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揪話柄賈赦欲立威辨是非賈璉耍無賴〔捉蟲〕
「老太太,您怎麼了……」這是賈元春的聲音,本該焦急短促的呼喚,愣是被她喊出一絲餘音繞梁的韻味來。
「父親,這樣做真的沒問題么?」你確定你不會被衛道士們罵死?聽到動靜,賈璉回頭望了一眼。以賈政為首的一群人圍著史太君,不知道是不是老太太被賈赦氣暈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氣得吐血啊,其實吐了也好,吐吐更健康嘛!
可能是賈赦從來沒這麼霸氣過,想想廳中那些人驚愕莫名的獃滯表情,賈璉不禁勾了勾嘴角。尤其是史太君,從重孫媳婦熬到有了孫媳婦,對兩個兒子一抬一壓,正覺得日子過得舒坦呢。今日猛地被沒出息的大兒子這麼一忤逆,可不得震驚一番。
「不必擔心。老太太年輕時就有胸悶氣短的毛病,幾十年了,時不時就要發作一回。但並不礙事,略聽幾句好話兒也就緩過來了。」賈赦渾不在意地擺擺手,聽了聽那邊的動靜,「你聽,這不就緩過來了么。能中氣十足地罵人,必然沒大事的。」
果然,史太君的聲音已經隱約傳來,「……你們聽聽他說的那些話,這裡哪還有我的立足之地?罷了罷了,我也猜著他這是厭煩我這個土埋半截的老東西了。我也不在這兒礙他的眼,現就離了他去,大家乾淨。雲雀,去給我收拾行李去,備車馬,我要回金陵去……」
她這樣一說,旁邊圍著的人便跪了一地,苦求著「老太太息怒……大老爺不是這個意思……等明白過來定來賠罪……」。越是這樣勸,史太君就越發起勁兒,一疊聲地催促雲雀去收拾東西。一邊說一邊抹淚,一邊還要給雲雀打個眼色。忙得很!
大丫鬟雲雀正扶著史太君勸慰,此時微微點了下頭,一扭頭就出去了。老太太這邊演得上勁兒,沒個捧場的可不行。這本就是演給大老爺看的,可這會兒人家都要走得沒影兒了,下面可怎麼收場?總不能讓老太太真的跑回老家金陵去吧。
她明白老太太的心思,跑得飛快地就去追賈赦父子。一邊追一邊在心裡埋怨,這大老爺也太不講究了,老太太這麼大年紀,順著她一些又能怎樣?這當兒子的,怎麼能這麼打當娘的臉呢?也難怪老太太這麼生氣,多少年沒人敢這麼跟她老人家這樣說話了。
「大老爺,大老爺……」氣喘吁吁地雲雀攔到賈赦父子面前,「噗通」一聲跪下,哭求道:「大老爺,求您去看看老太太吧,她老人家方才都厥過去了啊。您去給老太太認個錯兒,讓她消消氣吧。老太太都那麼大年歲了,萬一氣出個好歹,您還不是得心疼?」
「是老太太讓你來的?」賈赦看到這丫鬟,沒什麼意外的表情,只反問了她一聲。
「老太太正氣著,鬧著要收拾東西回金陵老宅呢,哪會這麼吩咐奴婢。只是奴婢擔心鬧得不可收拾,沒敢真去收拾東西,偷偷跑過來求您。大老爺,老太太最是和善的,只要您在老太太面前略軟一軟,必然也就消氣了……」這話說得十分語重心長。
雲雀怎敢說是老太太暗示她來的,那豈不是讓老太太很沒面子?她在史太君身邊伺候多年,自然知道主子是個多愛面子的。若是今日她敢讓老太太丟了面子,那這條命都不定能不能保住。不過她是老太太的人,自有一份別人沒有的體面,不怕大老爺不領情。
「大膽的奴才!老太太的吩咐也敢陽奉陰違,是誰縱得你如此放肆?!」賈赦不等她說完,一腳就踹過去,正踹在雲雀心口上,「來人,把這個慣會欺瞞主子的奴才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另去跟老二家的說一聲,革她半年的錢糧。」
他一聲令下,立刻上來兩個小廝,不由分說地堵了雲雀的嘴,架起來拖到一邊綁在凳上打板子。雲雀愣怔之下也沒掙扎,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板子已經打在身上了。她在老太太面前也有體面的,可沒想到大老爺竟叫人打她,更沒想到還真有人敢上來就打。
賈璉見狀就是一挑眉,看來這便宜爹手裡還是有幾個中用的人,沒弄出個支使不動奴才的場面。他也不說話,只笑嘻嘻地看著雲雀被打得臉色慘白,滿頭冷汗。到打的沒剩兩板子了,他才勸道:「父親,念在這丫頭是老太太的人,且饒了她這一回吧,想來她也知錯了。」
「恩,就聽璉兒的吧。」賈赦擺擺手吩咐,又向著聚過來的下人們道:「咱們家這樣的門第,素來是有章法規矩的。做下人的,就該聽主子的話,這種陽奉陰違的事情,沒叫我知道便罷了,否則我是決不允的。今日這個奴才便是例子,你等要引以為鑒。」
