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拾貳
林白起是頭一次押賑災糧,這押糧的隊伍除了白花館的宮人和一隊親兵,蕭寵也暗暗讓東岫庭跟了幾個暗羽。
其實若只是送銀票過去,並不需要這樣大的陣仗,可慶淮是連連大旱,有錢也買不來糧食,故而還得往那邊送糧。
提起這事林白起也挺生氣,事實上大夏的官員俸祿並不低,可有些官員寧願拿自己家的糧倉來生蟲子,也不願將糧食分給災民,當真不知這些人腦袋裡究竟怎樣想的。大約還是有病罷。
林白起搖了搖頭,轉頭去看自己師兄,卻見他閉著眼坐地在自己身邊。他在林白起身邊時是不戴面具的,這般閉著眼正襟危坐的姿態,竟讓人有一種不敢褻瀆的尊貴感。
蕭寵是在聽著外頭的動靜,這浩浩蕩蕩的馬車,就好比一群碩大的肥羊,但凡是有能耐沒良心的都想搶。他這人天生是個賢良淑德的勞碌命,無時無刻不在幫林白起操心,白王心疼他,尤其他現在還病著,於是道:「師兄,這邊我盯著就好,你休息一會罷。」
這時蕭寵略略皺了皺眉頭,卻見外頭帘子被人撩開,竟是一名東岫庭的暗衛滑了進來。
「少主,白王。」暗衛朝兩人見了禮。
「喲,十七,你來了。」林白起笑著跟他點了點頭,可見兩人還挺熟的。
「十七,可是有我的活兒?」蕭寵睜開眼。
十七點了點頭,將一封信函遞給蕭寵,道:「三公主點名讓您做的。」
蕭寵將信函打開,原來要做的活與這趟出行不謀而合,竟是與秦堯有關。
「是了,開年的時候,秦相爺曾經央過帝座,想將三公主要來做小兒媳婦。帝座已賜了婚,秦堯若是死了,三公主豈不是平白成了寡婦……」十七搖了搖頭,問道:「少主,三公主要您做什麼?要您保秦堯?」
「三公主讓我把他做掉。」蕭寵答得波瀾不驚。
「是三公主的作風。」林白起笑了笑,「這下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搶起自家人的生意了。師兄,我可是用秦堯的命跟秦四海換了不少好處。」
林白起說的,便是昨日秦四海在她府上,腆著臉求她保住自己幺兒的事情。
「為了那麼點銀子,竟然連操守都丟了。」十七哈哈一笑,打趣道:「也快別提一家子人了,白王殿下連少主都能送出去兩年,您可將過河拆橋的本事練到家了。」
林白起也不惱,只道:「平日只覺秦家小公子喝酒遛鳥打女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沒想到連賑災銀都吞,可見混蛋到家了。三公主人品不錯,自然不想嫁給他,只是她要滅口為何不去找鳳瀾王?」
蕭寵抬起眼皮看了林白起一眼,似乎在斟酌要不要說,半晌才道:「鳳瀾王似乎要不好了。」
林白起的手平白抖了一抖,問道:「怎麼回事?」
她雖是這麼問著,心裡卻也明白個七七八八。前些年她一直養著,出頭的便一概是鳳瀾王,平東都之亂、與別留宮明爭暗鬥,因鳳瀾王握著親兵,人又正,得罪人的事被他做了個精光。如今太后若有意拉他下馬,還不知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想到這裡林白起心裡便燒起一把怒火,要說林白起在朝廷上與哪個同僚最好,便是這鳳瀾王了。兩人都是一般的剛正不阿,都是一般的不怕得罪人。林白起冷哼一聲,怒道:「要說過河拆橋的本事,太后可比我高明。她如今是倚重著我,不知何時便也要拆我的台呢。」
說完便更加氣惱了,鳳瀾王是什麼人品?竟要平白受這等折辱,當真是叫人心寒。
