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慈善人偏存險噁心賈恩侯演說當年事〔捉蟲〕

第三回慈善人偏存險噁心賈恩侯演說當年事〔捉蟲〕

王夫人隨著賈政回了榮禧堂,服侍他去了外書房之後,方才回了自己的屋子。周瑞家的安安靜靜地陪在她身後,閉著嘴一個字不敢多說。她心中知道,太太這會兒氣正不順呢。每到這種時候,太太總會不經意地忘掉自己的慈善。

大丫鬟金釵兒屏氣斂聲地進來,為王夫人奉上一盞熱茶。她也是個有眼色的,王夫人面上雖然不顯,可她依然能夠看出什麼,比往日更加了幾倍的小心。

茶,是上好的六安瓜片,王夫人素日里最愛的;水,是今年下第一場雪時,特意從梅花上採的雪水;泡茶的人,是伺候王夫人多年的金釵兒,時常被她誇作茶藝第一人的。

「大冷的天,這不溫不熱的茶怎麼吃?可見是我平日縱了你們,連杯茶也不會泡了。」王夫人只手指碰了碰茶盅,便板著臉斥道,又揮手將茶盅掃到地上。

金釵兒嚇得腿一軟,重重地跪下認錯請罪,卻不敢哭也不敢分辨求饒。王夫人就是這樣的性子,說你有錯就只管認便是了,說不得她氣過了也就罷了;可若是你哭哭啼啼地犟嘴求饒,那就觸了她的霉頭,少不得要向你施展施展她的手段。

果然,王夫人罵了兩句,又叫金釵兒再去沏茶來。看她面色稍緩,周瑞家的鬆了口氣,小心地陪著她說話。今日在榮慶堂,大老爺父子倆的話可不怎麼中聽,太太雖不便向他們發作,可想來心裡是窩火的。這會兒若能沖著丫鬟泄出來,倒也是好的。

不多會兒,金釵兒又捧了茶盤進來,將茶盅輕輕擺到王夫人面前。因王夫人嫌方才的茶涼,金釵兒特意沏地熱了一些,又得防備著燒嘴燙牙的,好容易拿捏住分寸了,才敢往她的面前端。

誰知即便是這樣,這一趟也還是落了不是——太太又嫌淡了。一杯熱茶,分毫沒有糟踐,全都潑在金釵兒身上。金釵兒委屈地想哭,卻又不敢,強忍著在眼眶打轉兒的眼淚,仍舊跪著認錯。面上不敢露,心裡卻不住埋怨,太太不知在哪受了氣,卻拿她作伐子。

如此又來來回回好幾趟,不是涼了就是熱了,不是濃了就是淡了……一杯茶折騰了半晌,王夫人也沒喝到嘴裡。屋裡屋外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都嚇得不輕,縮在角落裡減少存在感。雖看著金釵兒實在可憐,可她們也有心無力啊。

王夫人還想著方才賈赦賈璉父子倆的話,越想心中就越氣,禁不住指桑罵槐起來,「作死的小娼婦,可見是不把我當正經太太的,連杯茶都不好好伺候,不是這樣就是那樣,還要你們作甚。這榮國府只要還是我當家,就容不得你們這樣放肆……」

她好生在金釵兒身上泄憤了一回,心中的氣兒好歹平順了些。只是,金釵兒就倒了霉。臘月的天,前兩日的雪還沒化,過了午後就又開始飄起雪花來。王夫人罰了她在院子里跪著后,就好像忘了還有這一回事,差點就被凍成個冰人。直到賈政從外面回來,才叫人抬回去。

罰了金釵兒之後,周瑞家的服侍了王夫人歇晌兒,就帶著人退了出來。王夫人雖閉著眼可沒有睡著,心中亂糟糟地,一會兒嫌棄老爺沒用,一會兒又心疼賈珠的身子,一會兒還要操心元春的前程。最後,所有事都歸結到一處,那就是大房那一家子實在太礙事了。

若沒有大伯賈赦,自家老爺便能承襲爵位,不必在六品小官的位置上苦熬多年。老爺有了一品爵位,那珠兒的前程也有了保障,不必再為了科舉日夜苦讀,生生熬壞了身子;元春也成了名正言順的榮國府嫡長孫女,不必再糾結於生父的官職太低,還要討好大房的人。

想到這些,她心中不由暗恨。賈璉雖是個蠢的,卻該死的命硬。這麼冷的天,在冰池子里泡了那老長時候,竟都沒能凍死了他。真是……白白浪費了她的那些安排。

況且,她原不把那父子倆放在眼裡,可今日彷彿與以前有些不同。賈璉的生母死得早,在他兩三歲上就沒了,從那以後她就對賈璉百般籠絡,讓他成了二房的跟屁蟲。往常她還暗笑賈璉是個蠢的,可這大病了一回,卻像變了個人似的。難道,賈赦對他說了什麼?

這大伯賈赦,她原以為雖是個荒唐愛色的性子,可卻是個逆來順受的。沒見他雖襲了爵,可這榮禧堂里住著的卻是他們二房,這榮國府管家理事的也是她這個二太太。可今日忽然就不一樣起來,聽聽他今日諷刺老爺的話,哪裡還像是同胞兄弟能說出來的?!!