此時他們就站在榮慶堂的垂花門外,這一番動靜吸引了不少人過來圍觀。也有那眉眼伶俐的,悄沒聲地就跑著往裡面去報信兒了。果然,賈赦的話音剛落,一群人就簇擁著史太君出來。還離著有段距離,就聽人喊「老太太來了,快去看看雲雀姐姐……」
「你這個不孝子,我這丫頭好好的,你作踐她做什麼?好好好……我知道你這是沖我呢,何必借題發揮?你打了她,怎麼不連我這老太婆一起打了。我都說不在你面前礙眼了,要回老家去,你還想怎樣?難道非逼得我進宮,去娘娘們面前請罪不成?」
「你們都別攔著我,我現在就去祠堂哭老爺。」史太君顫巍巍地推開扶著她的賈珠、元春,臉色漲得通紅,手指頭戳在賈赦面前,「我怎麼就生了你這個不爭氣的不孝子,真是生來就是討債的。我都這個年紀了,就為了你,沒有一天的安生日子。」
「大哥,你還不趕緊認錯,還要將老太太氣過去一回不成?」賈政面色隱含憤怒,小心地扶住史太君,苦口婆心地道:「老太太方才已經氣過去一回了,萬萬再經不起折騰,大哥這是何必呢?雲雀是老太太身邊的人,您怎能越過老太太處置她?」
賈珠和元春兩個對視一眼,同時往賈赦面前一跪。「大伯,這事原沒有我們這些做小輩的說話的份,可是……」元春跪行了兩步,拉住賈赦的衣襟道。
「既然知道沒你說話的份,就閉嘴!」賈赦一點給面子的意思也無,冷冰冰地斥道,鬧了賈元春一個大紅臉。她因生辰來得奇,從小是萬千寵愛著長大的,即便是長輩也沒誰對她有一句重話。像賈赦此次這樣不留情面,還是第一回碰上。
「大伯這話說得不對,您自己行為有差,難道還能不讓人說?即便是不讓我們說,難道大伯還能堵住所有人的嘴?我大慶以孝治天下,任他是誰若是不孝,自會受天下人的口誅筆伐,被世人唾棄。大伯今日這樣欺侮老太太,難道就不怕被御史參奏?」
賈珠此時面色也不白了,氣得面紅耳赤的,抬著頭梗著脖子說話,一派大義凜然、據理力爭的樣子。他是讀書人,骨子裡就有一種清高,又多受史太君和王夫人的影響,早就十分看不上這個不學無術的大伯。今日這一番話,倒將平日的憤怨宣洩出來。
「豬大哥哥此言差矣。我倒不知道做侄子的如此跟大伯說話,是不是也是孝道的一種。你來到此地,連問也不問為什麼,怎麼知道這丫頭不是自己犯了錯,才挨的打?可憐父親對老太太明明是一片拳拳孝心,怎麼到了你們嘴裡就成了不孝呢?」
賈璉從賈赦身後繞出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賈珠,然後掃視周圍眾人一圈,「父親向來是公正嚴明的,罰了這丫頭自然有理由,不會無緣無故作踐人。老太太,您方才是不是吩咐她去收拾東西來著?您就不想知道她為什麼會在這兒,難道老太太的東西都在這垂花門外放著?」
我不想知道!史太君聞言一梗,她怎麼會不知道雲雀為什麼在這兒,那就是她暗示過來的。可是這又不能明說,難道要說她怕下不來台,所以明著讓雲雀去收東西,暗裡讓她過來叫賈赦回去。這樣一說,她這個榮國府老太君的面子要往哪兒擱?!
「這丫頭也是在老太太身邊伺候多年的,好的沒學會,倒是學會陽奉陰違、欺上瞞下了。老太太的吩咐,她也敢不當回事,好好的差事不去做,竟然跑到前面來渾說。這樣膽大放肆的奴才,難道還不該打?還不能罰了?」
他笑著作勢去拉賈珠,卻也不怎麼用力,「豬大哥哥,正因為是老太太身邊得用的人,才更加不能縱容。咱們是對她們放心,才把最尊貴的老太太交給她服侍,怎能容她如此輕忽。如今只打她幾板子,革些錢糧,已是看在老太太面上格外開恩了。豬大哥哥,你說我這話說得可對不對?」
賈珠本就讀書讀得有些呆,這會兒竟被他說得無言。明明知道不該是這樣的,明明知道錯的是大伯賈赦,怎麼在賈璉口中就成了功勞呢?心中能明白,卻偏偏找不到話反駁了他,一時急得更加臉紅脖子粗。
旁邊元春卻是個伶俐的,在一邊搖頭道:「璉兒,卻不是這樣的道理。雲雀雖說有些自作主張,可她卻是實心為老太太的。想是方才她見老太太傷心,這才偷空過來勸說大伯的。忠心為主,這有什麼錯呢?即便是錯,可也是她一片為主的忠心,很應該諒解一二。」
「況且,她到底是老太太的大丫鬟,大伯要罰她也不是不行,可也該去回稟老太太一聲。這裡離著上房也不遠,派個丫頭跑一趟,能費多大事呢?總也好過這樣直接罰了,也不說明原由,反倒讓老太太又急了一回。」不讓她跟長輩說話,她跟平輩的總能說道一二了吧?!
「叫我說,這事本就不該驚動老太太。父親是這府里的主子,朝廷親封的一等將軍,處置家裡一個犯錯的丫鬟,都能招來這麼多埋怨,呵呵……」賈璉諷刺地撇撇嘴,將頭往一邊一轉,不再說話。他的原則是:說得過的就說,說不過的就當你是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