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奸/情將露(三)
最近幾天康熙生出近乎自虐一般的愛好——偷窺胤礽和瓜爾佳氏。不是他生性鬼祟,也不是他愛好偷窺,他也不覺得自己見不得人,只是……看見瓜爾佳氏他不知怎地就生出一股濃濃的心虛。
只好……
「皇額娘,我想起來一點,皇阿瑪總是幫著大哥欺負我……」門縫裡,胤礽在搖他家皇額娘的手臂,有一隻手柔柔落在他頭上:「沒關係,以後額娘幫著你。」胤礽哼哼唧唧得意地說「好」
「皇額娘,皇阿瑪他似乎在怪我……」胤礽扭扭捏捏像個小姑娘,被那隻手安慰了:「你皇阿瑪才不會怪你……」胤礽哼了一聲:「才不,皇阿瑪他怪我……」胤礽抽抽噎噎地道:「生而克母……」
瓜爾佳氏的聲音有點哽咽:「不,保成是皇額娘和皇阿瑪最期待的孩子……」
康熙面無表情掃了掃四周,負手而去。
走到乾清宮,他才稍稍回神。這個……到底是不是赫舍里呢。他這麼嘀咕著,赫舍里,胤礽之生母,康熙十三年已逝,時年二十二,他的結髮之妻,因生胤礽難產而死。保成,正是他和赫舍里商量了,後來徵求太皇太后意見定下的小名。
保成,他們對胤礽確實寄託了太大的期望,他立胤礽為太子,除了時局作用加上胤礽的嫡皇子身份,還因為他正是赫舍里的兒子。他和赫舍里少年夫妻,自然情分不淺,赫舍里死後,他也悲痛良久,說實話,後來的鈕祜祿氏、佟氏,雖都被他側冊為皇后,但沒有一個比得上赫舍里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赫舍里是他的原配嫡妻,陪伴他度過初登基時最艱難的日子,比他大一歲,他們相互扶持,一切從不熟悉到熟悉,赫舍里見證了他從少年帝王到真真正正執天下權柄的過程,心意相交,與他是夫妻,亦是朋友。三十幾年,他對赫舍里的感情反倒越來越深了。
他對赫舍里既愛,且敬。
那個瓜爾佳氏……康熙眼睛微沉,他不得不承認,渾身的氣度確實不像瓜爾佳偏支出來的女子,和胤礽在一起之後,也許是身份暴露了,不再掩飾,他輕易就察覺到她身上流露出的堪比赫舍里當初的風儀……不,應該說是比赫舍里更有母儀天下的風範,也許……這是死而復生勘破世情鬧得。
明明和赫舍里長得一點也不相像,但他的心告訴他,這就是赫舍里,胤礽的親生額娘赫舍里。胤礽都這樣了還是一眼就認出她,除了血脈相連,他想不出其他解釋了。
他想他們需要一場談話。
於是便談話了,因胤礽實在難纏,他找了個胤礽睡著的時候去找她,此時胤礽正牽著她的手,把頭枕在她手心上。她的手裡著胤礽的辮子,極慢極認真,還注意不要碰到胤礽後腦的傷口。
暖暖的燭光使他心生一暖。
恍若許多年前,他忙於政務,她等著他,殿內一盞燭燈。
她眼神沉靜,靜靜也不發話。
他撩起衣擺坐在一邊,她垂首不看他的眼,一如當年模樣。
「你……」
「萬歲爺。」燭光融入她眼裡,他突然覺得時光倒流,他們都還是十幾歲,這三十年的時光如夢如幻不過雲煙一場……是了,赫舍里一直給他「家」的感覺。
他有點哽,便道:「索額圖……」索額圖是赫舍里的親哥哥,天生的□□,死在……四年前,康熙四十一年。他這些年在胤礽索額圖和胤褆明珠之間玩平衡,玩得很歡快呢。
她沒什麼反應似的:「咎由自取。」
康熙有點尷尬,其實索額圖的死,那些罪名,有的是真,有的就是下面人看他的意思……他倒是不後悔,只是見了赫舍里有那麼點尷尬。其實,都說君心難測,赫舍里對他,可是極為了解的。
「胤礽……」當了這麼多年皇帝,除了太皇太后皇祖母,他還沒在誰面前弱氣過,只赫舍里……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有適應不了。
「萬歲爺把他教的極好。」
康熙想乾笑。他一把年紀,其實玩心很重的,就像他知道兒子們都有野心,卻有時故意縱容,他喜歡看人在他手心裡蹦躂的感覺,只是這一回很明顯玩次了,赫舍里全程參與,不是給她看了笑話?
