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嚴佑怡被張媽拉近了大廳。其實自從上一次離開許優璇的家之後她就再也沒有來過了。裡面還是一樣帶著古拙的氣息,是從許優璇外公那裡承襲下來的審美風格,每個東西似乎都有一個故事。嚴佑怡覺得可怕的是,她居然知道地一清二楚,甚至比起許優璇來,還要知道一些小物品的歷史。
許優璇的家就像是一部不會說話的家族史書。
「你,要去看看你的花嗎?」許優璇以前不曾覺得沉默尷尬,放在曾經,她想說的時候便說,不想說的時候便不說,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覺得沉默攝人地可怕。
「也好。」嚴佑怡雲淡風輕地笑笑,表情里早已沒有了全世界。她熟門熟路地走到了後花園,許優璇就這樣一路看著嚴佑怡挺拔的背影。這個女人,絕不會讓自己不體面的一面露出來給別人看的。
那些花都是許優璇親自在打理。她似乎就是預料到了有一天,嚴佑怡會回來看它們。她就像是個討要表揚的小學生一般,想讓嚴佑怡看到這些花茁壯成長之後,發覺自己的好。讓許優璇覺得自己幼稚極了。
嚴佑怡伸手摸了摸多肉飽滿的枝葉,露養之後,它們都上色了。更加鮮艷欲滴,更加美麗了。她沉默地看了一會兒,什麼話也沒說,然後鄭重地在心裡和它們告別。
或許今天,就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吧。嚴佑怡不覺得疼痛,只是,輕得連自己的知覺都變得不真切了。
許優璇看著嚴佑怡的動作,以前她總覺得嚴佑怡不會生活,笨手笨腳地只有在面對數據的時候才顯現出驚人的天分,在生活中根本就是個不會照顧人的白痴。可現在,她卻覺得嚴佑怡其實很會照顧自己和別人,那些笨拙都是給自己看的。
還是離開自己的好。
張媽做飯非常快,不一會兒就做好了。
許優璇和嚴佑怡做到了飯桌旁邊,做得菜說普通也普通,說不普通也不普通。張媽特地挑了兩個人都愛吃的菜,做了四菜一湯,家常地不得了。因為許優璇的父親一直堅持素食,所以他很少和許優璇共進晚餐,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許優璇讓張媽也坐下吃飯,張媽糾結了下,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沒有客氣得坐了下來。不尋常的是,許優璇竟然給她倆各夾了一個雞腿,放到了碗里。嚴佑怡愣了一下,就算是在關係最和諧的時候,許優璇也不曾做過此等溫情的事情。
嚴佑怡突然有個直覺,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許優璇的眼神變得溫和,看過來的視線沒有了以前的逼仄。是她說的毫無關係,是她選擇的一刀兩斷,可嚴佑怡卻覺得,好像絕情的那個人是自己。
一頓飯吃得並不沒有多少歡聲笑語,期間也是以沉默為主,嚴佑怡覺得如坐針氈,許優璇卻淡然自若。她知道,多看一眼是一眼,去了越南,很多事情的變數就大了。如果她一年半載回不來,那麼這些記憶就是她在越南的念想。
她突然有些好奇,如果她離開了嚴佑怡的生活,徹徹底底地消失,嚴佑怡是不是會想童話故事裡寫的那樣,和別人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如果是,那她會嘗試祝福他們。
那如果嚴佑怡會有孩子呢?孩子會不會像她一樣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和小巧精緻的鼻樑,不過可要保護好視力,不要像嚴佑怡一樣高度近視,沒了隱形眼鏡就跟瞎了一樣。許優璇的思緒飄得很遠,遠得她自己都覺得離譜極了。
可是,那種感覺是複雜的。她突然想起網路上的一句話。祝福你是真的,祝福你們是假的。
許優璇大概做不到也喜歡嚴佑怡喜歡的人了。
「張媽,謝謝你。我要走了。」嚴佑怡吃完了煎熬的一頓飯,她知道許優璇的視線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打轉,她有好幾次都差點忍不住開口問,你到底想要怎樣?
可她還是忍了下來,許優璇不是一個會信口雌黃的人,說了分手那就是分手,自己何苦因為她的行為而自討沒趣呢。嚴佑怡起身打算走。張媽也沒有借口再留她了。便說送她出門,用眼神示意了幾下許優璇,她卻當做沒看到一樣,張媽也只好自己動身了。
許優璇笑著和嚴佑怡說再見。笑容里有所有人都看不清的東西,如同籠罩了一層濃霧。
「張媽,送到這裡就好了,我開車回去了。」嚴佑怡走到停車場,張媽站在她的身旁欲言又止。
「就,就回去啦?」
「張媽,你今天有什麼事嗎?」嚴佑怡也不遲鈍,自然發現了張媽的不正常,便開口問道。
「也,也沒什麼。小璇她不會讓我說的。」張媽也是人精,說得不清不楚,既沒有道明,也讓嚴佑怡知道了確實有事。
「什麼事情,你說。」嚴佑怡的臉色變得認真了起來,張媽是家裡出了名的沒脾氣,今天如此緊張又回想了一下許優璇今天的異常,嚴佑怡心想這件事情一定不簡單。
張媽也是豁出去了,就把許優璇要去越南的事情說了一遍。雖然嚴佑怡不會故意去了解許優璇幫/會的生意事務,可是這麼多年下來,耳濡目染也是知道整個運作過程的。一聽到越南開發新的供貨路線,她就知道,這裡面的水到底有多深,危險到底有多大。
許優璇瘋了嗎?
