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 帝都會聚(16)
帝都基地設在長臨,距離京城只有六十公里的路程,因此當基地完全安定下來之後,除了周圍一些零零碎碎的城市小鎮以外,有點實力的團隊都將搜集物資的目標放在了京城。
末世前京城的人口有五千多萬,彙集了海內外以及全國各地輸送過來的大量物資,因此哪怕末世已經過去這麼久,帝都基地的倖存者對其的清理搜刮連一角都不到。
張易他們跟隨的隊伍叫青檸檬戰隊,一聽就讓人唾液腺分泌,腮幫子發酸,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但名字雖然小清新,這個戰隊的實力卻沒這麼小清新。
百人戰隊,全是青壯年,男性佔了五分之四,然而不管男性女性,身上都散發著騰騰煞氣,這是長年累月在屍山血海里殺出來的。按人數來看,青檸檬戰隊只能算中等偏下的隊伍,但看團隊里的人員組成結構,相信就是大團隊沒事都不會願意去招惹他們。倒不是說害怕,而是打狼反被咬下一口肉的話也會很痛。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青檸檬戰隊在帝都基地里勢力雖然不大,但根腳卻扎得很穩。
這一次青檸檬戰隊的目標是乾湖醫院。
老京城人喜歡稱乾湖區叫弄地兒,如果問路的話,說乾湖區,很少有人能想起來。這裡面有個緣故,乾湖區是因為乾湖得名,但乾湖在建國前其實是叫潛龍湖,據說某朝開國皇帝在發跡之前曾在此地默默無聞住了二十多年,後來他成了皇帝,故居跟著飛黃騰達,得了潛龍的名字。建國后因為忌諱等方方面面的原因,將潛龍湖換了字減了字,變成了乾湖。
但幾百年的習慣哪裡能說改就改,何況老京城人對這個龍字尤其喜歡,你換你的名,我還喊我的,但某個時期,這龍字也不能叫了,於是就將龍字加重了聲調,喚成了弄,但歸根結底還是龍的意思。
乾湖區的房子保留著傳統的華國風格,磚牆瓦頂大院子,幾進幾齣,寬敞亮堂,冬暖夏涼。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這裡彷彿是另外一個世界。當然,也確實是另外一個世界,有錢無勢的人在這裡都休想有一席之地,普通小老百姓就更別想出入了。
乾湖醫院就是專門為這裡的住戶提供醫療服務的機構。因為此地住戶的特殊性,無論是醫護人員還是醫院各項檢查治療設施都是頂級的配備,而且環境清幽,員工多過病人,除非重病難診,大都是親自上門服務,所以不像普通醫院那麼嘈雜喧擾。
青檸檬小隊接到的任務就是將乾湖醫院的各種檢查治療設備搬回去。按說以乾湖醫院的環境和條件,早就該被清掃一空,但因為它所處的位置靠近帝都的中心,所以逃過了一劫。此次青檸檬敢接這個任務,也是因為有人知道一條不需要經過繁雜市區就能進入乾湖區的路。
這條路當然不是人們誤打誤撞走出來的捷徑,而是為了乾湖區里住戶不受京城龐大的車流量堵塞耽誤時間專門開闢,平時三步一哨,五步一卡,根本沒有人能接近,進入末世后自然不需要再擔心這個。
這條路一頭通向國家政務辦公處,一頭則直達京郊某軍用機場。青檸檬選擇的路線就是從這座軍用機場外圍繞行,進入乾湖區。
雖然這座機場位置隱秘,路上的變異植物和積雪已經將其變成了人跡不至的深山老林,去的時候需要開路,而且機場因末世前守衛森嚴,此時由軍人轉化成的喪屍必然也不少,但總好過面對京城內數千萬的喪屍以及擁堵的街道。
因為任務地點的特殊性,這一次青檸檬戰隊全員出動,加上臨時招募的兩百隨車苦力,總共三百人,只載人的車便用了十輛,再加上準備運裝設備的卡車二十輛,三十輛大卡一路浩浩蕩蕩開過去,看著也挺唬人的。不過帝都基地像這種出任務的隊伍並不少,在這裡生活了一段時間的倖存者都習以為常了,倒沒什麼人駐足觀看。
南劭四人跟一隊苦力坐在輛卡車上,有厚厚的篷布遮擋寒風,車斗內人又多,倒不是如何冷。原本張易還想著跟他們寒喧幾句,彼此熟悉一下,但自上車后,那些人一個個都默不吭聲,竟沒一個閑聊的,倒讓他不好說話了,於是轉而暗自觀察周圍的人。
