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進退維谷
次日一早,謝曜便帶著鄭金在院外練武,順便將自己左腿的穴道封住,創套新武功。陸無雙和丁躍一起去散步,胡懸壺也忙著整理藥材,院子里只剩下程英一個人。
她看四下里無人,埋首來到茅屋跟前,飛快的從袖裡拿出一根銅絲彎了彎,在鎖眼裡搗鼓兩下,只聽「咔噠」一聲輕響,將鎖取下,閃身進屋。
程英捂著彷彿要跳出的心臟,這才抬頭打量這間塵封已久的屋子。窗台上放著一面銅鏡,床鋪上的被褥疊的整整齊齊,桌上有一個繃子,上面的花紋綉了一半,程英仔細一瞧,便看出刺繡之人手藝粗糙非常,她微微的蹙了蹙眉,強烈的霉味充斥鼻腔,險些打了個噴嚏。
細小的塵埃在空中靜靜地飛舞,落在角隅的大木箱上,程英揮了揮手,緩步往那走去。
她蹲□子,見箱子上也落有鎖,故技重施的打開箱子,卻見裡面疊放著衣物,顏色或是月白,或是深藍。程英心下一動,將那些衣物拿起抖開來看,果然是男子的衣衫,無疑是謝曜年輕時穿過的。
想到謝曜如今常年不變的灰白衣衫,程英不禁心頭落寞,想來她印象中只有初見的時候,謝曜穿過鮮艷點兒的顏色。
程英環視四周,心底已經知道這是謝曜以前居住的地方,她正欲嘆氣,卻猛然瞧見窗台上的銅鏡,和桌上的繃子。
不……不是,這裡不僅僅是她師父一個人居住。
程英心思玲瓏,立刻明白過來,她心頭怦怦直跳,正欲將這疊衣衫放回原處,突然「哐當」一聲脆響,只見一個紅色的瑪瑙手鐲掉在地上。
她愣了一下,忙將此物撿起,掌心竟然微微的發汗。程英將鐲子手忙腳亂的放入那疊衣物之中,手指卻摸到硬硬凹凸不平的東西,她心下一驚,將那衣服層層翻起,只見一大堆畫軸壓在箱底,紙面泛黃,帶著一絲霉味。
程英似乎怔住了,她心頭猛跳,明明知道自己應該立刻離開,可就是忍不住,緩緩的伸手,隨手拿起一幅畫軸,展開一看,卻是幅線條生硬,筆墨凌亂的簡筆人物,若不是畫了四肢,程英也辨不出到底是人是獸。
程英莫名被勾起好奇心,她又拿了另一幅來看,開始幾幅都是亂七八糟墨跡臟兮的畫,但到後來人物越來越生動,漸漸地能看出這是一個女子,一個雪衣墨發的女子,她蹲在小溪邊浣衣的樣子,她在燈下刺繡的樣子,她對鏡梳妝的樣子……微笑的,慍怒的,嬌嗔的,顰眉的……
程英心頭直跳,隱隱猜到這些畫都是出自誰人之手,她飛快的翻看,直到翻開一幅畫,泛黃的宣紙上,隱約可見藍天白雲,翠綠的草,清澈的溪。小溪旁坐著一男一女,男的一身深藍衣衫,只滿臉痴笑的看著少女,而女子白衣依舊,舉著美麗的雙手,指間翻著紅色的花繩。
程英的手微微發抖,她牢牢的看著女子的面容,即便是一張已然泛黃的畫,卻也能被她的姿色所吸引,雙眼彷彿盛著湖水,那般深情的凝視著對方,嘴角微笑,滿是愛意。
若她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那該是怎般的美麗的人物?
即便是對著一幅畫,她也忍不住自慚形穢。又看向那藍衫男子,哪怕只是傻笑,也無法掩蓋他的年輕英俊,那眉眼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師父啊。
程英不知道那是謝曜多少歲發生的事情,但她可以肯定,那是謝曜最好的年華,是自己此生都不可能見到的大好青春,他的那段時光有別人填補,萬萬不會是自己。
思及此,程英心痛非常,忍不住流下淚來,她低頭又看,落款一行娟秀小楷,同謝曜龍飛鳳舞的字跡全然不同。
只寫著一行普普通通的話:「兩個人在一起,這才算完整。」
程英痴痴地讀了兩遍,突然想到自己師父如今快到知天命的年紀,身側卻無一人,孤孤單單,哪裡完整了?恐怕這畫中的仙子去了,他就再也沒有完整過罷?程英又看了眼那畫,隔著紙張,都能感受到男女之間無窮無盡的愛,可就是這樣深愛的一雙人,卻從此陰陽相隔,再不復見。
她鼻尖一酸,淚水滾滾落下,枉自己痴心妄想,一直想默默守在師父身邊,期待他有朝一日能夠回頭看見自己。然而今日看到這些,她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對謝曜產生一絲綺念。
她也終於知道為甚麼謝曜終身不肯另娶,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與她有過一段或悲或喜的情,又怎會再喜歡上別人?