難道……真是這次的事情刺激太過,讓他們有了警惕?恐怕是的,王夫人暗自點頭。這回賈璉的確兇險,接連請了幾個太醫都說教準備後事。最後還是請了一位告老的御醫出山,也道是盡人事聽天命,能熬過便好了,熬不過也就……

王夫人最恨的就是這一點,賈璉那個小崽子怎麼就熬過去了呢!他若沒熬過,賈赦即便再興風作浪又如何,反正連根都斷了,他還能翻了天去?可他偏偏就熬過了,瞧那父子倆的樣子,是把他們這一房恨到心裡了。

賈璉的午飯仍是隨賈赦一起用的,是他來到這世界后,用得最滿足的一餐。先前幾日他都在修養,廚房為他備的要不就是清淡的粥品,要不就是膩歪的補品,全都不合他胃口。

用罷飯,丫鬟們收拾了桌面,又端了茶上來,倆父子坐著品茶。賈璉畢竟剛好,坐著一會子就有些犯困,正想告退的時候,就聽賈赦說話了。

「離年下沒幾天了,你這幾日好好準備些帶心意的禮出來,初二那天跟我到你外祖家去。」賈赦抿了口茶,語帶悵然地說道:「自你娘去了之後,竟也有七八年未登那兒的門了。」

外祖家?賈璉聞言愣住,縱觀各版本紅樓夢,似乎都沒提起過他的外祖家。先前賈璉以為是他母親娘家已經沒落,或者人家瞧不上賈赦為人斷了聯繫。可看賈赦此時的模樣,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

見他疑惑的樣子,賈赦有些恍然地道:「那時你還小不記事,也難怪現在不知道了。你母親娘家姓周,乃是赫赫有名的將門世家。除了你母親,一家子老少皆是矯勇善戰的大將,就連你外祖母也不例外。」提起自己的這個岳家,賈赦的臉上不由得意起來。

「當年,若不是老太爺跟你外祖父相交莫逆,我這個浪蕩小子才娶不到你母親呢。」說著,他的臉色又黯淡下來,想來是想到了早逝的原配,長嘆一聲道:「終是我委屈了你母親,讓她陷進這麼個泥窩子里,沒能力護得住你哥哥,也沒能力護得住她。」

「父親……」看他這樣,賈璉有些說不出話來。紅樓夢給他的印象太深,賈赦就是個一位玩樂好色的不肖之人。今兒早上,賈赦的明白,已經給他一個驚喜了。卻沒想到,他此時又給了他更大的驚喜。

賈赦擺擺手,繼續道:「璉兒,我跟你說說你外祖家的事,日後便靠你孝順他們了。周家如今,也只剩下一家子孤寡了。說不得日後,還須從你這裡過繼嗣子,才能傳下香火。」

要不要這麼慘啊!不是將門世家么,怎麼又只剩下滿門孤寡,難不成其實這是楊家將的世界?賈璉默然,睜大眼睛等著賈赦往下說。

「岳父大人當年出鎮西北,戰功赫赫,聖上賜封鎮遠侯,世襲三代始降。他老人家官至九門提督,加太子太保銜,七年前以武英殿大學士致仕。那時,你母親去了,岳父深受打擊,險些一病不起。」賈赦提起岳父周老爺子,眼神中是顯見的推崇。

「岳母大人也是了不得的,出身將門,巾幗不讓鬚眉。當年,京城亂起,亂黨圍困皇宮,先孝慈太后困守宮中。聖上帶著一眾心腹遠在江南,鞭長莫及,以為必無法倖免。卻沒想到,是岳母大人率領親兵家將,在亂軍中殺了幾進幾齣,生生將先孝慈太后平安救出京城。」

什麼老太太啊這是,這麼彪悍!賈璉暗暗咂舌,也不知道這位外婆在家裡是個什麼模樣。若也這樣彪悍,他就要為便宜外公掬把同情淚了。初二就要去拜見,祈禱老太太是個對孫溫柔輩和藹的。

「聖上與太后感激岳母救護之情,太后要收岳母做個義女,聖上也要冊封岳母為公主。只是岳父、岳母不敢挾恩圖報,堅辭了。聖上、太後過意不去,破例封了岳母一品忠義夫人,享公主食邑俸祿。」顯然,賈赦對他這位岳母更加地崇敬,眼神簡直能放光一樣。

「唉——」他忽又長嘆一聲,面上是難掩的凄涼,「只可惜,兩位老人家如今膝下荒涼,連個摔盆送終的人,都已經沒有了。往日我不得上門,也不知道他們二老可好不好。」

「父親,外祖家是出了什麼事,怎會……怎會如此凄涼?」此時的人都講多子多福,哪家不是嫡的庶的一群。子嗣艱難的也有,可畢竟是在少數。方才賈赦也說了,他外公、外婆都是能上馬殺敵的,想必身子都健壯,不像是會子嗣艱難的樣子啊。

「你母親是周家最小的一個,也是唯一的女兒。她上面有三個哥哥,個個都是好漢子。我那三位舅子,都是一成婚就被岳父送進軍中效力,亦是屢立戰功聲名赫赫。不幸的是,當年岳父離開西北之後,瓦拉韃靼聯合犯邊,三位舅子竟然接連捐軀報國。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賈赦說得不勝唏噓感嘆,「而且,你三位舅舅,唯有大舅舅留下一子,其他兩位竟都絕了后。這還不是最不幸的,你那個表哥剛剛十六歲時,便瞞著家人偷偷從了軍,跑到西北去要為父親報仇……唉,到底是年輕不經事,倒把自己也賠了進去。」

「就是這樣,周氏一家九口,四個男丁皆為國盡忠,如今只剩下兩位老人並三個寡婦了。聖上憐惜他們孤寡,曾有意將你過繼給周家,那時你母親、大哥還在。可惜,還沒等下旨,你大哥便一病去了。只好約定,你娘若再生了兒子,便過繼給周家。」

「只是,沒等到我娘再生個弟弟,就連我娘也沒了。」賈璉心裡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只覺得這一家子實在是……這算是絕了香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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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再世為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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