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咋咋呼呼的做什麼呢?說了多少次小姐身子弱,嚇著了你們擔待的起?而且那宣旨的人還沒走遠呢,你們這是希望林家沒規沒距地丟臉丟到宮裡宮裡不成?」見驚嚇到了黛玉,康嬤嬤火氣不是一般的大。
跪在康嬤嬤和黛玉身前的是一排人,頭兩個明顯是剛剛爭吵的始作俑者——半是驚嚇半是不忿地一個管事娘子,和顫顫巍巍、衣衫略顯凌亂的雪雁。
見康嬤嬤站到了自己的身後,黛玉定了定神,開口問:「到底怎麼回事?這位管事,你先說。」
「是。」這管事娘子脾氣是有些火辣,但言辭還算爽利,即使意識到自己差點闖下大禍,此時還是乾脆利落地將剛剛的事情說了個清楚:原來,剛剛宮裡的人來傳旨,一家老老小小都該下跪接旨,林府的宅子不算大,沒調|教好的丫鬟們都跟著自己的管事媽媽住在一塊兒。
剛剛按著規矩,眾人一起跪在那院里的時候,管事媽媽耳朵好,聽到一聲奇怪的「叮」,當時就有些懷疑,好不容易等宣旨的太監走了,管事媽媽連忙查院子,恰好,守著後門的小廝來報,雪雁竟然賄賂他們,求他們晚上開門放她出去一會兒——管事媽媽夠彪悍,一個耳刮子上去,不僅扇倒了雪雁,還將她懷裡藏著的一個包裹打飛,露出來竟然是一整包銀錢!
黛玉知道,自家現在是老的老,小的小,為了防止背主,新買的下人都是六親斷絕或是孤苦伶仃的可憐人,簽下的都是死契。當然,為了防止被說嘴,林府對這些丫鬟小子們的待遇都很優厚,預先支付了他們三個月的銀錢,供他們各自置辦一些私人用品。
——但是,府中下人的用品採買都是有專人負責的,若是私傳銀錢,絕對是大罪。
雪雁蒼白的小臉兒上頂著一個腫的高高的手印,細瘦的小手捂著臉,嗚嗚直哭,完全不敢辯解。人贓俱獲,她也沒什麼能辯解的。
看她這副可憐的模樣,黛玉不禁又想起了上輩子的相依為命,有心為她開脫,便問管事娘子:「你們院里可有人丟了銀錢?這東西,應該是她自己的吧?」
管事娘子是個有眼色的,並不急著回答黛玉的問題,而是對著黛玉身後的康嬤嬤不停地使眼色。
康嬤嬤皺眉,瞥了一眼一直被管事娘子牢牢攥在手心的小包裹,湊近了黛玉,小聲道:「這是外院,人多嘴雜,姑娘還是回屋再問吧。」
黛玉不明所以,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康嬤嬤示意兩個粗使嬤嬤架起雪雁,又帶了府中其他幾個管事娘子一起來到了黛玉的閨房外——那娘子終於舒了一口氣,將那個藏得嚴嚴實實的小包裹遞給黛玉,聲音壓低:「姑娘,您先看看這個。」
黛玉接過,看清,頓時雙手顫抖——雪雁那包銀子的帕子是一塊上好的錦帕,上面還有自己寫壞了的一首詩!
「這、這……」康嬤嬤一看便急了,恨不得衝上去再扇雪雁幾個巴掌,「你個小蹄子哪來的膽子?小姐的字是能往外傳的嗎?若是傳到了那外男手中,壞了小姐的名節,這罪過你擔當得起嗎?」
「不,不……」雪雁終於哭出了聲,抱著康嬤嬤的腿求情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不認識字啊,奴婢真的不知道那是小姐的字……」
康嬤嬤毫不客氣地對著幾個管事大吼:「來人,將她拖下去打二十個板子,然後直接扔出去!」
「不要,求求您,求求您……嬤嬤饒命啊,小姐饒命啊!」雪雁嚇壞了,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嘶喊著:二十個板子下去,她還能有命嗎?
