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環境心理學是一種聽起來很神棍但又確實影響人頗深的東西。就像梁傲晴和江千凝明明互相愛著對方，可走在公司的走道里，狹路相逢的時候，梁傲晴甚至都覺得江千凝的眼神裡帶著恨。可回過頭來想想，這樣的想法多愚蠢，就像江千凝說的那樣，若不是信任，怎會放心將公司託付給自己。

但即便是演戲，梁傲晴的心還是一格格地變冷。江千凝一手教會了梁傲晴如何言不由衷，如何戴上面具做人。

很可笑的是，梁傲晴竟然真的學得像模像樣的，連舉手投足間都有了江千凝的風範。一夕之間，伊夫林該朝換代，誰也沒有料到是這樣的巨變，年輕的梁氏千金接手伊夫林成為了□□者。

而被譽為商業神話的江千凝被後浪拍在了沙灘上。

「千凝，這是什麼情況？」顧清宇第一次沒有敲門，直入江千凝的辦公室，那張千年不崩，喜行不於色的他第一次變了臉色。

「什麼情況？就是你看到的情況。」江千凝的語氣很淡，甚至都沒有在乎顧清宇的不敲門而入。她在慢悠悠地整理私人用品。這個房間，她待了很多年，但現在就算是做做樣子，她也該退居二線了。

顧清宇的眉頭皺緊，看向淡然如一縷青煙的江千凝，重重地握緊了拳頭。他不是那些看熱鬧看八卦的員工，他知道江千凝有這樣的舉動必然是有意義的，更何況，還說服了她的父親江立成。

那個年邁的老人可真不像外界說的那樣糊塗了，反倒將一切都藏於心中，偽裝成酒鬼的模樣。但在審時度勢上，江立成還真讓人有些心驚膽戰，否則，伊夫林也不可能在虧損多年的情況下一直搖搖欲墜地存在著。

「是為了架空我對不對？」顧清宇終於還是忍不住按住了江千凝整理的文件夾，啪的一聲，塑料殼子摔在了實木桌子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你愛怎麼認為就怎麼認為。我不是伊夫林的總裁了，架不架空，你該去問梁傲晴，而不是我。」江千凝抬頭看了一眼顧清宇，沒有任何火氣地繼續整理東西。似乎，很多東西都從心上如同雲煙一般散去了。

或許，人都是這樣的。你以為的執念，當真的放下的時候，反而不如自己想象地那麼困難。曾經以為等同於生命的伊夫林，也就這樣交到了梁傲晴的手裡，雖然是一個假象，但當江千凝真的在整理自己的物件的時候，又有了新的感悟。

顧清宇的瞳孔變得深邃，他直視著江千凝的一舉一動，從她的一舉一動中琢磨著江千凝的思緒。很快，聰慧如他，縝密如他，跟著穿針引線的線索，想到了江千凝所做決定的含義。一陣冰冷的寒意從顧清宇的心底冒了上來。

「對了，顧，我不會嫁給你了。你的威脅對我已經不起作用了。對不起，我還是無法愛上你。」

江千凝的語氣淡得就像是討論今天的天氣怎麼樣。她本不想對顧清宇這般冷漠無情，畢竟他也是救過自己的人。但是現下低落的心情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該往哪兒去，讓江千凝提不起精神來和顧清宇好好說這件事情。

顧清宇的指甲都快要嵌入到掌心的糙肉裡面去了，那種從心底里鑽出來的疼痛，讓他剛毅的面容都略微失色。

他預計過有這麼一天，可是卻沒有想到江千凝是用這樣的方式給了自己答案。這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個響亮的巴掌。

江千凝選擇了梁傲晴，甚至把曾經被所有人都以為是江千凝最重要的伊夫林交給了梁傲晴。稍微細想就知道，一個有江立成贊同的幕前梁傲晴，怎可能是真的和江千凝翻臉了。

顧清宇一直覺得，輸給伊夫林並不可怕，甚至他還對梁傲晴說過那樣的話。他可以接受在江千凝的心裡，自己是輕於伊夫林和事業的。因為他和江千凝都是同類，那種步步為營，未雨綢繆的算計，是寫進他們血脈里的東西。

但是他不能接受，他竟然輸給了梁傲晴。而江千凝竟然是真的在認真地愛著梁傲晴，就像當年那個可以為她犧牲自己的少年一樣愛著，如火焰般熾熱，也如煙花般只求在最燦爛的時候凋謝。

