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安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一般,在極短暫的時間就擴散到了整個心臟。
儘管只是一種感覺,而沒有任何事實上的依據,但那種巨大的彷彿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絕望感仍讓令遇事素來冷靜的花滿樓變了臉色。
他現在只想去把他的小貓接回來。
在這種時候,也許只有把那貓兒擁抱在懷裡,確認他仍然完好無損地呆在自己的身邊,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安心下來。
不過花滿樓沒有想到,他才剛走出去沒有多遠,懷中就直直撲進了一個人。
熟悉的溫度驅散了心中瀰漫著的焦躁與恐慌,花滿樓鬆了一口氣,暗自責怪自己想得太多了。
抬手拍了拍弓起的脊背,他輕聲笑著說道:「這麼想我嗎?」
原本預料中的可愛反應沒有出現,花滿樓感覺摟在自己腰上的手臂顫抖著收緊,緊接著,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花滿樓……」
在隨著唐軍守城的那段時間裡,蘇密爾一直少有閑暇的時間。
他不是大唐的將士,只是參與支援而已,因此正常來說是不應該忙碌到那種程度的,只所以會這樣,不過是蘇密爾他並不想讓自己閑下來罷了。
「我就是想讓自己好受一些而已。」
面對道長投來的隱晦的關切目光,蘇密爾笑了笑,這樣回答著。
每一次的空閑,蘇密爾的心都會迅速地被那個溫柔淺笑著的人所佔據,就連夜晚睡夢中也是如此。
在最初的那些日子裡,他並沒有覺得這樣子有什麼不好,而且像這樣經常想一想,倒也能讓他安心幾分。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再一次回去的希望逐漸變得渺茫起來。
蘇密爾也有些害怕繼續在想下去了。
因為每次思念的最後,永遠別離的結局實在令他承受得艱難。
道長說,只要有緣,他一定會再見到花滿樓。
蘇密爾相信了。
他知道道長是個神棍,一向擅長用嚴肅的表情說出不靠譜的話,那張世外高人樣的冰山臉蒙蒙外人是一蒙一個準,但蘇密爾可是跟道長相鄰擺了好幾年攤的,什麼內情不明白?
然而這一次,他還是選擇了相信。
因為他堅定地認為自己和花滿樓絕對是很有緣分的。
如果沒有緣分,他怎麼會遇見那麼好的人,他又怎麼會那麼那麼地喜歡上一個人。
要有多麼深的緣分,才能讓他隔著千年的時光與花滿樓相遇相知……相愛?
他以為是這樣的。
可是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依然留在大唐的世界,沒有一絲能夠回去的跡象。
被思念折磨著的蘇密爾回想起了曾經兩次的經歷。
穿胸而過的箭矢,致命的毒藥……
是不是當再次瀕臨死亡的瞬間,他就可以回到花滿樓的身邊?
心裡存了這樣想法,蘇密爾在戰場上的表現愈發瘋狂起來。
他不是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可那個時候,他已經被逼迫到無暇顧及其他。
萬花對他這種行為憤怒得不行,身為一名醫者,懸壺濟世,自然沒有辦法容忍有人在自己的面前找死。
反倒是道長很平靜,「他不是在找死,而是在求生。」
道長說得沒錯,只可惜就算蘇密爾拿命去賭,也仍然輸的一敗塗地。
第三次重傷蘇醒時,蘇密爾躺在簡陋的床鋪上,張著一雙乾澀的貓瞳看著外面的天色一點點昏暗下來。
如果可以流些眼淚可能會覺得舒服些。
就像以往他也經常那樣做的那樣。
可蘇密爾此時只覺得自己的雙眼乾涸得如同西域的黃沙,擠不出一滴水來。
用手掌遮住眼睛,蘇密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弧度,他想,哭不出來也就算了,反正,會把他抱在懷裡撫慰的人,也已經見不到了。
在最後的方法也宣告無效后,蘇密爾也慢慢死了心。
他不再日日惦記著如何到另一個世界,而是每日掛著平靜的淺笑幫著城中的將士和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在戰場上倒是依舊出手利落,卻也不會像先前那樣全然不顧及自己的生死,甚至連傷也受得少了起來。
那個刻進骨頭裡的名字被他珍之重之地安放在心中最隱秘的位置,不會忘卻,卻也不敢輕易碰觸。
因為只要稍一動彈,就會疼得鮮血淋漓,讓他喘不過氣來。
蘇密爾原以為他和花滿樓這輩子終究還是有緣無分,因而在轉機驟然出現的時候,他真真切切地獃滯了好長一段時間。
明明他只是像以往那樣從軍營往暫住的屋子走,可不過是稍一走神,便覺得周圍的街道似乎隱隱發生了什麼改變。
有些眼熟。
雖然他從來就留意街道樣子的習慣,但這裡卻並不像是他日日走過的地方。
然而卻還是很眼熟……
一個瘋狂的猜想出現在他空白的頭腦里,蘇密爾望了望遠處,開始朝著人多的地方移動過去。
「哎呀,這不是那位烤羊肉串的小哥嗎?好久都沒看見你出攤了。」
一位和善的大叔看到蘇密爾從攤位前路過,熱情地擺手打了個招呼,而蘇密爾卻沒顧得上回應,反而加快速度跑走了。
畢竟蘇密爾現在滿心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他真的又回來了,要馬上去見花滿樓……
可是……
蘇密爾忽然放慢了腳步。
他對自己是怎樣回來的不感興趣,只是擔憂不知該如何向花滿樓解釋,當時他走的時候,連一句告別也沒有留下,要是花滿樓責怪他毫不留情地回到大唐,會不會……
而且,要是他沒有記錯的話,這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是不一樣的,那麼,從他離開到現在,這裡又過了多長時間?
