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伏擊
我吃了閉門羹,縮回腦袋,心想剛才這短短的幾句話並非沒有收穫。
首先,他自稱「『鬼哭者』和泰南」,是否意味著,眼前的他同時擁有兩個人格?那麼,「稱讚」我的那一個,究竟是誰呢?他所說的「聰明」又指的是什麼?
如果「鬼哭者」一直哭,他身邊的人就得一直堵著耳朵——這個推論太顯而易見了,談不上「聰明」。那麼,他是說我故意提出這個問題很「聰明」嗎?他是否察覺到了我的意圖?他這麼在意這個問題,是否暗示了推論本身的價值?也就是說,很可能為真。
假定「鬼哭者」一直哭,他身邊的人不好過,意味著泰南也不會好過——親友不得不「失聰」,泰南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和最親近的人一起離群索居,要麼長年忍受旁人的癲狂。總之很悲催,除非泰南根本不在乎,或者他只想跟「鬼哭者」你是風兒我是沙。
泰南和「鬼哭者」的關係,或許是最關鍵的兩個問題之一;另一個是「他倆在這樣悲催或瘋狂的境地下將會採取什麼行動」。
維蘭忽然動了動,轉頭對燈神說了句什麼,後者一邊詭笑一邊回應。我通過手語了解到他們對話的內容——
「以你的能力,為什麼到今天才對血族國發動總攻?」
「……誰說我打算髮動總攻了?」
「別告訴我你只是來跟烏比阿聊天的。」
「如果一切進展順利的話。」
……這說明不了什麼。他所謂的「聊天」也可能是「繳械不殺」之類的宣戰威脅,所以他其實沒有回答維蘭的問題。但維蘭關注的「點」的確耐人尋味。如果泰南的目的只是征服,應該早就有此實力才對。幾千年來前線一定有過很多次虛空。他在等什麼呢?莫非泰南和「鬼哭者」意見不合?
黑暗中不時經過一些紋飾各異的洞口。可能通往其他地下城。泰南不斷拋出陰影狀的魔法物質,既「封」住了洞口,也讓來時之路顯得更加昏晦。維蘭問他那是什麼,他說這樣就不會有人來礙事。
「致命?」
「只是讓他們找不到正確的出口。」
不單是這樣。我「多心」地想。這樣我們逃也不好逃。不過,這種作用於感官的「迷路**」會影響維蘭自帶的導航儀么?維蘭也不知道。
趕路的三個漢子都是體力超人,疾行好幾個小時只暫歇過不到十分鐘,隧道影影綽綽的輪廓幾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我一邊默想。血族女王要是還沒注意到這裡的異動未免也太遲鈍,一邊不由得眼皮開始打架。因為先前那場婚禮的緣故。我已經有超過30多個小時沒闔眼了。迷迷糊糊中感覺維蘭調整了姿勢,把我的腦袋安放在他的頸窩裡,於是我更好放鬆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我被驚醒了。不知是因為突然出現的強光,還是因為抱著我的那個人突然開始跳來跳去——眼前一片紅,像在家一覺睡到太陽最濃的大中午然後被我媽無情地揭了窗帘一樣;我本能地緊閉眼睛適應了一會兒,費力地眯縫開來,隱約看見耀目白光中布滿了碧綠的「雨絲」,無聲但迅疾地飛舞,再定睛一看,好多人!
確切地說,都是人影。因為他們動作太快了,又或者是維蘭太快了,導致相對速度過高。我完全看不清。他們在攻擊我們?
我動了動腦袋,貼著維蘭的下頜困惑地咕噥:「他們是什麼人?怎麼……呀!」好疼!什麼東西扎了我!