「等等!」黛玉急急出聲,對上康嬤嬤等人不贊同的眼神,不禁咬了咬嘴唇,「我明天就要入宮伴公主讀書,這可是個榮耀的差事,不想被她……添了晦氣。」
看著雪雁盈眶的熱淚和陡然升起希望的眼睛,黛玉再次握了握拳頭,心裡升起一絲苦澀:「就打五板子吧……趕出去就罷了。」
「也罷……大喜的事兒,確實不值得為這麼個小蹄子壞了心情!」康嬤嬤示意下人去執行黛玉的命令,而後威嚴地看著那位教訓雪雁的管事娘子,「你今兒險些犯下大錯,但看在你一心為了姑娘的份上,免你一頓打,罰三個月月錢,好好反省!」
「是,是。」管事娘子喜不自禁,自己這火爆脾氣時不時就捅婁子,今天竟然免了打,真是萬幸啊!
「還有……是我想得不周到,」康嬤嬤皺眉,「姑娘寫過的東西,該有人專門負責處理,要是今天的事兒再發生……」
黛玉也生生后怕,雖然前世她對這些做作的規矩嗤之以鼻,可是寶釵教訓過,后又有抄檢大觀園……自己明明好些次差點兒栽在了這事兒上面,可為什麼還是不知警惕?
不說康嬤嬤和黛玉如何后怕不已,但事實是,黛玉寫壞了的帕子真的沒那麼容易就被個小丫鬟撿到——除非,是有人做了手腳。
林府不遠處的一個小茶棚內,坐著一群黑泥球子一樣的人,可若是細看,會發現在污漬灰塵之下,有一張臉細白標緻,活像個伴丑角兒的公子哥。
以這位為中心,坐的是一群髒兮兮的小混混、小叫花,一個個興高采烈地拿著一塊塊碎銀子啃,看著那啃出的缺了一顆的牙印,眼睛頓時眯成了一條縫。
裝模作樣的公子哥兒——林霽風毫不在意地端起大碗茶喝,遮住正問話的口型:「那個雪雁到底是怎麼回事?查清楚了沒?」
「霽大爺,咱們的消息是最靈通的!」一個小叫花急急將銀子揣進懷裡,眯著眼睛小聲答道,「早就查清楚了哎,那丫頭其實是有爹的,還是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老混混,為了酒錢,差點兒把閨女賣進青樓,閨女沒辦法,逃了出來,假稱父母雙亡,跟了個人牙子討生活——可是她那酒鬼老爹忒不是玩意兒了!找到了閨女之後,就開始威脅閨女幫他籌錢、騙錢、搶錢……」
林霽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是么……」但為何黛玉會對那個雪雁態度微妙?若不是發現這一點,林霽風也不會從雪雁入手,來給黛玉敲這個警鐘——看來敲得還頗是時候,明天,黛玉就得進宮了,必須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黛玉撲朔迷離的態度讓林霽風實在摸不著頭腦,所以乾脆不想,林霽風起身,拱手笑道:「謝謝各位了,各位辛苦了!」
那群泥猴子們頓時鬨笑:「哪裡哪裡,下次若還有這種財發,霽大爺可別忘了咱們兄弟啊!」
「哈哈,不會,不會!」林霽風笑著離開——卻沒有走遠,拐了幾個巷子,忽然閃到一處荒涼僻靜的院子中,在裡屋的門上輕輕扣了四聲,最後一聲略顯悶長。
老舊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另一個泥臉猴子出現了,一看到林霽風,立馬伸出一隻髒兮兮的手勾上了他的脖子,直接把人拽了進來。
荒涼老舊的院子中長滿了青苔,林霽風冷不防被這麼一拽,差點兒滑倒,跌跌撞撞衝進了門,好不容易扶著桌子站穩,拉他進門之人已經一臉壞笑地關緊了木門,湊過來親親熱熱地一聲:「林哥,這警惕性可不行啊!」
