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崔春英還要拉著珊瑚說,獃子卻默默站起來回了屋。
珊瑚聽著劉寡婦還掰扯著,心裡卻是糾了起來。雙福家當時給紅串兒的聘禮確實不少,可要說能多到讓綠翠一家上鎮上去住卻是沒有的。加上虎子叔跟九姑都是實誠人,根本就不敢收下那麼多,抬嫁妝前幾乎把東西都拿到鎮上去換成等價的回禮,當成嫁妝隨了過來,生怕別人因為紅串兒沒好嫁妝被人笑話。
劉寡婦剛才說得這話,也不知是聽人說的還是自己給臆想出來的,珊瑚只簡單地解釋了幾句,劉寡婦卻很意外的模樣。
「那他們家還修屋頂?哪兒來的錢?」
「虎子叔最近身子不錯,興許少花點葯錢,自己又掙了點兒?」珊瑚想起那天見到虎子叔的模樣,的確是精神很好。
「我記得過了年他還犯過病,就能這麼快掙著錢?我可不信!」劉寡婦揚著下巴,還是強調應該是拿了雙福家的錢。
珊瑚也不跟她爭,兩人說著說著便往別處說去了。
劉寡婦這人,大約也是因為家裡太冷清,加上本身也不是停得住嘴的人,一跟她說起話來總覺得沒完沒了,珊瑚雖小她沒多少,可輩分小,她正說著珊瑚也不好拂了她,直坐著說到小寶在一旁玩累了,拉著扯著要回屋,她才好容易收了尾,表示下回再跟珊瑚說。
珊瑚笑著說好,進自家院門的時候耳朵嗡嗡作響,直覺得屁股都坐疼了。
往院兒西頭瞧,獃子沒關窗戶,依然坐在裡邊寫東西。珊瑚心裡嘀咕著,抱怨獃子也不幫她會兒,就這麼扔下她自己進來了,見天兒寫東西,也不知道到底在寫些什麼東西!
本想過去說他兩句,眼一瞟卻見著自己屋裡的油燈燃了起來,想起珍珠最近已經開始拿著紅布開始綉鴛鴦了,珊瑚心裡一沉,轉了方向往自己屋走了去。
不出所料,珍珠正坐在炕上綉著個類似於蓋頭的東西,上頭活色生香的一對鴛鴦繡的實在好,栩栩如生的模樣不禁讓珊瑚心中一顫。
這是奪了綠翠的啊!
「你現在折騰這些玩意兒,是什麼意思?」珊瑚想起剛才劉寡婦的話,不禁怒從中來。
照著綠翠的性子,定是因為覺得自己配不上二黑,又不想糾纏著人家讓人為難,這才能說出「隨他」這樣的話來。可即便是有著這樣的心,卻也還是被人說是想甩了愣頭小子去攀高枝兒,個中委屈多少沒人知道,但珊瑚卻知道,綠翠要受這樣的委屈,全是拜自己這親妹妹所賜!
前兒還想著,若是真的兩人情投意合,照著珍珠的性子,想讓她回心轉意是不可能的,還不如成全了他們,往後也少了許多事,可那天今天聽了劉寡婦的事,珊瑚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讓自己清醒著點。眼前這人前世都將自己給買了,重生以來也從未見她對自己有那麼點像是姐姐的尊重,自己為什麼還那麼犯傻!
珍珠挑眼看了珊瑚一下,眼前這人,一身的粗布衣裳,臉上脂粉未抹,雖是天生膚色白皙,可此時臉上掩不住的疲憊和憔悴,卻是失色不少。珍珠不禁哼笑一聲,「做嫁衣啊!」
「你明知綠翠和二黑定了親,怎麼還能這麼做!」珊瑚大聲質問,過後卻有些心虛,早幹嘛去了!
珍珠忽然冷笑出聲,一臉的不可思議:「那種娃娃親誰當真了!娘那會兒跟嬸子還幫你跟雙福哥定了娃娃親呢,這會兒人家都快當爹了,你還沒出嫁呢!」
珊瑚聞言一愣,珍珠卻是得意地笑了。每日見珊瑚跟紅串兒相處,珍珠總覺得疑惑不解,明明她搶了該是自己男人的人,珊瑚竟還能這樣笑臉相對,但凡自己要是能跟珊瑚那樣兒同雙福有過娃娃親的名分,是斷然不會讓雙福讓給別人的,何況每日低頭不見抬頭見地管人叫嫂子!
