆抬頭遙望,看見閣樓四角垂掛的鈴鐺隨風飄動。

腦海中浮起詹漣台說過的話。

「書房是相府最難進去的地方,院子外有重兵把守,你如果能避開他們進到院子里,只能算是過了第一道關卡。」

「重兵?」千千納悶,「幾個人?」

「我曾陪同周相進出過兩次,依我觀察,此處的守衛可謂十步一人,況且這些人不是尋常的家丁護衛,而是軍營里挑出來的一等一高手。所以別說你那位飛檐走壁的高手朋友沒法在眾目睽睽下闖入,就算是一隻蒼蠅飛過,也會被人發現。」

「他們都進不去你還讓我進?你想害死我啊大叔!」

詹漣台顛倒眾生地一笑:「可是你會騙人呀小虞兒。」

千千眼珠轉了轉,問道:「進去之後呢?有第二道關卡?」

「院子里沒有人,只有一棟三層閣樓,整座閣樓建造精妙,設有機關,屋檐上掛滿銅鈴,如果有人想破船而入就會引發機關,所以進出閣樓只能通過底下的門,門上有一把精鐵大鎖,鑰匙由周相親自掌管。」

千千遠遠地數了數守衛,有八個,這還是她看得見的,若是加上看不見的地方,整個閣樓周圍起碼不下二十個人。

她再次捏了捏袖子里的東西,轉身走了。

回到屋裡,她讓丫鬟找來竹篾、宣紙和棉線,丫鬟好奇地問她想做什麼,她低頭擺弄著竹篾,做出一個蝴蝶的形狀,道:「風箏。對了還要漿糊,你去找些來給我。」

當守在相府附近的阮七發現有一隻風箏飄上天空,然後慢慢升高飄出了相府邊界圍牆的時候,果斷用一柄小巧的弓弩射斷了風箏線。風箏歪歪斜斜地掉了下來,他趕緊撿起來撕掉紙張,在風箏骨架上找到了捲成一卷的小紙條,用細棉線緊緊纏在竹篾上。阮七取下紙條放進懷中,然後拆了風箏,用腳踢進牆角放火燒成灰燼。

「千千姑娘,風箏斷了。」

放風箏的小丫鬟握著手裡的軲轆,滿臉忐忑委屈。千千坐在搖椅上,抬頭看天,被陽光刺得眯了眯眼睛,爾後無所謂地說:「算了,咱們回屋去。」

都察院,詹漣台看了阮七遞過來的紙條,轉身便點燃一柄燭台,接著把紙條湊近了火苗。

倏倏兩下,火焰就吞噬了紙條,只余灰燼細末。

阮七並沒有看過紙條的內容,但他很關心下一步的行動:「大人,事成了嗎?後天皇上就要出宮了,我們得……」

詹漣台捻了捻指尖的灰末,搖了搖頭:「守衛太嚴,她尚無機會,你我皆知這是最難的一步。」

阮七面露失望。

「不過,我們還有一個最好的幫手。」詹漣台用手帕慢慢擦拭手指,低眉似笑非笑,「去照磨所。」

照磨所內,邈梵和周韜還在翻查卷宗。這麼多天過去,他們對朝中各官員的生平政績都了如指掌,漸漸地心中也有了自己的衡量。

看似天子統治的王朝,底下卻似乎暗含著另外一股力量,悄悄推動著事情的發展。或者說其實這些力量只來源於一個人,是他實際掌控了這個朝代。

而這個人,絕不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天子。

無論大小事務,各地官員上報京師,公文首先送到的是內閣。內閣過目篩選之後才會呈給皇上,也就是說,皇上只能看見內閣給他看見的東西。

內閣之首,正是周相。

「你來看這個。」邈梵指著卷宗上的一件往事讓周韜看。

近幾日周韜看的越多,就越對周相產生了懷疑,但縱使懷疑,終究是自己的父親,他也很迷惘。他湊過去一瞧,只見上面記著康定三年西北旱災,災情傳報到京師,周相當即命工部前往災區打井引水,並從江南調了二十萬擔糧食賑災。此舉看起來雖好,可問題是他兀自先拿了主意,爾後才稟告了聖上,有先斬後奏、越俎代庖之嫌。