事實上,早上在廣場上集合的時候,他便已經對所有隨車的苦力心中大致有了個數。基本上都是青壯年男人,女人也有,但很少,只有幾個,想來不管覺沒覺醒,力氣都不會輸給男人,不然戰隊不會要。
而此時與他們同車的,全都是男性,姜紅和蘭瀾兩人在其中便顯得異常顯眼了,加上兩人長得都不錯,不免引得那些男人頻頻往這邊看。姜紅還不覺得怎麼,蘭瀾卻十分害怕,使勁拉著姜紅往車斗裡面縮,躲在了張易南劭身後。
好在也只是看看,並沒有做什麼過分的舉動說過分的話。張易猜測,如果不是青檸檬戰隊對苦力有相當嚴格的約束,就是這些人已經從末世一波接一波的苦難中學會了生存之道:絕不輕易惹事,哪怕對方看上去很弱小。
從長臨出發,到秘密軍用機場,也就是一百公里左右的路程,車隊卻足足行了兩天,一大早出基地,到第二天下午才抵達,中間還在野外宿了一夜。
原本以為在機場附近會經歷一場不小的戰鬥,需要清剿大量喪屍,誰想因為積雪太深,駐守機場的軍人喪屍要麼被埋在了雪下,要麼被困在了機場內的建築物當中,竟是讓他們省了不少麻煩。又因為這邊平時屬於禁區,基本上沒有多少普通車輛來往,清理起來也比較輕鬆。唯一麻煩的就是密林一樣的變異植物,但青檸檬小隊有備而來,自然能夠應付。
車隊里有人對這一帶頗為熟悉,只不知道是青檸檬戰隊的人,還是特意聘請的嚮導。一路上便見到他時不時扶著欄杆爬到車頂上,憑目力和記憶判斷方向,指引車隊清理道路。
不得不說,這人十分厲害,按著他的指示將變異植物除去,再鏟開積雪,立即能見到水泥路面。偶爾有誤差,也不會超過五米。
作為苦力,雖然不用清剿變異植物,但鏟開積雪卻是他們的工作。因為受清理變異植物速度的影響,只需要一輛車一輛車的苦力輪流著干,也沒人抱怨冷或者累。畢竟青檸檬戰隊提供的一日三餐都不差,又另有報酬,還不是全天候地做活,誰會傻得去惹戰隊的人不高興。
南劭四人在一處鏟雪,被其他苦工若有若無地排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卻是為了安全。事實上就是,哪怕戰隊已經確定將所有危險都排除了,他們也習慣於依舊保持警惕。
姜紅就不說了,是吃過苦的,所以鏟起雪來絲毫不落後於男人。倒是蘭瀾讓人刮目相看,平日里看著嬌嬌怯怯的,還曾被喪屍嚇哭過,但清理積雪這事兒幹起來卻相當利落。
「我以前在家裡經常乾的呀。」面對另外三人驚訝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我每天都要把小區里的雪掃一掃,不然就出不了門啦。」
「安靜點!」就在這時,離他們不遠的一個苦力突然輕聲喝道。
蘭瀾臉皮薄,被這樣一吼,臉刷地下就紅透了,眼裡閃爍起了羞窘的淚光。
姜紅脾氣可沒那麼好,知道人弱被人欺,正想發作回去,就見張易突然抬起手,拿著的鐵鍬一下子向那個苦工砸過去。
不止那個苦工臉一下子變得慘白,眼裡浮起驚恐的神色,就是其他苦工,守在周圍負責保護他們的戰隊的隊員,包括姜紅蘭瀾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嚇住,大約都覺得不過一句口角,怎麼也不至於到要人命的地步,只可惜想要阻止已經晚了。
而更意外的事還在後面,就在張易鐵鍬飛過去的瞬間,那苦工身後的積雪一下子炸開,從中竄出一隻瘦猴一樣大小的喪屍,張牙舞爪地向苦工撲來。
嘭地一下,鐵鍬擦過苦工的右肩,正好砸在喪屍身上,將其砸得往後打了兩個滾。
青檸檬戰隊的人戰鬥經驗豐富,只是這一緩衝,便反應了過來,迅速圍上,倒是沒了張易的事。那苦工受到雙重驚嚇,腿上無力,跌坐在地上,就是這樣,他也拼著命地用手爬,讓自己爬離了戰圈。
那喪屍應該更擅長潛蹤匿跡,本身實力卻沒有多高,很快便被解決掉。待仔細察看喪屍屍體時,眾人才發現它生前應該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只不知道怎麼會藏在這裡,而且還變異了。
「身手不錯!你是覺醒者?」一個青檸檬戰隊的隊員走過來,問張易。
看到這一幕,周圍的苦力眼中都不由露出羨慕的神色,要知道除非是命令做事,戰隊的隊員幾乎是不屑於跟苦力說話的。如果開始跟某個苦力說話,那就意味著將該苦力放入了眼中,也意味著此人以後如果遇到麻煩,就有了求助的地方。至於幫不幫的,那倒不一定,但至少是條路子。
