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鬼門回
東離,重雲殿,數個身著墨綠緞袍的宦侍正埋頭搬運屍體,沖刷血跡。
這是這些來不及逃出皇城的宦侍們做的第一項工作,若是做好了,說不定還能重新在宮中謀一個職位。
改朝換代,成王敗寇,宮中待久了的人,自是知道什麼叫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所有人均低頭默默做著分內之事,對於大殿之上死人的身份,絕口不提。
「…小德子,小德子…你過來幫幫我,我實在是…不行…」不遠處,原在同一宮裡伺候還頗有交情的小喜子滿頭大汗,壓低了聲音,焦急呼喚同伴。
名喚小德子的宦侍裝了很久當沒聽見,最後實在是忽略不了,只能長嘆一聲悄悄挪了過去。
兩名宦侍面前,滿身血污的少女趴伏在地上,那柄自她背心插入地面的長劍,兩個宦侍努力了半天,還是拔不出來。
小喜子都快急哭了:「小德子怎麼辦…這公主的屍體要是處理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這可如何是好?」
小德子一臉陰沉,看著面前屍體那雙瞪得滾圓的漆黑眼眸,儘是從心底里生出不少寒意來。當即跪地伸手,覆上少女雙眸,卻不料,手掌移開,那雙黑眸竟是動也不動,闔不上了!
小喜子一看更是惶恐:「闔…闔不上了…這是,這是…死不瞑目啊…」
尖細顫抖的聲音還未落下,忽聞身後傳來一陣冷厲男聲:「怎麼回事?!」伴隨著聲音,一身戎裝面色難看的男子大步向兩人走來,將兩名宦侍驚得一下跪倒在地。
小德子強抑心頭恐懼回到:「回稟殿下,奴才無用,這柄劍和了二人之力亦無法拔出,望殿下恕罪。」
來人正是安王世子冷齊灃。劍眉之下,一雙黑眸透著陰冷,冷齊灃大步走到少女屍體前,伸手握上劍柄,一個用力,猛然將劍身拔了起來。
向上的衝力帶動屍體,在地上翻了一下,少女的屍體仰面朝天,一雙烏黑眼眸直勾勾對上冷齊灃含著怒氣的雙眸。
哼,死不瞑目?活的時候就翻不出什麼花樣,難不成死了,還能興風作浪不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下一刻,手中長劍寒光一閃,一劍割碎那雙黑眸,頃刻鮮血噴涌,飛濺一地。
——
——啊!
寢宮內殿,重重帷幔,雕花大床上一襲白衣的女子驚叫一聲猛然坐起,額前烏黑長發被冷汗浸透,一簇簇貼在蒼白的肌膚上。
伸手揪起胸口的衣衫,那裡絞痛得厲害,一幕幕慘烈畫面在腦中不斷盤旋,痛得她幾近無法呼吸。
聽見那聲驚呼,一青衣女子快步從內殿門廊處繞進來,看見縮在床頭瑟瑟發抖的少女,連忙上前柔聲詢問。
「公主,公主?公主…可是發夢了…?」
那溫柔的聲音,過了很久她才聽了進去,茫然抬頭,眼前是一張熟悉的臉。
「…寫意…?」半晌,她才在驚異中喃喃開口。
「嗯,是寫意…公主可是發夢了?」用一方帕子輕輕拭去少女額前的汗珠,青衣女子笑得恬靜溫婉。
「…夢…?」
眼前女子的笑顏讓她從激動中漸漸平靜下來,可這眼前本不該存在的畫面,究竟從何而來?難道之前那樣真切的痛楚,竟然是夢?
墨瞳萃上複雜情緒,她抬眼默默打量著面前的侍女,一襲青衣容顏秀麗,的確是她的侍女寫意。可是,寫意早在年前就被她指了人家嫁到了宮外,現在又怎會一副未嫁時的裝扮出現在這裡?