他壓低身子似乎想多掩護我一些,同時用很大的勁兒掐我的手指,我漸漸反應過來他在用手語說:「……仔細看周圍,告訴我怎麼走。用手,別發出聲音。」
我心中一凜。他看不見!然後馬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我們被伏擊了!應該說,是泰南一行被伏擊了。因為我已經看見那個藍瑩瑩的傢伙正在白光籠罩的另一頭手舞足蹈,離我們大概有十幾米遠,體表金光流動,一手用漂亮的動作化解攻擊,一手探向外,遲疑地上下摸索,看樣子也失明了。
造成他們失明的原因應該就是這強光。他們一直在黑暗中睜著眼睛,自然一照一個瞎。這多半是血族女王的手筆,不得不承認,非常有效。話說卡略.素牡在哪兒?
壯麗恢宏的魔法暴雨籠罩著我們,無數有形無形的攻擊從各個方向直衝過來。一些被守護戒指攔住,在身前化作四濺的星光;還有一些攔不住的,刺中身體時而如冰封,時而似火燒。維蘭的情形也差不多,謝天謝地他身上揣了「搖籃曲」,但我還是隱約聞到他的血味,香甜得勾魂攝魄。我們必須離開這裡,不然就算沒被打成篩子,也會招來越來越多的嗜血瘋子。
在維蘭的掩護下,我儘可能冷靜地審視周圍——景色已經不同,不再是曲折漫長的隧道,而是無邊無際的曠野,強光照亮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既搞不清我們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也看不出這裡究竟是露天還是一個巨大的地穴。
地面是雕刻著紋路的黑色岩石。伏擊者為數眾多,統一著素,胸前像戴著什麼大功率燈具似的,迸射出耀目的光芒,應該就是這強光的光源了;大多白膚白髮……咦?他們長得全都一樣!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現在不是大驚小怪的時候,我自行理解為這是大規模養殖的結果,努力想在克隆人的浪潮中找到一處可以立足的礁石……然後我看到了,在2點鐘方向,強光極限之處,一座門戶大開的黑色錐形塔。有著微微扭曲的棱,造型像極了幽冥之境的那一座,體積大約是它的一半。
我馬上捏著維蘭的手指向他彙報。這時留意到另一頭的燈神泰南,不知是聽見了聲音還是怎麼,摸索著似乎想往我們的方向而來。
維蘭瞬間就做出決定,緊握著附有魔法傷害的烏金標槍,一邊猛戳靠近我們的克隆人,一邊奮力朝錐形塔跋涉。
他不用火龍,也不讓我發聲。顯然意在甩開泰南。儘管前往錐形塔不一定是個好主意,但他既然認為眼下擺脫泰南更重要。我也就不去質疑,而是集中精力描述路況——左,右,前。左前,右後……他兩隻手都騰不開,所以我像青蛙一樣掛在他背上。我們配合得相當不錯,常常我還沒寫完,他已經做出了正確的反應。
他的動作前所未有地野蠻,簡直是在砍殺!每一次揮臂釋放出的力量都彷彿會把我甩出去,所以我必須也繃緊身體,牢牢夾住他,連帶著在他頸椎上寫字的力道也大了。不然好像就沒法及時傳遞給他似的。克隆人的體液和碎肉時不時迸射過來,貌似沒什麼氣味,但是冰冷刺骨。
十幾分鐘後到了錐形塔門前。維蘭解決掉最後的路障;泰南在後面被包圍了。看樣子一時掙脫不開。門洞里黑漆漆的,彷彿存在一個結界,強光被擋在外一絲兒也進不去。我不禁緊張起來:裡面會不會另有玄機?但我剛把這一疑慮表達給維蘭,他就果斷邁了進去,不知是因為他反正看不見,無知無畏。還是因為他正處於魔擋殺魔的高昂戰鬥狀態。
……我也只能認了。
幸運的是下一秒鐘我們並沒有受到滅頂之擊,也沒有掉進什麼不知名的所在;小戰神的腳步依舊很穩。但我使勁閉了一會兒眼睛再睜開。還是什麼也看不清。好在,他對祭壇的經驗在此處也行得通,不多久便摸到機關。我看著身後那片白茫茫的三角框緩緩縮小,沒有克隆人追進來。門石剛一閉合,他便放出火龍,氣勢洶洶地掃蕩一圈,沿著三條棱直衝而上,照亮了整個房間。
這時他揉了揉我的耳朵,空氣流動的呼呼聲再次沖入耳道,問我看見了什麼。
空蕩蕩的,像我們以前進過的那些祭壇一樣。
但它為什麼敞著門呢?不會是個陷阱吧?