「不是。」張易搖了搖頭,倒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聞言,那個隊員的臉色一下子冷淡下來,只是沖著他點了點頭,便離開了,走到隊長跟前低聲說了幾句。隊長往這邊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轉頭繼續指揮隊員清剿變異植物,提防雪中還藏著喪屍。不過沒過多久,便有人送來了一塑料袋東西,裡面有兩個牛肉罐頭兩罐啤酒五袋速食麵,還有一包火腿腸,明顯是用這些來獎勵張易剛才的出手救人,而不打算給他更多的重視。
偷眼看到這裡,那些苦力原本艷羨的目光瞬間轉為同情。雖然這些東西也讓他們眼饞,但相較於結識戰隊的人,又不算什麼了。
「謝了,哥們。」晚上宿營的時候,那個被救的苦力終於找到機會,跟張易道謝。
張易哪裡會錯過這個機會,當下跟對方攀談起來。
苦力叫武剛,並非京城本地人,也是從外省過來的。末世之前是一個初中數學老師,有妻有子,父母俱全,末世之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好不容易來到京城,以為日子會好過起來,誰知道這個世界早已不是以前那個世界,沒有實力,走哪兒都難過活。
從武剛嘴裡,張易對苦力這一行終於有了個大致的了解。
在苦力當中其實不乏覺醒者,當然更多的還是普通人。只不過因為各種原因加入戰隊碰壁,又或者不想直面危險的戰鬥,所以一些覺醒者選擇了用賣力氣這樣的方式來謀生。老實說,覺醒者的苦力要比普通的苦力好用很多,因為他們力氣大了不止一籌,而在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拉來當戰力。幸虧甘願當苦力的覺醒者並不多,普通人才沒有在這一行被擠出去。
而在苦力這一行干久了,為了保命,他們自然也積累了許多獨屬於這個行業的經驗。比如趕路以及幹活時儘力要求保持安靜,不交頭接耳,一則是不希望因為吵鬧說話聲將變異獸或者喪屍吸引過來,再來就是可以隨時注意周圍的動靜,以保證危險降臨時能夠及時逃走。要知道真遇上危險,戰隊的人是不會管他們這些苦力的死活的。白日武剛出聲喝止蘭瀾,其實是出於好意。
張易終於明白為什麼一路過來,幾乎沒人說話了。
「這只是一個原因。」武剛笑道,「你們新來的,要跟我們搶飯吃,你能指望大家對你們能有多熱情。不過現在你們是自己人了,自然不會再那樣。」
果然,聽到他的話,正在吃晚飯的其他苦力都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苦力這一行不好乾,但過得還算是不錯,至少有口飯吃,還能帶點回去。如果遇上有良心的戰隊,不止不會拿他們當炮灰,還會盡量保護他們的安全,報酬也豐厚。比如像青檸檬戰隊這樣的,不知多少人擠著要來。張易他們就佔了四個位置,令在場一些苦力的朋友失去了機會,不被待見很正常。
但白日里張易展露了自己不俗的實力,比戰隊的人更先察覺到變異喪屍的存在,並從其手中救下了武剛,這些人的態度自然會有所轉變。越是弱小的人為了生存越是不會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能讓他們活下去的機會,只為了某一天自己遇到危險時,張易能出手相救,他們就不可能再排擠冷待他。哪怕他再次出手的可能性很小,哪怕他的實力並不足以救他們,他們也不會自己先把這絲希望掐滅掉。
於是,張易幾人以一種他們事先完全都沒想到的方式猝不及防地被這些苦力接納了。
第三天傍晚,車隊終於進入了乾湖區。但因為天色已開始暗下來,為了安全起見,青檸檬戰隊的人並沒有馬上前往乾湖醫院,而是就近清掃出一棟院子,就地休息,等到第二天再去醫院。
到了這裡,南劭便有些按捺不住。於是吃過晚飯,張易對姜紅二女低聲叮囑了兩句,便跟南劭假借上廁所出了門,順著院子的檐廊避著人往後院走去,在脫離了青檸檬戰隊崗哨的視線範圍,南劭立即化成蟻獸形態,帶著張易往自己家的方向飛去。