這會兒說著,正是想刺痛珊瑚,卻不料想珊瑚完全無所謂的模樣,直將之前的話題接了下去。
「我的事兒你管不著!你還是先看看你自己吧!難不成是跟著那被休了的兩姐妹太久了,沒跟人搶人覺得不痛快?」珊瑚知道她提起雙福是想侮辱自己無能,一時間覺得她可笑,卻又覺得她可憐,另一方面更是覺得氣惱,於是開口便將翠蘭兩姐妹給帶上,這招必然快准狠!
果不其然,珍珠一聽珊瑚提到這兩人便坐不住了,扔下手裡的東西站了起來,指著珊瑚的鼻子大罵:「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事兒就是你在背後搗鬼!這麼多年了都好好兒的,從沒人知道的事兒,要不是你他們能出事兒么!」
「照你這意思,你是還覺著她們這些個扒灰的勾搭親姐夫都是對的?」珊瑚不禁嗤笑,小孩真的得從小好好兒教導,養成這毛病,是非不清好歹不分的,留著不禍害人么!
珍珠依舊不依不撓,珊瑚覺著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不想再同她爭論下去,再說爹娘該來了。
翻身上炕,往裡一躺,閉上眼不再去理會她了。
楊沙村是個巴掌大點兒的地方,村裡人牽牽連連的都能算得上親戚,一個地方有點兒事,沒兩天全村人就該都知道了。
這天午間不到,珊瑚爹便氣沖沖地往家裡跑,見著珍珠二話不說,隨手抄起笤帚就要打她,嚇得她滿院子地跑。
珊瑚娘從後面匆匆趕了回來,見狀才趕緊攔下,母女倆哭哭啼啼地坐倒在院兒里跟珊瑚爹對峙。
珊瑚這兩日本就有些腹瀉,珊瑚爹進來時她正蹲在茅房裡出不來,等她聽著響動不對,穿上褲子跑出來時,已經是這模樣了。
「這是咋了?」珊瑚脫口而出,可一看這架勢,卻一下明白過來什麼了。只好拉著他爹,讓他有話好好說。
珊瑚爹有些氣急敗壞,這會兒稍冷靜點,卻也還是怒不可遏,冷著臉道:「跟我進來,我倒要聽聽她到底要怎麼解釋!」
說罷便扔下笤帚,走進大屋。珊瑚趕緊上前扶起她娘,問:「這大中午的,又怎麼了?」
珊瑚娘這會兒眼圈還紅著,啞著嗓子道:「他剛才聽到二黑妗子說,二黑明兒就上咱家來提親,就氣成這樣兒了,說也說不聽,扔下鋤頭就跑回來了……」
之前珊瑚為了以防萬一,已經先跟她娘說了這件事,她娘也去說了珍珠幾次,只是皆以失敗告終。珊瑚爹跟虎子叔本就要好,自家閨女兒搶了別人閨女兒的親事,珊瑚娘是怎麼也不敢直說的,正想著尋摸個好時候,等他心情好的時候給說出來,孩子也能少受點罪,可沒想到二黑竟這麼快的速度就要來提親,讓她一點兒準備都沒有。這下珊瑚爹知道了,還能放過珍珠?
不出所料,珊瑚爹的一頓訓,把珍珠說得哭哭啼啼,珊瑚做好了飯,出門去給獃子送的時候還哭著。
知道家裡大約沒這麼快完事兒,珊瑚也不想回去,等獃子吃過了飯,便在一旁的清溪邊洗刷好碗筷,坐在一旁等休息的時候端水遞巾子。
本就在這裡幫忙的蘭嬸子見珊瑚來很是高興,沒事兒的時候就拉著她扯扯家常說說話,做活兒的人一歇息,她倆就忙乎了起來,一下午過得也挺快。
到了快做飯的點兒,蘭嬸子便要先回去了,珊瑚要等獃子一起走,自然就還在一旁幫著忙。
「你怎麼也來幫忙?」
這才一趟歇息下來,珊瑚正收著土瓷碗,身後忽然傳來的聲音卻是嚇了她一跳。
「四爺,」並不是珊瑚膽子小,只是一聽到這聲音,珊瑚就不由自主地膽顫,許是因為前世那事兒太過兇險,而趙伯君又是宣判她死亡的人……
「嚇著了?」趙伯君笑。每回見著這丫頭都跟個兔子似的一驚一乍,他雖不苟言笑,但也不至於這麼嚇人吧!