他承認,如果她真是赫舍里,他會感覺激動的,幾十年知己的位置空缺下來,知根知底,有的時候不是威脅,而是他還是他,他還是愛新覺羅玄燁,沒成了別人。
他當年耐不下心偷偷去科考……
他年少時候每天閑不下心就想著出宮微服私訪……
他也曾叛逆和皇祖母故意作對……
他年少輕狂鬧下的諸多笑話……
皇祖母,蘇麻,納蘭,都走了。他老了。不,他還沒老。
瓜爾佳氏很年輕,十四五歲模樣,只此時,她的眼睛對著他,漾出笑意:「萬歲爺還沒老。」
康熙笑了出來,除了赫舍里誰敢跟他這麼說話,他削了他腦袋!當年,他一度喚赫舍里「阿姊」的。
他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出生就是瓜爾佳氏了。」
哎?康熙有點驚訝。
她說:「萬歲爺是奇怪我為什麼還要入宮?」
康熙緩緩點頭。就如同赫舍里清楚他,他也清楚赫舍里,赫舍里是滿族大姓赫舍里家的嫡親貴女,索尼之孫,他的元后,外表柔弱端莊,但內里是剛強的,自有一番驕傲。她入宮,在宜妃德妃之前稱妾為婢……
她在燭光下緩緩地笑:「我嫁了萬歲爺,怎能還嫁別人?」
那一瞬,康熙半個老頭有點臉熱。
他嘴裡冒出這樣的話:「朕看你是為了胤礽吧。」
她竟點頭了!
「一舉兩得。」
「你之前裝得挺像的,朕都沒發覺。」
她說:「是,死而復生,乃晦事。」
康熙呵了一聲:「朕真龍天子,敢有邪從作祟?」
「之前到底是怎麼回事?」康熙這麼問,他知道赫舍里會懂得他在問什麼。
事實也是如此,她說:「您說胤礽沒事,可沒親自見一面我哪會放心,無論如何,我都得見他最後一面。」
見康熙還是面露疑惑,她解釋說:「此事還得從頭說起。」
「你說。」康熙還是覺得赫舍里回來了不認他,有點生氣。
「我投生為瓜爾佳氏,進了宮,因捨不得胤礽,總偷偷隱著見他,被他察覺了。」
「他生下來就沒見過我,卻還是認出了我!」她臉上是名為「母親」的幸福的光彩。
「你沒認他。」康熙知道赫舍里,性子沉穩,投生成瓜爾佳氏裝得跳脫,但不可能真改了性子,不會隨隨便便和胤礽相認的。——和陰祟之事扯上,對一個太子,是很大的影響,也許會變成致命的打擊。參見各朝巫蠱之案。
他想,自己能接受赫舍里死而復生,真的是極開明的君主了。
瓜爾佳氏點頭,撫平胤礽睡夢中蹙起的眉。
「但您知道胤礽的,他性子倔,認定了什麼死不回頭。」
康熙很有同感地點頭,胤礽的性子確實讓他覺得棘手過。喜歡戲子,他砍了百八十號了,人家死不悔改我行我素。
「他一定要我承認,不然就死纏著我,有時用苦肉計。」
康熙會意,他何嘗不懂呢。胤礽暴戾,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我心稍軟,他就順桿爬,我只是個貴人,他是太子,他下決心纏著我,我又不能向您求助,自然……」
康熙覺得之前所謂「過從甚密」原來是這樣來的。想象了一番胤礽死纏爛打的模樣,他有點想笑,也有點嫉妒,多久了,胤礽和他之間就剩下君臣,沒有父子了。從什麼時候開始?