程英這一刻終究知道自己無望,抱著畫軸咬唇嗚咽。
「程師姊。」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呼喚,程英渾身一僵,她回頭一看,只見鄭金站在身後。
鄭金上前對她道:「你快走罷,師父馬上過來了。」
程英大驚失色,也來不及擦拭眼旁的淚水,慌忙的將畫軸收好,鄭金忙道:「來不及了,你這樣子讓師父瞧見可說不清楚,交給我罷,我幫你整理。」
「這……」程英聽到這話心中愈發緊張,只聽鄭金已經在收拾畫軸,動作比自己還要利索,當下便道了句謝,提起裙擺跑回自己的房間。
程英回到房中,復而又想起那深壓箱底的畫軸,師母的音容笑貌清晰至極的在她腦海中閃現。程英想到自己一腔歡喜再無希冀,彷彿被掏空了所有,撲在梳妝台上失聲痛哭。
她右手摸到腰間冰涼的碧玉簫,顫抖著拿在眼前,細細摩挲,彷彿又回到那日桃花島上初相逢,少女情竇初開,偏生在紛紛落花中遇見是自己的師父?程英想到此處,哀傷莫名,伏著桌子繼續大哭。
便在她傷心不能自持的時候,卻聽身後門口傳來輕響,她涕泗交頤的回眼一顧,只見申屠行沖拖著傷腿,擔憂的來看她:「師妹,你怎麼了?怎麼哭得這般傷心?」
申屠行沖一直甚少多言,他本在隔壁養傷,卻聽到這邊的哭聲,一聽是程英,忙擔心的跑來問候。
程英見他這般,心頭一軟,胡亂擦了擦淚,上前扶他,「大師兄,你的傷還沒好,你回去歇著罷。」她說話間正好撞入申屠行沖關切的眼神,看著他左眼蒙著的眼罩,想到二人逐漸老去的年華,心頭愧疚酸楚,難以自持,竟脫口問說,「你願意娶我嗎?」
申屠行沖獃獃的張了張嘴,驀然捏緊她纖細的手腕,大聲道:「師妹!你說甚麼!」
程英慌亂的撇過頭,竟也沒想到自己因為愧疚說出這番話,她低下頭正要否認,就聽申屠行沖嘶啞的重複道:「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很多年了……」程英回頭一看,只見申屠行衝激動的虎目含淚,渾身輕顫,一眨不眨的望著她,「你願意嫁給我了?你終於願意嫁給我了?」
便在此時,胡懸壺路過門口,見得場景嚇了一跳:「大師兄!你不要命啦?求親雖然要緊,但是你的傷更要緊!」
程英回過神來,忙背過身道:「你快好好養傷,傷好了我們再說。」
申屠行沖依依不捨的隨著胡懸壺回屋子裡養傷,他聽了這番話,每次都努力的喝葯,努力的吃飯,配合醫治,不出半個月,便已大好。
因為胡懸壺嘴巴大,這半個月時間,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申屠行沖不顧傷勢,跑去向程英求親。謝曜得知此事最為歡喜,若申屠行沖和程英能走到一起,他也了卻兩個徒兒的終身大事,當即親口去問了程英意見,程英看了他一眼,深深低頭,答應了這門親事。
兩個徒弟年紀都不小了,謝曜便立刻做主,讓丁躍一等馬上去鎮上採辦婚禮用品,將二人的婚事安排四月初,將這個消息告訴申屠行沖之後,那整個人都恨不得立刻飛到程英身邊,惹得一眾人取笑。
當申屠行沖傷好,兩人的婚期也不過僅有幾日。
他傷好后的第一件事,便去找程英說個明白,要將自己幾年的心底話全部表露給她。
申屠行沖滿腔的喜悅和興奮之情幾乎要溢滿,他來到廊下,正要敲門而入,就聽屋內傳來程英和陸無雙二人的低聲談話。
「表姊,你甚麼時候開竅的,竟然這麼快就同意嫁給大師兄啦。」
申屠行沖聽到此處,不由自主的屏息凝視,附耳偷聽。
只聽屋裡傳來一聲幽怨的嘆息,便聽程英柔聲道:「他為了我中毒、瞎眼、跛足……而我何德何能?無以為報,只能用自己的一生報答,這又有甚麼關係?」
陸無雙握住她的雙手,也憐憫自己的表姊,說:「表姊,我知道你不會這麼快喜歡大師兄,可是你要考慮慎重。切莫嫁給了大師兄,看見師父又黯然神傷。」
申屠行衝心下一凝,暗暗道:師父?這同師父有甚麼關係?
程英聞言,一把撲入陸無雙懷裡,泣然哭訴:「我見過師母的畫像。無雙,你決計想不到世間還有這般美麗的女子。我……我是萬萬比不過她的,師父既然心中只有師母一個,又怎會將我的愛慕多顧一眼?」
陸無雙伸手輕撫她的背,蹙眉嘆氣:「大師兄也極好的,你可千萬別讓他知道這件事。」
程英微微頷首,說:「我既然決定嫁給他,那就一定會嫁,此生我總得報答他的恩情。」
她話音甫落,就聽門外的胡懸壺遠遠喊道:「大師兄!你趴程師姊門上幹麼?快過來喝葯……喂!喂!你跑甚麼!」
程英和陸無雙一同大驚,回頭一看,門口恰好一道黑影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