十七嘆了口氣道:「太后是怕鳳瀾王功高震主。」
林白起冷笑,「是了,如我們這般跟人拼彪悍有什麼了不起?像秦相爺那般積攢人品才能有仕途。」
正氣著,蕭寵卻突然攬住林白起的腰,抄起手邊的砍刀將馬車頂砍了個洞,帶著她縱身躍出了馬車。
林白起往下一看,好好一輛馬車,活活被羽箭戳成了刺蝟,再看周圍,便多了一群蒙著面的黑衣劫匪。
***
「做什麼做什麼做什麼啊?一上來就玩暴力的……」在外頭趕車的嚴小段方才看形勢不對,便往地上一滾,如今灰頭土臉地叉著腰罵。
林白起看見那一眾蒙著面的劫匪,氣性一下子便上來了,到底是江湖出身的,群架打習慣了,血性。她略略數了一下,對方約莫有三十幾個人,不成什麼氣候。她甚至有點兒好笑,是誰給這群蠢材的勇氣,讓他們敢劫她的糧草。
不過一炷香的工夫,這邊便把人解決了。為首的人略難纏,但在東岫庭看來只是小兒科而已,只是林白起將那人的面罩扯下時,臉上的笑卻冷了下來,因為這人竟然是第五染。
「白王殿下,許久不見了。」第五染雙眼血紅,面上卻詭異地笑著,彷彿現在的局面在她意料之中。
「第五,這裡運的是賑災糧,你是在替誰做這損陰德的事?」林白起皺眉。
「哈哈哈哈——」第五染滿身的血污,大笑道:「損陰德?林白起,你除了巧言令色地講寫大道理,竟還能說出其他什麼嗎?成日口裡凈是些對得住百姓、對得住蒼生這樣的混話,我且問你,你口中的這些百姓認得你嗎?在你心裡他們竟比深愛著你的人還重要嗎?竟為了什麼狗屁大義,將深愛你的人送出去兩年。你可對得住蕭哥嗎?你不過是仗著他愛你罷了!」
林白起走近她,用劍尖挑起她的臉,沉聲道:「你在為誰做事?」
第五染別過臉不答。就在這時,一枚銀色的梅花鏢擊中了她手中的劍,林白起眉頭一皺,抬起頭卻見一名穿著粗麻布衣服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坐在一棵榆樹岔子上看她。
「白王殿下,刀劍無眼,可別唐突了佳人吶。」
這人是漕幫的柳讓,花殺身邊得力的幫手。花殺會派這人過來,可見對第五染是頗上心的。這才短短數日,第五染就跟漕幫搭上了,倒是有幾分本事。
「怎麼?你們花幫主要保她?聽說他將與錦上琴大婚了,怎有工夫管第五的閑事?」林白起冷笑一聲,「他倒是多情。」
「多情總比無情好。」柳讓的指甲蓋划著彎刀的刀刃,一點表情也沒有。
林白起心裡想著,這漕幫出來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更加混蛋。
第五染這個人,無論戀上誰都是極認真的,與她那天下無雙的美貌真不相匹配。花殺若真跟她糾纏上,還真是造孽。
這樣的孽花殺可沒少造,起先勾搭了人家了或是被勾搭了,裝作自己動了心,然後把人家引得動心了,再溫柔巧妙地推開去。花殺是男人,故而對方自重不好糾纏,只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但內心裡的痛苦,卻比糾纏更加難以言喻。
林白起討厭極了花殺這種人。
「花幫主要保她,本王自然要給他這個面子。」林白起伸出帶血的左手掐住第五染的脖子,將人硬提了起來,「只是第五已不是白花館中人,白花館的東西,我自然要從她身上取回來。」
說著,她右手中指與食指併攏,狠狠戳向第五染的左邊鎖骨上方。只聽她慘叫一聲,便顫抖地被仍在了地上。