五分鐘之後,兩人來到一處三進大院,積雪已經漫過院牆,幾乎將整棟院子湮沒,四周的院落也幾乎是同樣的情況,想來暴雨之後這片地方就再沒人光顧過。
南劭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竟是找不到落腳的地點,最後只能停在屋頂之上。屋頂上也有積雪,但可能因為位置高的原因,雪積到一定程度就因為各種原因垮落了,所以人勉強能夠在上面立足。
想要在這樣的地方追查到蛛絲馬跡,實在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事實上南劭能在一片白茫茫當中沒有花費太多時間便準確地找到自己家的院子,已非常不容易。
這時候也沒什麼好不舍的,兩人將站立處的積雪清出一片來,然後直接打通屋頂,跳了下去。
下方是一個會客的大廳,裡面一片凌亂,打爛的瓷器碎片,珠寶首飾,還有現金隨地都是,似乎是因為末世發生得太突然,裡面的人逃跑逃得匆忙。
南劭看著地上的東西,臉色變得陰沉下來,他彎腰撿起一串珍珠項鏈,將其緊緊拽在手中。
「發現什麼了?」因為沒有光線,張易只感覺到他有所動作,卻並不能看到。
「沒……」南劭下意識地不願意說這事,卻突然想起跟自己說話的是張易,於是又改了口:「看到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一條項鏈。」
張易有點意外這個答案,啊了一聲,一時竟想不出要怎麼接話。但南劭自己已說了下去,跟張易大致描述了一遍自己所見到的畫面。
「我祖父和父親不會在發現天地大變之後還在意這些東西。看這裡的情況,事發時應該是末世剛開始,那時候人們並不知道錢財和珠寶首飾還不如一袋麵包,所以才會去翻找這些東西……」說到這兒,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終歸於沉默。
張易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想法。這個家曾被人在匆忙的情況下帶走了大量的財物,如果不是主人,那麼很可能是倖存下來的仆佣司機警衛或者外面闖進來的人。而他們敢這樣做,唯一的可能就是屋子的主人不在,或者說是不在了。
「先看看其它房間的情況。」猜測只是猜測,只有親眼看到才能作數,誰知道當時是不是有別的情況發生,屋子的主人早一步離開了。
南劭嗯了一聲,他讓張易原地等著,自己則熟練地找到應急電源打開,很快屋子裡便一片明亮,因為積雪的阻隔,還不用擔心從外面被注意到。
張易比南劭更擅長通過殘留的痕迹推斷事發時的大致情況,如果南劭只是根據母親的遺物以及對親人的熟知來猜測的話,那張易在察看了現場之後,已能肯定製造這一切混亂的既非屋子主人,也非外面闖進來的倖存者,而是對整棟房子都十分了解的內部人員。但他並沒有說出來,只是默默跟著南劭往後面走去。
院與院之間有迴廊相連接,雖說院子里的積雪已與檐高,迴廊上卻是乾淨的,此時在燈光的照耀下,倒像是一條封閉的通道。
「這院子里以前種了不少名貴的花草,後來我祖父退休后,便將這些都拔掉了,自己在那裡搗騰著種些蔬菜玉米之類的東西。長得竟然還不錯,連買菜的錢都省下了。」
走在冰雪築成半牆的通道里,明明看不到外面的情況,在南劭的回憶中,張易卻彷彿看到了玉米吐穗,茄子垂紫,一分辣椒兩畦韭,一片生機勃勃的畫面。但行走時肩膀不小心撞到旁邊的雪牆,嘩啦啦落了一堆雪粉下來,冰冷的感覺瞬間將他拉回了現實。
現實中只剩下冰雪,寒冷,以及無邊無際的寂靜和黑暗。
他倒吸口氣,突然對南劭現在的心情有了幾分感同身受。
南劭卻沒有再說,直到進到中間那個院子里的房間,看到裡面幾具已成白骨的屍體時,他一直冷凝的神情才出現了些微波動。
目光緊盯著地上的白骨,他許久都沒有任何動作。張易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發現他渾身上下都在不可自控地輕輕顫抖著。
「看衣服,像是警衛的。」張易知道他是關心則亂,於是提醒說。
