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倆人的旅程
「李富貴,我好餓。」佟蔚藍抹了抹自己的肚子,好像又下去了一些,在現代的時候,整天費盡心思想著減去臉上的娃娃肥,現在倒好了,不用減自然餓的皮包骨,她很想吃肉,哪么一根肉絲都是可以的。
漸漸的她問到了肉的味道,雖然跟想象中的感覺不一樣,但是卻彷彿誘惑著她一樣,讓她想慢慢爬過去。
身邊的李富貴的肚子給予她最真誠的響應,「咕嚕嚕……」他也餓的眼睛發綠,目不轉睛地盯著手裡的一塊樹皮。
「給。」他糾結了許久之後扔給了佟蔚藍,「剛發完大水,糧食都給淹了,現在哪也找不到吃的,你沒瞧見草都讓人都扒沒了么,要不你咬我幾口得了。」
佟蔚藍一臉茫然,「但是……我聞見肉味了。真的。你也聞聞看。」
李富貴眼神一暗,深吸了口氣,沒接著她的話說,只是伸出手把剛要站起來的佟蔚藍又按了下去,笑道:「錯覺而已,你是餓糊塗了。」
「是么?」佟蔚藍看著手上的樹皮,摩挲了好一會,喃喃道:「我產生了幻覺么?」
前幾天,她被李富貴背著跑了出來,當時還是讓挺吃驚的,沒想這傢伙平日養尊處優,要是真動起腿腳來,還比較利索,在李富貴實在體力不支后,他們相互攙扶著跑到附近的一個山上,暫時藏了起來。
不過山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餓瘋了的人們,把山上能吃的東西都逮了個精光。現在即便是山中之王,估計都要繞行,給這些人讓路。最後他們只能吃孩子,李富貴就說見過好幾個哭著鬧著,最後把孩子煮了的人,沒辦法,孩子可以再生,但是人的命只有一條而已。
想到這兒,她突然有些噁心,剛才的味道讓她渾身發麻,但是實在是不願往那處想。她看了看李富貴,把手上很小的樹皮又掰成了兩半,遞了過去,「你也別餓著。我胃小,吃不了多少。」
李富貴抬頭看著她,眼睛里閃了閃,站起身後,大大咧咧道:「你吃你的,小爺我再找找吃的去。」
佟蔚藍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虛弱地靠在了已被剝了皮的樹榦上,他當自己是傻瓜么?又來這套,原先以為他會把自己再倒手賣了,或者可以換點吃的,但是他卻沒有。每次都笑嘻嘻的捂著肚子回來,說找到好吃的了,結果晚上還不是被肚子里的聲音吵醒。
她把剩下的半個樹皮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衣服的內里,先留著,等他晚上睡著了,硬要塞在他的嘴巴里。
這樣悲慘的日子終於在第二天逐漸好轉,山上有人說,朝廷賑災的銀兩終於下來了,重災地區都開城門,讓災民們進城喝粥。
本來佟蔚藍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就要爬下山,去喝口白白的米粥,但是讓李富貴給攔了下來,他說這突然開城放人,一定會死傷無數,別沒事兒趕著喝救命粥之前反倒把小命給葬送了,再忍兩天。
果然,山上有人帶回消息,說一開城門,那災民們蜂擁而入,光踩死的就兩三百人,被維持秩序官兵打傷的人就更不計其數。佟蔚藍這才覺得李富貴並不是個紈絝子弟,腦瓜子還是比較聰明的。
就在第三天的晌午,李富貴從撿來的席子上爬起來,慵懶的抻了抻身子,沖佟蔚藍笑道:「走,丫頭,咱吃香香粥去吧。」
兩個黑煤球一樣的人相互攙扶著走到了城門的地方,看到高高的城牆上掛著幾個大字「兗州府」。
「山東兗州?」佟蔚藍嘟囔道。
「喲,丫頭還知道兗州在山東呢?」李富貴戲虐道,「看來平日里沒少聽他們說評書。想當年,我在兗州!!哇哈哈哈哈。」本來就沒什麼力氣了,他還拉開架勢要給她說上一段。