周韜支吾:「這……這個形勢所迫,家父也是憂心災情,所以思慮不周、辦事有失妥當,但他本意是好的,應屬……情有可原。」

卷宗翻頁,果不其然,聖上不僅沒有怪罪周相,反而誇他「憂國憂民」,還給予了獎賞。

周韜欣喜地說:「你看我沒說錯罷!事出突然,哪兒來得及從長計議,家父這樣做再正常不過了。」

儘管卷宗是這樣寫的,邈梵卻彷彿看見這滿紙記錄之後的不甘、隱忍、蟄伏、委曲求全……乃至伺機而動。

「你來。」邈梵放下卷宗,招手示意周韜靠近,接著提筆寫下兩個字。

——闍梨。

他問周韜:「你可知這是什麼?」

周韜跟著他學梵語也有些日子了,道:「阿闍梨……應該是梵語里僧人的意思?」

邈梵點點頭,又寫下四個字——阿闍世王。

「阿闍世出生時,相命師預言他以後一定會反叛,其父頻毗娑羅王將他摔於宮階,但是阿闍世並無大礙,只是傷了手指。長大后的阿闍世被立為太子,與意圖謀害佛陀的提婆達多結交。提婆達多慫恿阿闍世篡位,於是阿闍世囚禁父母,自立為王。其父頻毗娑羅王在地牢中自殺。但阿闍世王從此良心難安,全身生瘡腐爛,臭穢難當,最後他深自懺悔,並皈依了佛門。」

周韜愣了愣:「阿闍世王弒父……」

其實邈梵的初衷並非是想慫恿周韜學阿闍世王,而是想說「取而代之」這種*是惡,不過當周韜誤解了典故的含義,邈梵也愣了一下,繼而道:「左傳中有大義滅親的典故,衛國大夫石碏除掉了謀朝篡位的兒子石厚。阿闍世王弒父是錯,但石碏殺子卻被世人認為是對的。」

面對這樣明顯的暗示,周韜問:「世人認為是對的……那你認為孰對孰錯,師父?」

邈梵搖搖頭:「在我心中沒有對錯,只有捨棄、得到和失去。石碏捨棄了兒子,得到了世人的稱讚,但永遠失去了親生的血脈。法理、人倫、生命……我們擁有太多的東西,當你必須抉擇之時,只能留下最看重的一樣,其他的都要捨棄。周韜,世上沒有魚與熊掌兼得。」

也許有一天,周韜也要面臨和石碏一樣的抉擇。

周韜抿抿唇,剛張嘴還想說什麼,這時詹漣台來了,他趕緊噤聲。

邈梵見到詹漣台,急忙起身作揖:「詹大人。」

詹漣台與他隨意寒暄了幾句,隨後把周韜喊到一旁。

「韜兒,」詹漣台拍著周韜肩膀說,「我有一事請你幫忙。」

周韜惶恐,拱手躬身:「先生言重了,您有事儘管吩咐,學生一定儘力而為。」

「別緊張,其實只是一件小事。我前幾日去相府,在書房之時不慎打碎了一隻花瓶,相爺雖不在意,但我心中總是過意不去。所以我想尋一隻相同的賠給相爺,可是我又記不清花瓶的模樣了,似乎畫著些花草……」