果然,在這句話進入耳中的瞬間,南劭被握住的手一下子收緊,堅定有力地反抓住張易的手,沉聲說:「你說的沒錯,這裡面並沒有我的祖父和父親。」
就在這時,書房的方向突然傳來兩聲嘭嘭的撞門聲,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想要出來一樣。
南劭一把放開張易的手,疾步走了過去。等張易趕到時,便發現他木然地站立在門口,任由一隻年老的喪屍撕扯抓咬著他。他此時還是獸化的狀態,那喪屍顯然沒有經過進化,仍是初代的實力,對他根本造不成任何傷害。
「祖父應該是在末世之初便喪屍化了,然後被倖存下來的人關在了書房裡。」看著被他們綁在椅子上猶自掙扎嘶吼個不停的喪屍,南劭說,神色已不如初時那麼悲痛。事實上,這個結果本就在他的意料當中,他祖父年邁體弱,喪屍化的機率十分高,之所以非要來看個明白,不過是抱著僥倖的想法而已,畢竟在末世里不是沒有老人活下來。
此時當結果擺在眼前,他悲傷歸悲傷,卻並沒有如何不能接受,只是心情需要一個緩衝而已。
「我去把院子清掃出來,看看有沒有其他人。」張易一時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只能說。
誰知南劭卻搖了搖頭,「不用了。我父親一般不會在這裡住,末世發生之時又是早上,他在家的可能性更小。餘外,我幾個叔伯也不住這裡……」說到這兒,他抹了把臉,仰起頭看著屋頂。過了一會兒才又繼續:「就這樣吧。」他只與祖父親近,至於其他人,包括親生父親,彼此之間的感情都十分淡漠。這與他早逝的母親有關,也與他的性取向有關。
見他這樣說,張易也不勉強,看了眼椅子上因為一直沒有進食而變得瘦骨嶙峋的老喪屍,猶豫片刻,說:「讓老人家安息吧。」
南劭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才輕輕嗯了聲,邁步就要往老喪屍走過去。
「我來。」張易趕緊攔住他,這事讓南劭親自來做,未免太過殘忍。
「好。」南劭似乎鬆了口氣,背轉過身。
除了將祖父葬下,南劭又把其他屍體也收拾了,亂扔的東西歸位,將屋子恢復到記憶中的原貌,然後獨自一人在書房裡安靜地呆了一會兒。等他出來,兩人返回駐紮的院子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小時。
兩人依舊從後院的方向潛入,南劭恢復人形,正在走廊漆黑的角落裡穿衣服,不想竟驚動了值夜的人。
「誰在那裡?」一柱光線射了過來,落到兩人身上。
結果不等張易開口解釋,那柱亮光又移開了。
「這麼冷的天氣,竟然還有這性致,可真夠爺們的啊。」那人嘟嚷著走了,明顯誤會了兩人。
兩人不由鬆了口氣,至於誤不誤會的,倒是無所謂。
此時夜已深,大家都睡了。他們一進來姜紅便睜開了眼,抬起身想詢問結果如何,卻在注意到南劭明顯有些低落的情緒之後,及時地閉上了嘴,只衝兩人點了點頭,便又睡了下去。
次日車隊一路開至乾湖醫院,並沒有遭遇難以應付的兇險,很順利地將所有可移動的設備都搬運了回去,只是青檸檬戰隊的隊員看向張易兩人的眼神總有些怪異,可能是聽說了前一晚的事。
此次任務之後,張易幾人沒有馬上再接隨車苦力的活兒,而是自己租了輛車,把兩個小孩和嘟嘟都帶上,出外獵殺了幾天喪屍和變異生物,順帶操練蘭瀾,掙足了接下來一整月要用的晶核和變異食材才迴轉基地。
晚上一屋子人正聚在爐子旁邊吃飯邊討論出獵的收穫,突然有人敲門。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實在想不出有誰會來造訪。張易起身,不忘將擱在一邊的砍刀拿起,才走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乍然一看有幾分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張易正要開口詢問,就聽到身後傳來南劭的說話聲。
「是你!」