「神經病。」佟蔚藍白了他一眼,心道就是個失心瘋,心裡正罵著,就聞到前方飄來的陣陣粥香。
「粥,粥。」她咽了口唾液,有些熱淚盈眶,之前餓的時候,胃裡疼的死去活來,李富貴從山上挖了點野草,硬生生的讓她吞到肚子里。再後來,她都感覺不到疼了,胃小了,就是喝口水,都撐了。
李富貴也好不到哪去,每次佟蔚藍吃完了,都詢問他吃的什麼,對方都只是笑笑道:「你哥哥我當然能吃到好吃的了,就沖著我這張臉,哪個婦人不賞我一口。」聲音還帶著自豪感,讓佟蔚藍錯覺此人「賣身要飯還要顯擺一番」。
她其實挺奇怪的,李富貴的家被搶了,他怎麼會在這裡,如果有一天,官府要是把家還給他,絕對會後悔在這吃虧的日子。
但是李富貴說,哪還有什麼家啊,早讓流民給搶光了,地契、銀票都沒了,府里該逃的逃,該跑的跑,而且被燒的一片廢墟。不過老天念他家之前在寺廟捐的香油錢比較多,把他家一個親戚早早給「安排」到京城去了,讓他也在日後也不至於沒「絕路」。
所以他毅然決定上京城溜達一圈,要是有親戚在那邊有本事,就幫襯著點自己,要是沒機會就再回來,找個富婆從了,讓她養著自己。
他說這話時雖然眼睛里透著玩笑之色,但是佟蔚藍知道,還有個原因就是秋萍沒了,本來她要成為通房,姨娘的,但是就那樣被糟蹋了。
她不知道李富貴回去之後看到的什麼情景,但是那種心情一定震撼到人的靈魂當中,不然他不會放棄一切,背井離鄉。
「給。」一碗白白的米粥端到了佟蔚藍的面前,拉回了她的思緒。這粥很稀很稀,比白米湯好不了多少,但是她卻伸出枯黃的雙手,顫抖著接了過來。
李富貴看她這般小心翼翼,就把她攙扶到角落,「喝吧。」
「嗯。」
「嘿,你這孩子,怎麼又哭了啊!」李富貴有些惱了,自從把這個丫頭從人牙子手裡買回來后,她動不動就哭鼻子,每次問她吧,又不說,只是吸溜兩下鼻涕,就悶頭不吭聲。有時候他想,是不是救她的時候,方法不對,真傷了她的心啊,自己當時身上的全部家當可就十文了,如果不來這招狠得,哪那麼輕易把她拽出來呢,更何況,其實自己在上一個驛站歇腳的時候就見著她被那個人牙子抽鞭子的可憐樣了,還偷偷摸摸跟了他們三天,希望她別怨恨自己出此下策。
而佟蔚藍想的卻恰恰相反,她哭的稀里嘩啦是因為打心眼裡很感動,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上,雖然府里的人欺負自己,宋大娘也那般黑心,但是性命攸關的時候,是李富貴真心救了自己,這份恩她要記一輩子。
「別哭了。」李富貴不自然的伸出手給她抹了抹眼淚,「我李富貴現在也就你這麼一個『家裡』人了,雖然我沒什麼本事吧,但是既然老天讓我碰上了你,就不能虧待了。跟我去京城闖闖吧。」
他這麼一說,佟蔚藍哭的更凶了,大顆大顆的淚珠滾到白米粥里,氣的李富貴直跺腳。
倆人別彆扭扭地把粥喝完后,決定到兗州城的裡面瞧瞧,聽說生意人又開始擺攤了,有好多好玩意。
雖然外面難民眾多,但是看著城裡的人安然無恙,開心生活的畫面,多少讓人心裡不舒服,山東大水后,城外有成千上萬的難民無家可歸,紛紛衝到兗州城來,沒想知府立刻關門,不放進一個難民。最後走投無路的難民們紛紛南下,燒殺搶掠,毀了更多的家庭。
而直到京城來了欽差,帶來了朝廷的銀兩撥款,才開始開門施粥,可恥之極。而且聽人說,本來銀兩早就發下來了,但是中間的官員們私扣善銀,耽誤了許多時日,最後是四爺、十三爺領了皇命,親自找回被私吞的善款,才讓大家有粥可喝,暫時有地方可住。
兗州城裡的大街兩邊賣什麼的都有,風箏、絲巾,簡單的首飾等等。李富貴在一個小攤前面站了好半天而來,他看著眼前的一塊玉佩心裡直痒痒,要是原先看見中意的,直接十兩銀子就扔下去了,誰還鬧心啊。盯了許久,商家看他一身破爛,也沒有要買的意向,就趕他離開。