嚴佑怡第一反應就是她是多大的野心,非要把自己置於如此危險的境地。而後一想又知道了其中的無奈。許優璇很多事情生不由己,若是別人來做,青龍會的命脈就等於掌握在了別人的手裡,若是選擇不去,那更是等於斷了這條金礦,更是做不到。
可是,她真的要去,嚴佑怡覺得任何客觀的理由都沒辦法按捺下她感性的反對。
「要不你勸勸她?她就聽你的。」張媽也是說得情到深處,哭得老淚縱橫。
「我試試。不過她這麼倔強。」嚴佑怡皺起了眉頭,她自然是最了解許優璇的,她做的決定,很少能夠被人說服更改。但她沉思了一下,還是打算試一試。
她確實忍不住了,剛剛吃飯時便已經沒過頭頂的質詢一下子又躍然腦海,她幾乎要控制不住衝進去質問許優璇,為何要這樣對待自己,這樣對待他人。
許優璇看到嚴佑怡走而復返,臉上的驚訝驟然可見。說完的再見,竟然真的這麼快就再見了,許優璇覺得自己在心裡的祈禱一定是被上蒼聽見了。
許優璇忍住了心中的欣喜,走上去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你要去越南?」嚴佑怡伸手拉過了許優璇的手,如同以前吵架前所做的動作一模一樣,她不會在有第三個人面前和許優璇大呼小叫,所以,她總是習慣性地把許優璇拉到一個密閉的空間。
許久沒有身體接觸的許優璇一怔,渾身都僵硬住了。嚴佑怡拉著她往樓上走去,許優璇沒有拒絕,直到關上房門,嚴佑怡才鬆開了許優璇的手臂。
「張媽告訴我你要去越南,就在明天是不是?」嚴佑怡的臉色有些難看,語氣也急促了一些。或許,在許優璇前被踐踏的尊嚴太多了,她竟然有些不顧許優璇對自己的看法了。
「是。」許優璇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劉海陰影下的目光很冷冽,如同浸沒過冰水一樣。
「所以你知道其中的危險。」嚴佑怡迫使許優璇對視自己,那種從小到大都沒有改變過的堅毅神情又出現了。如此熟悉,又如此讓人眷戀。
「我必須去。」許優璇深吸了一口氣,絕望的氣息如同黑/幕籠罩了下來。
「無論如何嗎?」嚴佑怡知道自己是多此一舉,許優璇雖然任性,內心卻非常縝密。她做的決定看似隨意,卻都是深思熟慮,如果不是自己真的無法做到袖手旁觀,她是絕對不會去質疑許優璇的決定的。
但這個決定,如同拔劍出鞘,扎入心中一樣讓人難受,是不是可以有寰轉的餘地?
「我沒得選擇。」許優璇看到嚴佑怡希冀的眼神,那眼神才是許優璇的死穴,她再也沒法直視嚴佑怡,只好痛苦地別過頭。握緊的拳頭就放在身側,那不得不忍住所有情緒,讓自己變得冷酷無情的舉動如此熟悉,熟悉地就好像是另一個自己。
嚴佑怡突然懂了。她笑得很絕望,又如此美麗。
「如果我非要留你呢?」
嚴佑怡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說道。那神情就像是殉情前的不顧一切,又像是開往死亡途中嬌艷的曼陀羅。她幾乎全是絕望又寫滿不甘地看向許優璇,而許優璇也從未見過,如此情緒濃烈的嚴佑怡。
那種濃烈幾乎要讓許優璇滅頂。
許優璇沒有想到的是,嚴佑怡說的是這般的非要留你。
冰冷的嘴唇帶著血腥的味道,撲面而來。吻上了那幾乎要抿壞的薄唇。許優璇直立在那裡,不知道自己該給出什麼反應。明明是眷戀和熟悉的味道,她甚至能下一秒就和嚴佑怡配合得天衣無縫,可她偏偏呆愣住了,不曉得該怎麼辦?
無法無天的許優璇第一次手足無措。因為她知道,讓嚴佑怡做出這樣的行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嚴佑怡閉著眼睛,眼裡已經濕潤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哭,只知道,她不想就這麼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