周韜想了想:「是不是那隻釉里紅玉壺春瓶?畫著歲寒三友?」

「就是這隻。」詹漣台微微一笑,「韜兒你把此瓶的樣式畫下來給我。」

周韜不疑有他,趕緊提筆作畫,邊畫還邊笑:「這是我爹最喜歡的古玩,打碎了他一定心痛死了,但因為是先生您打碎的,他不好意思發火,換做我早就大發雷霆了哈哈哈——」

詹漣台也笑:「聽你這麼一說,我更要趕緊找只一樣的賠給相爺了。」

周韜卻說:「一樣的恐怕不好找,那隻玉壺春瓶是孤品,頂多能找個相似的吧。」

「無妨,我試試看。」

自從千千和邈梵搬走,小荷就覺得家裡空得不像話。

「小荷妹妹,」阿飄還是不走正門愛翻牆,他從牆頭落下,從懷裡掏出一朵珠花,獻寶似的捧給小荷,「送你的,喜不喜歡?」

小荷看也不看一眼,興趣缺缺地把他的手推開,嘆氣道:「檀公子和姑娘不在,我做什麼都提不起勁,連吃飯都不香。」

阿飄學她托腮,也懨懨的:「我也是,連賭場都不想去了,贏了錢也覺得沒意思。」

魯師傅端著茶壺走出來,見到二人坐在院子里對著大門唉聲嘆氣,捋著鬍子笑道:「那就去找他們啊。」

小荷絞著手絹:「人家小夫妻過日子,我不好意思打擾嘛……」

咚咚咚——

正說著話有人敲門,小荷興沖沖跳起來:「姑娘回來了!」

門外站著的是詹漣台和阮七。

小荷把臉一沉,擋住門頗為提防:「你來幹嘛?姑娘不在。」

詹漣台道:「我不找她。」

「檀公子也不在。」

「我也不找他。」

魯師傅見小荷在門口跟人說話,便走了上去:「丫頭是誰來了?」

小荷剛轉過身,詹漣台就透過空隙與魯師傅四目相對,魯師傅頓時摔了茶壺。

「魯叔叔您沒燙著吧?!」小荷急忙跑過去,詹漣台和阮七順勢走了進來。

魯師傅驚愕地看著詹漣台,雙腳似有千斤,難以邁動一步,嗓子也似乎被縫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

「故人重逢,大師過於激動了。」詹漣台使了個眼色給阮七,阮七便走過去按住魯師傅肩頭。魯師傅幾乎是被他押著進了屋,然後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小荷和阿飄面面相覷,想跟過去看個究竟,卻被阮七擋在房門之外。

魯師傅穩了穩心神,沖他們擺手:「我們有事要談,你倆回去。」

阮七掩上房門,詹漣台也施施然落座,與魯師傅面對面。

魯師傅盯著那張多年來沒什麼變化的臉龐,咬牙問道:「都那麼多年了……你這時找上門來是為了什麼?」

詹漣台一如既往地溫文爾雅:「請大師幫忙,做一件東西。」

阮七把畫紙遞了過去。

魯師傅別過臉,不肯接手:「我不會再幫你。」

詹漣台緩緩抽出摺扇,不疾不徐地開口:「我還沒說價錢您就拒絕了,何不先聽一聽我出價多少?」

魯師傅十分堅決:「多少都不可能!」

「如果我說酬金不是銀兩,而是秘密呢?」詹漣台用扇子遮住勾起的嘴唇,眼含笑意,「江湖人稱的『魯班鬼手』的魯大師,仿造物件能以假亂真,但誰也不知道,他偽造筆跡更是一流好手,當年御史案的罪證,那些所謂的親筆書信是怎麼來的,我想你比誰都清楚。」

「你收養千千這麼多年,只是源於內疚,如果她知道了對她有養育之恩的你,其實也是御史案的罪魁禍首之一……」他停了下來,抬眼望向魯師傅。

魯師傅一拍扶手站起來,激動道:「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要做這樣的孽,我絕對不會——」

「現在後悔晚了。」詹漣台打斷他,「當初只是一筆交易,你也收了好處的,誰脅迫過你嗎?」

魯師傅癱坐在椅子上,一臉愧色,最後雙手捂面痛苦不已。

「你放心,我會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詹漣台親自把畫紙塞進魯師傅手中,「條件是你幫我做這樣東西,我今晚就要。」

作者有話要說:淚……如……泉……涌……城區搞修建把網線挖斷了不能上網!我眼巴巴的看著新章放在那裡卻不能貢獻給*小受!而且我說了紅包贈送的時間是更新之前,於是……o(╯□╰)o

酒叔送了太多紅包,木有錢養酒嬸兒啦,希望他以後是個吃苦耐勞勤儉持家的男妹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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