「呸。」李富貴氣悶,想找佟蔚藍訴說一下心中的不滿,一歪頭就瞧見她站在一個古玩齋前面駐足站立,目不轉睛盯著裡面瞧。
「幹嘛呢?」他走到她身後,戳了她後背一下,看見裡面一個掌柜的拿著一幅字畫給一個客人講著什麼,口沫橫飛,激情四射。
「煩。」佟蔚藍白了他一眼,伸出左手食指點了點裡面掌柜拿的那副字畫,「覺得如何?」
李富貴眯著眼睛瞧了半天,撇嘴道:「它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它。唔,看著還行吧。」
「……」佟蔚藍知道李富貴在跟自己打哈哈,剛才到真忘了他大字不識一個的事兒了。
「這是董其昌的《婉孌草堂圖》,明代書法大家。你猜這幅字畫得多少錢?」
「一幅字畫還能有多少錢?」
「你猜猜啊。」
李富貴本來就沒心情跟她在這耗,敷衍道:「也就十兩吧。」
「看,這就是你老去妓院聽小曲兒的後果。」佟蔚藍搖頭道。
「嘿,小毛孩子怎麼說話跟老傢伙似的。」李富貴就不愛聽佟蔚藍這種口氣,每次都像教育自己一樣,自己可要比她大好幾歲呢,「那你說多少?」
佟蔚藍想了想道:「最少要兩千兩。」
李富貴一聽這個數,先給了她腦袋一下,笑罵道:「傻了吧你,一副字能值兩千兩,孩子,你餓暈了吧。」說完還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別動。」佟蔚藍有些嫌棄的拍掉他的爪子,「你別不信!」
李富貴見她躲著自己的臟爪子,心裡有些不高興,又摸了上去。
倆人一躲一摸,胳膊糾纏在一起,在門口就要打鬧起來時,就聽裡面的客人喊道:「三千兩?劉老闆,你真是獅子大開口啊!」
聽到裡面的數字后,李富貴的耳朵動了動,停下了手,到耳朵邊上掏了掏,一臉驚訝道:「三千兩?!我沒聽錯吧!」
佟蔚藍趁機跺了他一腳,口中嘖嘖道:「這老闆,比我想的還黑啊。」
「陳爺,我怎麼敢獅子大開口呢,這可是明碼標價啊,董其昌的字畫您又不是不是知道,現在可都是這個價。誰讓咱們皇上他老人家偏好這口呢。」掌柜的朝外一拱手,臉上掛起了崇敬之意,「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口味可是我們價格的衡量版,當年因為他獨愛『二王』的字,一副拓版都要好幾千兩。」
「不行,不行,我再考慮考慮吧。」那個被稱作陳爺的人猛的站了起來,朝著他擺了擺手,朝著門口走去。
「陳爺,留步啊,陳爺,留步!」劉老闆一瞧財神爺要走,連忙追了上去,拉著他的袖子說再商量商量。
經過不斷商討,兩人以兩千五百兩的價格成交,劉老闆歡送著他離開此處。
在送到門口時,瞧見李富貴和佟蔚藍一身髒兮兮的模樣,皺了皺眉頭,甩了甩袖子道:「乞丐還有膽子往古玩店跑?小六子,來啊,多叫幾個人守著,如今流民多,別讓他們給搶了。」
「是!」
「我呸!你才是乞丐!」李富貴朝著他的背影吐了口痰,「小爺我當年有錢的時候,你得叫我聲爺爺。」說完就要往上撲,想討個嘴上的公道。
「算了。」佟蔚藍拉住了他,沉聲道:「不用你出手,自會有人教訓他。」
「嗯?」李富貴扭頭一臉詢問,只聽她道,「那根本不是董其昌的真跡,那是個贗品而已。」
「贗品?你怎麼知道?」
佟蔚藍聳聳肩膀,咧嘴笑了笑,「猜的~」笑話,康熙年間那副《婉孌草堂圖》早被王鴻緒老先生給收藏著呢,怎麼會流落到山東兗州這裡。那個老闆也不打聽打聽就做生意,早晚得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