「沒有沒有,」珊瑚趕緊否認,見他那笑模樣也有些瘮人,趕緊收拾好了手頭的東西,走遠一點坐下。
趙伯君顯然沒打算走開,反倒跟了上來,就坐在蘭嬸子剛才坐著的地方。
早就見著她在這兒了,只是蘭嬸子在這裡,他也就沒過來打招呼。
「獃子聽能幹的,之前聽你爹說,還以為真的半點兒不會,我看他上手挺快的。」趙伯君看著那邊開口。
「哦……嗯。」珊瑚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哼哼唧唧地應了一聲,就又沒聲兒了。
趙伯君本就不是話多的人,珊瑚又是心裡懼怕著他,坐在一起腦子是一片空白。於是兩人便這麼干坐著也沒人出聲,趙伯君也沒打算走,珊瑚手指擰著衣角,實在尷尬極了,心想早知道剛才就跟蘭嬸子一起回去了!
「聽說你回了杜家。」趙伯君忽然開口。
珊瑚反應了一秒,低低地「嗯」了一聲。
得到回應,趙伯君接著道:「杜家其實也算是不錯的人家了,俊笙也不似他家父祖輩,肯讀書,好學問,雖算不上才富五車,卻也是個有才情的人了。」
珊瑚聞言看他一眼,這是來當說客的?要是說客,這來得也晚了些吧?
「他那一手好字,這龍王廟左側門的那副對聯就是他寫的……」
「不就是寫字兒么,我家獃子都會……」珊瑚聽他誇耀著杜俊笙,心裡是一陣陣的不滿,嘴裡嘀嘀咕咕的,想著獃子那一手好字,哪裡就比杜俊笙差了!
趙伯君跟她坐得近,她嘴裡的嘀咕倒是半句沒落下地全進他耳朵里了,只憋著輕笑了一聲,道:「只是俊笙身子總不太好,你回了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珊瑚一怔,有些奇怪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這會兒倒是不明白這人到底要說些什麼了,一會兒誇杜俊笙,一會兒又覺得她做得對,到底想說什麼?
這頭正持著,那頭獃子他們已經收工了,趙伯君見狀,只笑笑說走了便離開了。
獃子過來的時候珊瑚還愣著。
「人都走了,還看?」
「啊?」珊瑚一下回過神,聽這語氣有點兒怪,抬頭看獃子,那人依然是沒什麼表情,應了一聲兩人便回去了。
「你跟他很熟?」走了一半,獃子忽然開口。
「誰?」
「……」
「你說四爺?」珊瑚一下反應過來,搖頭道:「沒有,統共沒見過幾面。」
「嗯。」獃子應了一句,沒再開聲。
又走了一段,獃子忽然開口,「別跟他走太近了。」
「啊?」
已經到了家門口,獃子也不理她了,拐彎就進了門。
……
有些事情並非空穴來風,二黑妗子能那麼說,想來也是確有其事。
果然,第二天一早,珊瑚爹娘還沒出門下地,二黑祖孫倆便來了珊瑚家。
昨天珊瑚爹跟珍珠好一通說罵,不管他們說二黑本就有親事也好,或是說長姐未嫁她逾越了不好,竟是半點用都沒有,珍珠不論如何非要嫁人不可,直氣得珊瑚爹摔門而去。
今日二黑奶奶這一來,珊瑚爹卻是只坐在一邊悶聲抽煙。
「今兒這……就是為了兩個孩子來的,我也沒什麼經驗,就……只能將就著點吧。」二黑奶奶斷斷續續地說著,平時冷冷清清的人,這會兒看著倒是有些局促了起來。
「四嬤嬤,這……先坐先坐!」珊瑚娘這時也有些不知所措,畢竟今天要說的這件事,是雙方大人都不太願意承認的。
二黑奶奶雖是外鄉人,可自十幾歲嫁到了楊沙村,便行醫濟世,為鄉里人不知解決了多少大災小病的,對這偏遠小村,有個長居的赤腳醫生是件多好的事情,為此鄉里人不知有多感激她,加上她本就是個冷清性子,不愛跟人扎堆湊份兒,更不背地裡說人壞話,是以鄉里人對她是極為尊重的。
珊瑚家也受了她不少恩惠,有事兒時一叫便到,家裡拮据沒法還葯錢時她也只說不用還,到頭來頂多也就收點雞蛋小米,多給了還不要。
珊瑚爹娘心裡為難的也是這事兒,你說要是擱別人也就算了,偏一邊是關係不錯的虎子叔,一邊又是受過她恩惠的二黑奶奶,真真是應了不是,不應也不是!