輸了，還是輸了。

以為擋住了江千凝所有的退路就能夠擁有她的顧清宇第一次發現，自己還是太自以為是了。江千凝寧願丟失伊夫林也不願意嫁給自己，那是多大的決心，也是多大的厭惡之情。

顧清宇第一次忍不住澎湃的情緒，雙手撐在書桌上，漲紅了眼睛看著江千凝說道：「為什麼？你是否願意告訴我，到底是哪裡不如她。」

顧清宇保持著最後一絲冷靜，質問江千凝。他確實不甘心，在付出了那麼多之後，他不甘心只有這樣一個下場。他甚至覺得自己病態到，哪怕得到江千凝的人也好，也總好過什麼都沒有。

「你哪裡都比她好。但是我又不會喜歡機器。推己及人，如果一個比我更完美的女人站在你的面前，難道你就會喜歡她了嗎？」江千凝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認真地看著顧清宇回答道。

說實話，她也思考過這個問題。她甚至很自私地認為過，如果她能夠愛上顧清宇，那她一定不會選擇梁傲晴。可是她不能自由地選擇，她甚至不能選擇讓自己愛上一個男人。

雖然這個社會對同性戀有更大的寬容度了，但如果她能選擇，她寧願自己愛的那個人不是同性。因為，這條路真的走得很辛苦。

顧清宇語塞了，他知道江千凝說的都是對的，他知道就算是當年救了江千凝，江千凝對自己也只有愧疚和謝意，沒有半分愛情。

「你知道我在監獄里發生了什麼嗎？」顧清宇苦笑著慢慢鬆開了拳頭。他忽然很有傾訴的*。

「發生了什麼？」

「我相信你一定調查過吧。可是什麼都沒有對不對？」顧清宇的笑容慢慢變得平靜，可平靜里有一種江千凝能夠理解的絕望，因為她也曾經有過那樣的笑容。

「對。」江千凝沒有否認。

「美國的監獄比想象中還要可怕。監獄終究不是你想的那個社會。雖然有各種管制，可是挨打挨餓被人蹂/躪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如果沒有一個靠山的話，那幾乎生不如死。」顧清宇的目光變得混沌，那是他最黑暗也是他最堅韌的一段時光。缺了這一段，都不是現在的顧清宇。

「對不起。」

「我不是想要你的對不起。我知道，你沒有愛過我。」顧清宇苦澀的笑意讓江千凝覺得很是愧疚。可是這輩子她是還不上了。「後來一個黑人老大看上了我。」顧清宇的眼神變得異常敏銳，像是一頭狼。「我不可能拒絕，拒絕的下場就是死。我想起國內還等著我回去的顧清舒，當然還有我自作多情以為在等我的你。我接受了他的存在。」

顧清宇的拳頭又復爾握緊，這下是真的死命地刻在手心。他不在看向江千凝，反而走到了床邊，看著極高的樓層之下，川流不息的人群。那個時候的他不止一次想過就這樣死去吧，也好過活著收到□□。

但是他忍下來了，也正是因此，他得到了很多意外的好處，當然也造就了他現在這樣的性格。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被訓練地極其不擇手段了，但是他還是沒有辦法像那個人強迫自己一樣強迫江千凝。

推己及人，他知道，那是多生不如死的一段經歷。

當顧清宇語氣平穩地說出這一段的時候，江千凝真的是鎮住了。她有過耳聞，但是卻不想這些事情真真正正地發生在了顧清宇的身上。

「所以，我在乎什麼伊夫林。我不過是在乎你罷了。十個伊夫林他都給得起，而我要的只是乾淨的監獄經歷和一些額外的補償。我只是不想讓你看不起我罷了。」顧清宇的眼眶紅了，他強忍著淚意沒有讓自己一個大男人在江千凝面前哭出來。

把自己的傷疤剖出來不是他的意願，但是似乎這一次不說，他就再也沒有機會把這段往事說出來了。不說出來的話，他就只能看著那個傷疤發膿，然後爛地連整個心都死了。所以，顧清宇選擇了自私一次。

江千凝直愣愣地站在那裡，沒有任何的回話。她不知道顧清宇的內心是有多麼強大的意志力才能在這樣的經歷之後，如同正常人一般生活。她還是太想當然了，想當然地以為，那幾年也不過是比常人少了一點自由而已。

「對不起，謝謝你。」江千凝沉默了許久，才冒出了這兩句話。語輕，但她知道裡面是多麼深厚的歉意。

如果顧清宇沒有那殘存的一絲的良知，江千凝甚至不知道顧清宇會幹出什麼極端的事情來。

「我可以要個擁抱嗎？我也該向過去說再見了。」顧清宇淡淡地笑著看著江千凝說道。說出來之後，確實像是將心理最大的那塊石頭放下了，顧清宇反而輕鬆了一些。

面前的男子像是回到了那個青蔥歲月的少年模樣，笑容乾淨陽光，又帶著一點點期許。江千凝有那麼一瞬間的晃神，彷彿那個少年顧清宇回來了。那麼她真的會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