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寬慰

太后仙逝，宮中響起震耳欲聾的鐘聲，全宮上下立刻放下手中事物，通通就地跪下為太后哀嚎，佟菀珍默默的流淚，心中除了對額娘的不舍，更多的是對眼前這個少年的心疼，十歲便父母雙亡，真正的孤家寡人。

佟菀珍看了看哭聲一片的寢宮，這裡面真心假意盡有，人已死，哭代表不了任何事，而真正傷心欲絕的只有康熙吧？

望著眼前撲在太後身上痛哭的康熙，在這一刻他卸下所有的偽裝，卸下所有的防備，卸下所有的包袱，他只是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那低沉的哭聲，卻重重敲打佟菀珍的心，深深發疼。

哭聲中參雜著急促腳步聲，蘇茉兒太后扶著孝庄焦急而來，「奴才參見太皇太后太后。」

奴才們請安的聲音打斷了康熙的哀傷，康熙停止哭泣，盡量收斂自己的哀傷，手暗自緊緊攥著，並不想讓年邁的祖母為他擔心，同時也不想讓人看輕了他。

康熙剛要起身就被孝庄抱在懷裡，「玄燁不用行禮，你皇額娘走了，還有皇祖母，皇祖母不會攔著你盡孝，可你身為一國之君，如今的局面不允許你沉靜太久明白嗎？」孝庄眉間眼底儘是心疼，她可憐的孫兒小小年紀經歷太多太多，福臨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活在她的羽翼之下，但如今她不能再像教育福臨那樣教育玄燁，那樣只會害了他，害了大清。

「皇祖母朕明白。」如今鰲拜把持朝政，他們孤兒寡母被人欺凌，他絕對不允許皇阿瑪留下來的江山被其他人奪走，絕對不允許愛新覺羅家的皇權在他手裡結束，更不願意做個傀儡皇帝。

孝庄憐愛的撫摸他的臉，「皇祖母相信你！」如果他就此一蹶不振，那麼只能說他不配做皇帝，是個軟弱之人。

孝庄看了眼地上跪著的佟菀珍，佟菀珍呼吸一緊，心裡直打鼓，孝庄並未開口，只是在太后的攙扶下離開，佟菀珍也稍微鬆口氣，不愧是輔佐三代帝王的傳奇人物，一個眼神就有那麼大的氣魄，讓她有點喘不過氣。

太后仙逝，舉國國喪，康熙罷朝，親自給太后守靈，一天、兩天，他就一動不動的坐在太后的靈前，幾天未梳洗，衣服已有皺褶，頭髮有些蓬鬆，不休不眠，已經有黑眼圈，顯得很頹廢，哪還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少年皇帝？

佟菀珍固然心疼，但也不敢在大白天說他呀？只好晚上讓人準備清粥來到靈前，康熙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她，佟菀珍倒也不跟他計較，那清澈空洞的黑眸，彷彿就像失去光澤的黑曜石，「表哥你已經兩天沒用膳，到偏殿吃點東西吧？」

康熙壓根不理睬，佟菀珍耐著性子，「表哥就一點點好不好？」佟菀珍心疼這個哥哥，賣萌撒嬌無所不用，只要他能吃東西就好。

哪知道康熙壓根不買賬，佟菀珍氣鼓鼓的鼓著臉，也顧不得規矩，死人哪有活人重要？姑爸爸不會介意的，佟菀珍從籃子里拿出粥遞到他面前，「吃！」一改剛才的柔和，完全是命令的語氣。

康熙本就心中悲涼，覺得這宮中是透骨的涼，就算佟菀珍是真心關心他，可這個時候撞到槍口，那只有找死的份，康熙不悅的一手揮，佟菀珍手一個不穩，盛著粥的碗落地，在安靜的靈堂前發出犀利的響聲。