就算心裡在胡思亂想,而當花滿樓真的出現在蘇密爾眼前的時候,他的那些無聊的顧慮在一瞬間全部都消失不見了。
剩下的,只有根植於身體中的,本能的依戀。
在花滿樓的記憶中,蘇密爾並不是沒有哭過的,只是過去從來沒有那一次會哭成今天這個樣子。
趴在他懷裡的小貓失聲痛哭如同無助委屈的孩子,漣漣的淚水濡濕了他的肩膀,嗓子已經啞得不成樣子,卻還在翻來覆去地喃喃著「對不起」、「我回來了」、「我好想你」……
這個樣子,真的是把花滿樓嚇壞了,也心疼壞了。
他顧不得自己被勒得生疼的腰,甚至也來不及去詢問理由,只緊緊抱著那哭得發抖的人,一遍一遍柔聲細語地安撫著。
往常無往不利的招數在今天失去了效果。
不管花滿樓是如何哄勸安慰,那令人心碎的哭聲仍是沒有停下來,簡直就像是要把積攢著的疼痛、悲傷、還有絕望一併發泄出來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懷中的貓兒似是哭得累了,竟靠在花滿樓的肩上睡著了,而即便是已經閉上了眼,潮濕的眼角依然還有淚珠不停地滾落。
花滿樓輕嘆著將人小心地打橫抱起,而這個時候,他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太輕了。
怎麼才不過短短几天,蘇密爾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回想起背上硌人的脊骨和才剛蘇密爾一邊哭泣著一邊說得那些語無倫次的話,花滿樓的眉頭皺得更緊,他意識到,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蘇密爾的身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且,是很嚴重的事情。
回到百花樓的房間里,花滿樓放輕動作把熟睡的貓兒放在床上。
他想要去打了一盆清水,可手卻被牢牢地抓著,稍微動一下便能夠覺察到那人無意識中的驚慌。
無奈之下,他只得先用袖中的帕子替蘇密爾拭去滿臉的淚痕。
手指細細劃過消瘦的臉龐,發熱腫脹的眼眶和乾燥起皮的嘴唇,每一寸的憔悴都令花滿樓心中抽痛不已。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麼讓他心愛的人變成這個樣子。
而當花滿樓為蘇密爾解開那件布滿風塵的衣衫,露出隱藏在下面的身體時,他才發現事情並不想他想像得那麼簡單。
除了過分的瘦削外,原本光滑緊實的胸膛小腹上居然出現了幾道縱橫交錯的傷疤。
花滿樓記得很清楚,直到幾天前蘇密爾的時候,這具身體上還是沒有這些疤痕的。
雖說感覺受傷的時間也不像是很長,但如果是在這幾天受的傷,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這樣的狀態。
剛剛癒合的傷口格外地敏感,在花滿樓的碰觸下,蘇密爾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濕漉漉的卷翹眼睫撲閃了幾下,一雙異色的貓瞳也跟著緩慢地張開了。
「是,夢嗎?」他的聲音迷茫中帶著強自壓抑著的痛苦。
而這聲音同樣也使花滿樓感受到了深切的痛意,他維持著最溫柔的笑,低頭貼上了那乾裂的唇,細緻地輕吻著,「做噩夢了?別怕,我在這裡。」
作者有話要說:木錯,因為時間的流速問題,波斯貓回大唐的那段時間對花公子來說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去哈士奇那裡接受波斯貓的遺言和遺物otz
恭喜波斯貓回到飼主身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