張易回頭看了一眼,瞬間反應過來,此人與南劭竟有幾分像,怪道他覺得似曾相識。正想讓開身請人進來,誰知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中閃過輕鄙之色,扔下一句:「跟我走,大伯要見你。」便轉身下樓了。
南劭臉上浮起不悅之色,原本因為見到親人的些許喜悅一下子消散無蹤,但他還是放下碗,跟張易簡單交待了兩句話,便急步跟了去。
那人是他三叔家的二兒子南旭,比他小几歲,兩人素來不睦,也就是想著末世親人離散,能多活一個都是好的,以前那些小小齟齬已不值得計較,他才想著讓自己態度好一點,誰知道對方明顯沒有和解的意思。既然如此,他自然也不屑於熱臉去貼人的冷屁股。
一路上,南旭走前面,南劭走後面,彼此之間相隔大約有五十米,竟像是兩個不相干的路人。
十幾分鐘之後,在一棟別墅里,南劭見到了他的大伯,南承澤。
「前些天就知道你到了基地,讓小旭去找了幾次,都沒遇上人。」南承澤說。他看上去過得還不錯,住的地方大,還有警衛員,人也養得紅光滿面,似乎末世前的地位讓他在末世后依舊受益著。
「出去狩獵了。」南劭簡短地解釋,看著僅剩下的兩個親人,竟有無話可說的感覺。
南承澤問起他的異能,末世后的經歷種種,語氣冷淡,讓人絲毫感覺不到關心之意,倒更像是例行公事。南劭原本還略有些期待的心情終於又恢復了平靜無波,表面的恭敬依舊維持著,應答得卻十分敷衍。
「末世發生那天,你父親坐八點的飛機去z國談生意。」過了一會兒,南承澤提到南劭父親的去向。雖然他們不待見南劭,但跟自家兄弟的感情還可以,時時聯絡著,所以對於彼此的消息倒是比南劭這個兒子還清楚。
一家三兄弟加兩個妹妹,除了南劭的父親走了經商這條路子,其餘幾位全都從了政。政商,政商,兩者並不對立,反而相輔相成。事實上,南劭的父親在幾個兄弟姐妹當中的地位並不低。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交待,南劭已然明白,那時候坐飛機意味著什麼。聰明人根本不必要追根問底非得將殘酷的真相扒皮剔骨血淋淋地擺陳在眼前。
南劭哪怕一直沒去刻意尋找父親的消息,但潛意識中其實還是有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期望的,此時得到這個消息,便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一樣,整個人空落落的,十分難受。說悲傷倒也不至於,只是心情不可避免地受了影響。
「過來幫我吧,終究是一家人,總比外人可靠。現在都末世了,你喜歡男的女的我也懶得管,」南承澤說。
此話一出,嘴角噙著冷笑一直守在旁邊的南旭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不了。」南劭拒絕了南承澤,連理由都沒找。相較於帝都,還有倖存下來的親人,他更願意在希望基地生活,跟他所愛的人在一起,還有他的兒子,以及朋友們。他真是煩透了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
南劭大伯也沒勉強,顯然讓南劭過來,也不過是出於照顧親人的想法,他並不知道南劭的異能有多特殊,自然談不上重視。既然南劭不領情,他倒也樂得輕鬆。總不能為了一個不親近的侄子而讓疼愛的侄子不痛快吧。
離開南承澤的別墅,走在漆黑的夜裡,南劭突然覺得有些冷,他下意識抱緊了自己的雙臂,加快了腳步。
回到屬於自己擁擠卻溫暖的套房,姜紅他們已經睡了,只有張易還坐在爐子邊等著。見到他回來,張易剛要開口詢問,便被他一把抱住,狠狠地吻住了嘴唇。
這一夜,南劭熱情得如同初嘗禁果的少年人。
次日一早,南劭和張易去尋人處撤掉了自己的尋人啟示。雖然還有三天才到十天,但晶核卻是不退的。好在他們也不在意這幾顆晶核,沒有多做計較。沒想到工作人員看他們的神色卻因此緩和了許多,顯然平時沒少為這種事被人拉著掰扯,煩得不行。
兩人正往外走,一人匆匆走了進來,與他們擦身而過。幾乎是同時,南劭和那人一起回頭,雙方目光對上。
十幾分鐘之後,南劭和那人在家小酒館坐下,張易則先回了家。