「去你的!」林霽風笑罵,「自家兄弟,還要什麼警惕性?你是提醒我下次來的時候跟我小叔借一隊兵過來?」
「別別,我是賊小子,你是兵大爺,我怕你,還不行嗎?」那人趕緊舉雙手賠笑。
「少貧嘴,喂,最近沒偷懶吧?」既然這人自稱是見不得人的小賊,林霽風就在昏暗的屋內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趕緊問正題。
「當然沒!」那人拍著胸口保證,「日夜都有兄弟換班盯著的,前門後門,連狗洞都盯著呢!這一個月,不管是那個娘娘腔的老男人,還是一個喜歡圍個斗篷的裝麻風病的怪傢伙,或者是那個漂亮的小丫頭——總之,沒有一個去過秦家藥鋪!」
「都沒有去過?」林霽風失笑,「這麼說……還真的跟我沒關係,只是那小丫頭的一時興起,或者說我妹妹命犯災星,該去廟裡拜拜了?」
「怎麼了?」那個小賊不明所以。
「我妹妹被最刁蠻任性的公主殿下瞧上了,明天要進宮陪公主殿下讀書……」林霽風嘆氣。
小賊一愣,而後頓時一跳,手指直指林霽風:「嘖嘖,你看你搞出來的事兒!」
「什麼啊,你都說了最近沒人去過——那這事兒就跟我沒關係。」林霽風沒好氣地瞪他。
那小賊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忽然眼睛一轉,轉移了話題:「林哥,揚州的兄弟們都幹得不錯,他們也怪想你的,問你,什麼時候大家能聚一聚。」
林霽風被問得皺眉,狐疑地看著那連影子都是黑乎乎的小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抱起雙手開始「審」:「不對,無事不抬杠,非奸即盜——說吧,又做了什麼見不得人事兒要我幫著擺平了?」
小賊嘿嘿訕笑,擠了過來,一個大男人硬是做扭麻花的嬌羞狀,即使光線不清,還是看得林霽風起了一身的雞皮,抱著胳膊不停地撓:「有事說事,別噁心人!」
「沒啥……就是……」小賊更扭捏了,直到林霽風受不住捂著嘴要衝出去吐,那小賊才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塊方方的東西塞給林霽風,恢復正常模樣擺了一張哭喪臉,「林哥,這玩意兒小弟拿著燙手,你就行行好,接著吧?」
林霽風摸著那硬硬的稜角就覺著有些不對,借著破洞的窗戶紙漏下的暈光一看,頓時變臉,趕緊把東西塞回了衣服里,伸手狠狠錘了那小賊一把,又拎著耳朵教訓:「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我跟你說過多少回,探穴挖明器可以,可是要命的事兒絕對不能沾,你tmd長了幾個膽子,連皇陵都敢挖了?」竟然還沒死,算你運氣!
為什麼是皇陵——不是皇陵,哪裡挖的出玉璽?
「不是啊!」小賊疼得嗷嗷叫喚,「林哥你看清楚,那玉璽——你看清楚!」
林霽風再次取出玉璽,小心翼翼地對著光線看了看,頓時鬆了一口氣,玉璽上沒有字,估計是個精緻的仿品。
林霽風終於鬆開了那小賊的耳朵:「你從哪兒弄來的?」
小賊扁著嘴:「倒斗的時候挖錯了地方,從一具沒有墓碑的屍骨旁邊挖出來的,不過看年代,跟我挖的那春秋時候大墓絕對沒一點兒關係。」
林霽風點了點頭,將那塊方形硬玉收到懷裡:「這東西先放我這兒,找到合適的買家后,我會儘快脫手。」
小賊送林霽風離開,還不忘提醒:「林哥,賣出去了就把銀子給我啊!」
「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