「這一次呢?」掃過胤礽頭上的布包包,康熙凝了凝神。
「這一次他又威脅我出來,我拗不過,就來了。一進屋卻昏昏沉沉暈了。」
康熙臉上浮現陰色。
她說:「等我醒來,我發現自己和胤礽衣衫不整抱在一起。」
康熙不語,她繼續:「我馬上察覺不對,把他喊醒,想要逃出去,卻發現門打不開。」
康熙沉吟,她說:「我知道這是陷害我們,我急壞了,他安慰我說沒事,他使勁踹門,卻沒用。我們身上都沒力氣。」
康熙默然,那門後來被胤褆踹壞,又被侍衛踩踏,什麼也看不出了……
「然而一會兒門卻自己開了,那時我們神經緊繃,卻發現一蒙面人進了屋!」她垂頭輕輕抱住胤礽的頭,「胤礽說我是累贅,要我快去喊人,把我推了出去,他自己……」
她哽咽著:「都是我不好,我沒跑幾步就一痛,暈過去了……」
「胤礽把我推出來的時候,還用口型對我說,皇額娘,你要好好的,我知道他那是怕刺客知道我的真實身份,要了我的命……」
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可是我,他都那樣了,我還是沒認他……」
「他認定了我是他皇額娘,為了我連命都不要,我卻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差點死了我都沒認他!」
一邊康熙看她哭得慘,不知說什麼,便說:「你蘇醒后……」
她怕吵著胤礽睡覺,便又小心翼翼把他放回去,壓了壓哭聲:「您說她沒事,可我不放心,便想著親眼見見。」
「我是瓜爾佳氏,您無論如何都會殺了我了。」
「如果他真沒事,我便努力說服他,我真不是他皇額娘,那樣我死了,他便不會傷心,也不會和您生了芥蒂……」
康熙說了:「誰承想他出了這樣的事?你看見他不好了,也顧不得這許多,就……和他相認了。」
她點頭:「他出了這樣的事,記得的還是他的皇額娘,我是多狠心的額娘,他都這樣了,還不認他?」
「他都這樣了,還喊著皇額娘,我一直不認他,一定是傷了他心了……」她還是忍不住落淚:「我丟下他走了,整整三十年沒有娘,是我對不起他,其實,其實他能認出我來,我真的很開心很開心……」
「我當初不想丟下他一個在這世上,現在,就再也不會丟了!」
「皇額娘……」康熙和瓜爾佳氏都是一驚,原來是胤礽不知何時清醒過來眨巴眨巴眼看他們。瓜爾佳氏抹去眼淚問他:「保成怎麼了?」
「沒,我只是夢見皇額娘丟了,著急急醒了。」很失落,需要安慰。
她的手又給他牽住了,瓜爾佳氏順著他摟他的頭在懷裡,摸摸他的背。康熙見此情形知道自己該走了,胤礽對瓜爾佳氏看得緊,平時里離一步都會著急,還經常把靠近他們的人踹開。
「像只護食的虎崽子。」康熙腦子裡突然生出這樣的想法。
康熙雖然還有許多事情沒問清,但還是離開了。
他的身影消失,腳步消失,周圍下人又因康熙早早揮退,現在只剩他們倆人了。
胤礽死死摟著瓜爾佳氏,眼淚泉水一樣湧出來,壓著的嚎啕大哭:「皇額娘!皇額娘!」
瓜爾佳氏眼中光彩一閃,驚喜地抬起他的臉:「保成,你想起來了!你好了!」
太子胤礽,愛新覺羅暴躁胤礽哭得像個孩子:「是,是,是!我想起來了,這幾天我記起來的越來越多!」
他的淚都灑在她衣襟上:「雖然模模糊糊,但是,你就是我找了這麼多年的皇額娘!皇額娘,您可千萬別離開我了……」
瓜爾佳氏大慟,也低低地哽起來:「嗯!」
「皇額娘……」胤礽壓低了聲音湊在她耳邊:「孩兒現在情況不好,都以為孩兒傻了,他們早想著占孩兒的位置呢,咱們不能著急!」
瓜爾佳氏點頭:「都聽你的!」
「皇額娘,皇阿瑪要對您不利怎麼辦,咱們好生合計合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