「本來……二黑是同綠翠……」說著頓了頓,斟酌著這話好像不能這麼說,又看了眼坐在一旁深低著頭的孫子,暗嘆了口氣,接著道:「既然孩子有心,我也不好說什麼,只看珍珠這邊兒怎麼想了,若是願意,那便也算成全了孩子們……」
二黑奶奶並不說什麼場面話,直白地話語卻是讓珊瑚爹娘有些無地自容,不管怎麼樣,外頭看來都是自家女兒在人一樁好事中橫插一腳,到底是他們理虧。
珊瑚娘聽得老臉臊紅,這事她不敢隨意回應,只好連連說是,有些局促地望向桌子那頭的一家之主。
珊瑚爹什麼話也沒說,只依然低著頭大口地抽著煙。
二黑奶奶見狀也緊張,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解釋,喉頭有些澀,伸出舌頭輕舔了舔嘴唇,以緩解因焦躁顯現的乾燥,心裡想著,只怕是人家也是嫌棄自家孩子,也是,明明已經先有了婚約的人竟能拋棄結髮尋新人,怎麼看也不靠譜。
珊瑚娘趕緊端上一碗水讓她解解渴,實在尷尬,只好用手肘捅了捅珊瑚爹,貼近了低聲催促,「你倒是說句話啊!」
珊瑚爹似是艱難地坐著抉擇,坐在桌子邊兒上頂著二黑看,半晌問了句:「往後真不後悔?」
二黑本就被他盯得后脊背發涼,這會兒這麼一問他倒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堅定道:「不後悔!」
珍珠因是姑娘,有人來提親,這會兒只得呆在屋裡不能出來,外頭人說話並不大聲,她只好趴在門邊兒上使勁兒偷聽,結果安靜了半晌,倒是只聽到了很大聲的一句「不後悔」。
珊瑚爹緊抿著唇,似是做了很大的決定,點頭道:「那就選個好日子,回頭也先告訴我家,也好準備準備。」
二黑聞言,雙眼發亮,幾欲蹦了起來,二黑奶奶卻是鬆了口氣似的,沒看出是喜是悲,只依然冷清地點頭說好。
珊瑚全程坐在門邊兒上聽著,心裡有些不對味兒。
昨天下午珊瑚爹氣沖沖地跑了出去,其實是去了虎子叔家,說了一下午,凈是給人賠禮道歉了。
虎子叔也不是為難人的人,加上本身關係不錯,也沒多說,只道是:「本就不是情願的,硬是讓他娶了綠翠,想必也過不好,他倆這婚約,也就是孩子奶奶的一句玩笑話,沒了就沒了,也沒啥。」
聽珊瑚爹說,去他家那會兒,綠翠倒是也在,坐在一旁沒怎麼開口。珊瑚不禁心中鬱結,都這樣兒了,綠翠還能說些什麼?能這樣安靜聽從,往後也能別太在意便是謝天謝地的了!
珊瑚無聲地嘆了口氣,虎子叔這話,是無奈之言,卻也是實話,也罷,若是能這樣定下,也算是好事一樁,只求往後珍珠能安心過日子,別再折騰出什麼幺蛾子,那也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