「第五,你的功夫我拿回來了,今後的路要怎麼走,也是你自己的主意。只是讓白花館看見你興風作浪,我第一個饒不了你!」她說著,便轉身要走。
第五染覺得自己窩囊透了,明知道來這裡只會讓自己更加難看,卻還是忍不住會來。
自從在白王身側時對蕭寵的驚鴻一瞥,就讓她思慕著這個人,她覺得或許她來這裡,只是想看看蕭寵的臉,可此時她看到的,還是覆在蕭寵臉上那張冷冰冰的面具。
真是何苦來……
第五染捂著肩頭,平白又生出了些刻毒,彷彿不做點什麼就對不起自己似的。她盯著林白起的背影,朝她喊道:「林白起,你敢將自己的臉露出來給蕭哥看么?你不敢!你說花幫主心內只有自己,可你與他有什麼分別?你的臉和你的心一樣丑,可笑他竟然不知,竟然不知!」
聞言,林白起猛地頓住了,無意識地抬起右手蓋在右臉的面具上。就那麼獃獃立了片刻,她終於邁開腳步,朝押運糧草的馬車那邊走去。
***
車隊又開始晃晃悠悠前行,林白起整個人都悶悶的,抱著膝蓋縮在靠窗的車沿子上,小小的一團,極可憐的樣子。
蕭寵知道臉上的傷疤是林白起的心尖上的痛,白王在外人面前再強,終究也是個女人,雖不靠臉吃飯,卻也沒有不在乎容貌的。她最怕人提起她的臉,剛才被第五染那樣*裸的撕開傷口,必是難過極了。
他想去哄她,但不知如何去哄,他的嘴可比手笨多了。於是自己往林白起那邊挪了挪,朝她道:「你坐過來點。」
「我不過來。」林白起的聲音噥噥的,整個人又往旁邊縮了縮。
「過不過來?!」
「就不過來。」
「你就在那裡坐著罷。」蕭寵翻身靠在馬車沿上,閉著眼睛不理她。
兩人靜了一會,林白起因師兄就陪在自己身邊,心裡略略好了些。她忍不住動了動,轉過身去又想跟師兄親近,於是悄悄靠近蕭寵身邊,伸手要摘他臉上的面具。
「你做什麼?」蕭寵睜開眼,低聲問她。
「我……我就是看你睡著了沒……」
蕭寵嘆了口氣,一面摘下自己臉上的面具,一面雙手環過林白起的肩背,將她整個人壓在他身下。他抬起手,將林白起那遮了半邊臉龐的面具挑了下來。那面具帶得時間長了,邊緣處在她臉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壓痕。
「怎麼帶得這麼緊?不難受?」
林白起最初竟沒發覺,臉上的面具已被人摘了下來,待到反應過來,才後知後覺地去捂右半邊臉。
「別看我,我不好看……」她的聲音微微發顫。
蕭寵看到林白起這捂臉的動作,心內分外難過。尤其她濃密的睫毛打出那淺淡的陰影,讓本就柔和的五官顯得脆弱又無助。
林白起的右眼在那次爆炸后是看不見了的,久而久之,眼珠子的顏色越來越淡,如今竟變成了琥珀色,其實是非常漂亮的。但因當時的炸裂,她的右臉也留下了不少的疤痕,十分猙獰地盤踞了小半張臉。
「你也嫌我不好看罷?師兄,你可還記得,我……以前不是這樣子的,以前好看一些的,是罷?」林白起始終垂著眼帘,不敢看蕭寵一眼,身子也微微顫抖著。兩隻異色的眸子分明水汽氤氳,懸在眼眶中久久沒有滴落,「可是又能怎樣呢,縱使再想,也回不去了……」
她話音未落,便被蕭寵低頭噙住那對還顫顫抖著的唇瓣。
林白起的雙唇又薄又嫩,帶著點蜜糖般的甘甜,引得他不斷深入吸吮。一次又一次的纏繞,一次又一次的沉溺,這樣甜膩的唇舌交纏,讓林白起的腦子燒成了一團漿糊。
「你……你……」她臊得滿臉通紅,這可是在馬車裡,需知師兄這人頗嚴謹,從前臉在外頭牽她的手,都要撿沒人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