我如此這般地說了,他勉強地笑笑:「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咱倆在一塊兒。」他透亮的眼珠映著火光,微微轉動但視線明顯沒有聚焦。
我立馬又揪起心來:「還是看不見?」
他抿了抿嘴角,悶悶地「嗯」了一聲,片刻后又強打精神安慰我:「別擔心,應該只是暫時的。就算一直不好,咱們進了祭壇,就離回家的路不遠了。我的眼睛不是還在么?不管有什麼問題,貝叔一定能弄好的。」
他提到貝叔,讓我想起法米亞,但在祭壇里沒法聯繫她。
稍稍放鬆下來,我們脫掉沾滿克隆人殘渣的斗篷,坐在地上檢查傷口。他說聞到我身上也有血的味道。可是,那些克隆人為什麼沒抓狂呢?難道他們不吸血?
「他們不是活人,」他平靜地說,「應該是『禁屍』。路上那個血族提過。」
「禁屍?」
「血族女王的近衛軍,一群受魔法驅使的屍體,沒有思想,沒有感覺,所以不受『鬼哭者』影響;而且沒有氣息,所以很難被察覺。」
「跟強光簡直是絕配,」我想了想說,「卡略.素牡沒提醒過有這個戰術嗎?」
「沒,他只知道他們不是活人,別的是我剛剛體會出來的。要不是你看見了,我都不知道旁邊有人。」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打個寒戰,不放心地轉動腦袋再次查看周圍……嗯,沒發現什麼。
「他們是魔傀儡嗎?」我試圖用有限的知識理解「禁屍」。
「不,是死魂術,」他頓了頓,「……倒像是亡靈法師的作為。」然後沉吟片刻,忽道,「卡略說他從來沒見過女王的真容。」
我表示驚訝:「他不是……據說是,女王身邊的人嗎?」
「我也覺得奇怪,他沒有細說,但我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因為這是他在說禁屍的時候隨口帶的一句,泰南沒有追問,所以我覺得他應該早就知道。你怎麼想?」
「……我覺得這個女王很古怪,」我猶豫道,「泰南會不會是知道了什麼,才敢來單挑的?這場伏擊在他的計算之內嗎?」
「強光一出現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不知道他什麼反應。」他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跟咱們沒關係。」
我知道他是因為視力被奪產生挫敗感,才會聲稱無所謂。此刻見他神情落寞,不禁心疼,便貼過去磨蹭他的臉頰,語氣輕鬆道:「再難的情形咱們也能闖過去,你有我呢,我會保護你的!」
他露出微笑,配合地蹭回來,然後擁住我,懷抱漸漸收緊。幾分鐘后他低聲說:「……我去試試這裡的機關。」
他把血塗抹在龍形紋章上。很快,龍翼張開與尾尖相觸,一弧青光閃過,紋章凹陷下去。如果像以前那樣,接下來四面石壁都會發出朦朧光芒。
等了一會兒,什麼都沒發生。我遲疑地望向維蘭,不知他察覺到沒有。
「……沒動靜,」我試探道,「會不會是……」巨龍德加爾還沒滲透進來?所以這座祭壇不認維蘭的血。這當然也是很有可能的。
他沉默幾秒,再次向紋章伸出手去,伸到一半卻臨時變了動作,一把將我拽到身邊,冷聲道:「這裡還有別人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