再好脾氣的人也會受不了他這幅鬼樣子，更何況佟菀珍修仙尚潛，凡心過重，也不是好脾氣之人。

她都這麼放低身段，這麼熱臉貼冷屁股，他還這麼不識好歹，她到底是為了誰？人在盛怒之中哪會還記得什麼君臣輩分呢？

只見她峨眉緊皺，清澈的星眸燃起火光，青衣從小就跟著她，自然了解這代表什麼，主子從小就很安靜，帶不代表她沒脾氣，她還記得有次老爺冤枉了福晉，小姐就是這個神情，二話不說就衝到老爺面前，把老爺狠狠的教育了一頓，氣的老爺差點動手打她，皇上跟老爺可不一樣，青衣面色一白，衝上去拉著她的衣袖。

一肚子火的佟菀珍怒視青衣，「怕我揍他？」

青衣跟李德全嚇得直接跪下了，青衣簡直淚流滿面，主子這可不是家裡，什麼話都能說都可以說！會掉腦袋的！

李德全暗自擦汗，菀珍格格這是不要命？佟國維就是這麼教育女兒？膽子忒大！

一直無動於衷的康熙終於有反應了，劍眉蹙了蹙，銳利的眼神中帶著幾分想念，腦海里浮出另一個小孩子的倩影，回蕩著一句記憶深刻的話語，「就算是哥哥，只要惹額娘哭，我一樣揍！」

佟菀珍還真有幾分膽怯，可仔細一想話都說道這份上，魯莽也魯莽了，開弓沒有回頭箭，「難道我說錯了？你看看你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以為你這麼做誰會難過？你以為你這樣是在盡孝？你是在懲罰所有關心愛你的人！姑爸爸在天之靈都不會得到安慰，只會傷心難過！」佟菀珍鼓著勇氣一口氣說完，她絕對沒有勇氣說第二遍。

說這番話的時候，佟菀珍感受到康熙銳利的目光越來越深，她也漸漸的越來越不敢看他，聲音越說越小，她話音剛落，銜接的是一片沉寂，安靜的讓人心發慌，安靜的能讓她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跳，佟菀珍低著頭，玩弄著自己的手指，貝齒咬著雙唇，像個做錯的事孩子。她明明是個大人，為什麼怕個十歲的孩子？佟菀珍為自己的沒用感到生氣。

康熙毅然起身，只覺得頭暈目眩，天地都在晃動，微微後退了幾步，佟菀珍眼疾手快的扶住他，「不要太勉強，先坐下！」佟菀珍到底是心疼他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遭遇。

兩天未進食，身體有些虛，康熙閉眼養神，好一會才再開眼睛，感覺沒有那麼頭暈，看了看退到一邊的佟菀珍，「過來！」

佟菀珍哀怨的看了看，他不會真生氣吧？會腫么罰她呢？打她？罰寫字？罰跪？佟菀珍委屈的煽動睫毛，吸吸鼻子，猶如被遺棄的小鹿，讓人心生憐愛，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往他那走。

康熙看她這樣，不自覺的嘴角上揚，他有那麼不講理？那麼可怕嗎？

佟菀珍走到離他還有幾步時停住，「再過來點！」

佟菀珍轉悠著黑眸，那活靈活現的雙眸，彷彿在說：「她像是過去挨打的傻子嗎？」

「這會知道怕了？」康熙溫柔的注視著她，佟菀珍撇撇嘴，她又不是傻子，「過來！」語氣不容違抗。

佟菀珍非常不情願的走過去，康熙抬起手，佟菀珍嚇得閉眼，與想象的疼痛差太多了，佟菀珍慢慢睜開雙眼，只見康熙在捏她的臉，眼神卻沒有剛才的銳利，他好似不生氣了？「表哥！」