「沒想到還能見到你。」那人要了一壺酒,叫了兩碟小菜,親自動手給自己和南劭斟上之後,說,神色有些唏噓,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尷尬。
「托福。」南劭扯了扯嘴角。
此人名叫孫虞,就是末世之初,跟他合力殺出常市,在一起戰鬥了半年,最後卻在紫雲縣因為他被喪屍咬傷,將他扔下的朋友之一。
「剛剛那位是你的……看上去比南唯強多了。」孫虞心裡有愧,轉開話題。
「張易。他叫張易。」南劭鄭重地介紹,因為對方對張易的肯定,神色明顯緩和了很多。
「你啊,還是老樣子。」孫虞笑了起來,終於覺得眼前的人又熟悉起來,只不過笑過之後,神色又認真起來:「你別總這樣,喜歡上一個人就挖心掏肺,多少給自己留點餘地。」事實上,他以前就不止一次地這樣勸過南劭,誰讓人家根本聽不進去,如今經歷了這麼多事,不知道會不會有所改變。
南劭本不想解釋,畢竟大家關係已經不可能回到從前,但忍了忍,卻是沒忍住,分辯了一句:「張易值得。」然後不想跟旁人繼續探討這個問題,於是主動詢問:「你什麼時候過來的?其他人呢?」
明白到他不想多談,孫虞也不想討沒趣,於是順著他的問題轉開了話題:「有半年了。當初你……我們離開紫雲,到了博衛基地,在那裡沒有停留太久,正好有一支車隊北上,我們趁機加入。那時候可不止我們,還有好些小隊和單個的人跟著一起走。」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最後還是在南劭主動詢問之前說了:「我們原本是想將南唯也帶回京城的,但那時他迷上了一個姑娘,不肯跟我們走,我們就沒再管他。」本來以前是看南劭的面子上才對南唯多有容忍,後來又是因為對南劭心裡有愧,才想著對其略微照顧一二,但其既然自己作死,他們自然也不會多加干涉。
「所以他後來發生了什麼你們也不知道?」南劭問。
「他後來發生什麼事了?」孫虞訝然問。
南劭搖搖頭,沒有說。想起當初在博衛見到南唯時的慘狀,必然不是什麼好事,他一直沒有問,如今得知孫虞也不清楚,想來以後也沒什麼機會弄清楚這件事了。好在南唯看上去也不像是為那段過往耿耿於懷的樣子,那麼過去就讓它徹底埋進塵埃里吧。
「一路北上,雖然隊伍很大,但吸引過來的喪屍也多,後來又遭遇上二次災變,一日之間變異植物跟雨後春筍似地冒出來,真慘……」孫虞繼續回答南劭之前的問題,回憶起那一段經歷,臉上猶有餘悸,「人就跟割麥子似的,一茬茬死,等終於抵達帝都基地,剩下的人數不足原來的五分之一。安子,老九他們都死了,就只剩下我和大帝。到了這裡,我和大帝也分開了,大帝有異能,家裡還有人,進了軍隊,我么沒什麼能耐……呵呵,現在在一個小戰團里當個跑腿的。」
「這樣么?」南劭似乎有些惆悵,但又像是沒太多感觸,低語了一句,便沒了話,對於自己的事更是提也沒提。
孫虞倒是想問,卻又覺得不好開口,畢竟如果南劭要說,定然是要從當初他們扔下他那會兒說起。
一時間氣氛沉默了下來。
「我走了。」南劭站起身。
「好。」孫虞張了張嘴,似欲再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挽留。
只不過當南劭快走出門時,他忍不住喊了一聲:「南少,我在重岩戰隊,你……和你那位不如也來吧,我跟隊長說說。」他並不知道南劭這時候是否覺醒了異能,還是說了這樣的話,可見確實是出於一番好意。要知道他不是覺醒者,在戰隊里地位並不高,要去找隊長收人,豁出去的就不止是人情,可能還有別的東西。
然而南劭頭也沒回,擺擺手,很快便消失在了人流中。
孫虞知道,以後他們可能真沒有什麼機會再坐在一起了。他又原處坐了一會兒,將杯中酒一口喝乾,然後讓服務員將未怎麼動過的酒菜打包,付了足夠讓他肉疼的晶核,然後拎著酒菜慢騰騰地回走,背佝僂著,早沒了曾經的豪氣和飛揚。
※※※※※※※※※※※※※※※※※※※※
真的快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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