眼波輕轉淡淡掃過屋內的裝飾擺設,入眼皆是熟悉景物,這是她的寢宮凌霄殿。可是明明叛軍攻城,她在重雲殿戰死,死後,又怎會在這凌霄殿醒過來?!
面前的人兒,複雜的眼神,僵硬的表情,看在寫意眼中均是不解,輕柔執上少女的手,那手心一片冰涼。
「公主可覺得冷,寫意拿些熱茶過來可好?喝點熱茶,再叫廚房配些小點,奴婢陪著公主吃了再睡?」
手心傳來綿軟溫度,是那樣真實。
她的侍女寫意長了她兩歲,自幼就伴在她身邊。想來,每次她夜裡發了噩夢,總是寫意來安撫她,陪她吃些東西壓驚,再哼些歌謠哄她入睡…這樣的時光啊,真是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
忽然腦中一道靈光閃過,那般詭異的念頭突如其來闖入腦海,驚得她一下躍起,伸手掐上侍女纖細的手腕:「寫意,今日是什麼日子?!」
公主突然的變化嚇了寫意一跳,她呆愣了片刻才忪愣開口:「今日…是二月初八…」
「年號呢?」
「天肅七年…」
天肅七年…天肅七年?!
眸中閃過欣喜光芒,小公主一個翻身下床,飛奔到內殿門廊邊,雙手在門廊上摸索。
「公主!地上涼…」侍女驚呼著追上去,一臉緊張中伴著狂喜的小公主卻充耳未聞。
摸著門廊上匕首刻出的痕迹:「七,八,九…」沒有十,沒有十!
自她六歲起,那每年年頭刻在這門廊上量她身高的印子,沒有十!
腦中轟得一聲巨響,剎那之間心頭如百花齊放,
血染一夜,國破家亡,胸口那般劇烈疼痛,那一切,都不是夢;
鬼門關回,浴血重生,心頭這般猛烈跳動,這一切,亦不是夢!
含恨而終,卻回到過去,天肅七年,這一年,她還未遇見蕭寒,安王還未謀反,江山還在,東離還在,皇叔…
皇叔!
倏然回頭,清冷鳳目,那用力摳上木質門廊的纖指卻暴露了她此刻內心的慌亂。
「…寫意,皇叔…現在在哪…?」
寫意被公主這一驚一乍一悲一喜弄得憂心忡忡,但此刻公主那從未有過的眼神語氣卻不容她不答:「聖上…現在應該在明安殿…就寢…」
下一刻,砰的一聲巨響,寢殿大門被推開,門外的貼身侍衛還未反應過來,只見眼前一個白色身影一晃而過,只著了一件單薄白衣的少女越過他便向著前方跑去。
公主!寫意追出來,對上表情微愣的宇文白:「你快點跟上去,公主要去明安殿覲見聖上!」
想到公主衣著單薄,鞋都沒穿,寫意急得跺跺腳,轉身沖回屋。
冷秀顏在午夜的深宮迴廊飛奔,衣袂發梢迎風揚起,妝點上空中稀疏飄落的點點雪花,清麗容顏在夜色的映襯下有些蒼白。
一點也沒感覺冷,赤足亦不覺得疼,竟然就這般一路到了明安殿,望著那巍峨的寢殿大門,忽覺鼻頭一酸,止步,眼底漸漸慍起水氣。
公主這幅樣子深夜到訪,明安殿外侍從均是一愣,面面相覷。
宇文白上前:「勞煩通報一聲,瓏瑜公主前來覲見聖上。」
「…呃,誒…」領頭的宦侍呆愣著應了聲,猶豫片刻,轉身欲推宮門,卻聞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清冷聲音:「回稟公主,今夜聖上宣了貴妃娘娘侍寢,實在不宜召見公主,奴才斗膽,叩請公主明日再來。」
一席話落,鴉雀無聲。半晌,跪地之人微微抬眼,對上一雙冰冷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