「這會知道喊表哥了？你剛才說的很對，朕不應該讓皇額娘在天之靈還為朕擔心，不過朕在你心裡就是那麼沒有分寸，那麼軟弱的人嗎？」想到這一點，康熙心裡就不舒服。

「軟弱也沒什麼不好，額娘說人無完人，表哥要是那麼完美，還是人嗎？表哥不難過，我會陪著表哥的！」佟菀珍抱著他拍拍他，「額娘以前就是這麼抱著我的！」

康熙的身子僵了僵，抱緊她，「小珍珠謝謝你，記住你今天的話！」他從來不稀罕一個承諾，他要的是自願。

她今兒說的可多了，記住啥？算了，只要他沒事就好，佟菀珍心疼他，於是也沒細想就點點頭，也多虧她的這番話，讓康熙提前振作起來，這番話也傳到孝庄耳朵里，孝庄倒是對佟菀珍多了幾分欣賞，要是當年福臨後宮里有這樣一位女子，福臨也許不會走到那一步，也不會如今只留下他們孤兒寡母鎮守大清的江山。

康熙不在絕食，佟菀珍每天陪他一起用膳，康熙這才發現有人同時擁有嫻靜跟呱噪，而且融合的那麼和諧，那麼讓人喜歡，平時表妹很安靜，用膳的時候卻嘰嘰喳喳，她倒是越來越不怕他，越來越會撒嬌，他也越來越疼愛這樣的她。

佟菀珍看他慢慢走出悲傷，也覺得之前所有的擔心害怕都是值得的，太后的喪事，康熙可謂是親力親為，喪事辦完，佟佳福晉就煩惱著女兒該怎麼辦，為此找佟國維，佟國維也正在煩惱，宮裡不發話，他能怎麼辦呢？佟佳福晉知道他的難處，「爺不管怎麼樣也得想想辦法，如今太後娘娘不在，小珍珠一個人留在深宮之中，連個照顧的人也沒有，萬一出什麼事怎麼辦？」失去太後娘娘的庇佑，女兒就是孤身入虎口。

「唉，爺明白，你放心，爺一定會想辦法的。」佟國維也知道事情的嚴重，畢竟他的政敵還是有的，女兒還小，容易被人設計。

佟國維第二天下朝就單獨面見康熙，「臣參見皇上！」

「起來吧，什麼事？」康熙對於這個舅舅還是很敬重。

「啟稟皇上，小女進宮多日，平日里也很頑劣，如今宮裡正是......臣是怕小女惹出禍事，臣想是不是讓臣把小女帶回去？」佟國維只能找借口，小心翼翼觀察康熙臉色。

康熙豈會不懂他的意思，「讓朕想想吧！」

康熙一下午心神不寧，如今他要專心對付鰲拜，要好好學習強大自身，沒有精力照顧她，她還那麼小，沒有辨別能力，留在宮裡也許有天那個純真的小丫頭也會變得心如蛇蠍，不！一定會，她那麼聰明。

康熙已經下定決心，當晚主動跟佟菀珍一起用膳，全部都是她喜歡吃的，「表哥今兒怎麼有空來陪我用膳？」在康熙面前，康熙允許她如此放肆，不用自稱奴婢。

「小珍珠這個給你，以後只有朕才可以如此稱呼你，記住了嗎？」康熙親手交給她一個玉鐲子。

「嗯！」佟菀珍隨口答應，一頭埋在美食前。

康熙蹙了蹙眉頭，「玉鐲好好保管，不可弄碎，待你成年後，記得戴上，記住！」

佟菀珍終於放下筷子，眨眨眼看了看他，再看看精緻木盒裡放著晶瑩剔透的玉鐲，「表哥我記住了！」是個女人就會對珠寶玉鐲有研究，此玉晶瑩剔透，無價之寶。

「嗯，明天你就可以回府了。」康熙夾了塊魚到碗里。

「啊？」這就可以回去了？

「怎麼不想回去？」康熙好笑的望著獃頭獃腦的她。

「當然想。」佟菀珍中氣十足的回答。

康熙把剔好魚刺的魚肉放進她碗里，這一頓飯是康熙這些年用的最溫暖的，當康熙踏出這個門口的時候，依依不捨的回頭看了看她，他終有一天會再見到她，那天不會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