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黛玉的管家生涯,在田氏之子滿月之後終於走到盡頭,本來田氏還說要讓黛玉再幫忙到孩子周歲,楊時禮卻耐不住了,胡攪蠻纏終於讓楊太太答應讓他們兩個再次出門。兩個人這回沒有既定目標,黛玉想起自己祖籍在蘇州,卻從未見過那裡的景色,便有意前去。蘇州的絲織綉品很是聞名,黛玉的陪嫁莊子和鋪子有好幾個在蘇州,楊家在那裡也有好些產業,蘇州是一個合適的地方。再想到在蘇州的妙玉和晴雯,黛玉就更加想去。特別是妙玉,黛玉老是覺得她的處境與黛玉本應該的命運有種冥冥之中的聯繫。
楊時禮自然不會反對,收拾了行禮便趕赴蘇州,與以前唯一的區別是這次黛玉還帶了禮物,在蘇州的落腳點也是固定的。
一路上除了遇上一起縣裡表彰節婦立貞節牌坊的事,並無特別之事,除了對風俗人文景色的描寫,黛玉的奇聞怪談只增加了一篇。
對於貞節牌坊本身,黛玉和楊時禮除了客觀公正的敘述,並沒有加自己的看法,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對是錯,只能希望看的人自己理解。而對於所遇到的那件事卻是憤怒的,黛玉甚至在最後批註了「無恥之極」四字。
被表彰為節婦的人人稱孫大娘。孫家是耕讀之家,在當地鄉里之間很有名聲,每年年節時縣裡慰問總有他們家一份。孫大娘是三十年前嫁到他們家的,彼時她的娘家不及孫家,孫家大兒子因得了重病要娶她來沖喜,誰知在成婚頭一天孫家大兒子一命嗚呼。孫大娘娘家自然就要悔婚,孫家卻硬是在頭七未過之時娶她進來守望門寡。
若是孫家能過繼個孩子給她,再分她些錢財過活,也還算有良心。然而他們並沒有這樣做,將她關在院子里與孫家大兒子的牌位一屋,讓她每日上香擦拭,然後過著吃齋念佛穿著素衣不施脂粉不戴首飾不見生人的日子,三十年沒有過過一天正常人的生活。本朝律令,守寡三十年便可報於縣裡,由縣令奏本上京求下節婦之名,然後縣裡做主為其修建貞節牌坊。孫家人便將孫大娘的名號報到縣裡,為他們孫家求得了一座牌坊。
黛玉與楊時禮路過的時候,正是牌坊落成之時,照俗禮需要節婦頭一個從牌坊底下經過,若活著就是本人,若死了就是牌位,孫大娘還活著自然需要本人,於是三十年來頭一次出現在人前。兩人便見到了孫大娘真容,花白的頭髮、佝僂著背、眼睛里滿是渾濁沒有一絲清明、同手同腳走路都不怎麼會走、臉色是不正常的白、臉頰顴骨凸出、皮包骨頭瘦得嚇人,正是因為她的容貌才讓黛玉兩個起了詢問的心思。旁觀的老人們大多數都在羨慕孫家的牌坊,只有一個挎著籃子的婆婆小聲對黛玉道:「造孽吆,多好的一個閨女啊,才四十多歲啊,就成了這幅模樣。」在黛玉給了她一角銀子之後,便將孫大娘的事說與黛玉聽。
黛玉聽了之後心裡有些鈍鈍的難受,楊時禮將手攥得死緊低聲怒罵道:「簡直喪盡天良!」可惜這種事不是他們能管得了的。
這天,兩個人就宿在了這個小鎮上,在睡覺前的時間裡黛玉一直在奮筆疾書,胸口憋著一口氣,直接將慣用的簪花小楷換成了行書,遣詞造句好像根本不用雕琢,速度比寫別的時快了一倍有餘。第二天一早臨走前,又聽到了有關孫大娘的最新消息。據說昨日牌坊建好之後,半夜裡孫大娘用褲腰帶將自己勒死在床頭上,隱約聽見有人說孫大娘身上穿的就是當年被一隻公雞迎進門那天穿的那套紅嫁衣。黛玉與楊時禮兩人再次路過那牌坊時,只覺得諷刺。
行至蘇州,他二人先去了晴雯所在的綉庄,在這裡管事的是黛玉以前身邊的丫鬟凈蓮,如今嫁了綉莊上的管事做了管家媳婦。凈蓮見到黛玉很是高興,還專門叫了晴雯過來拜見,黛玉見她們生活的都很好也就放心了,又問她古家怎麼走。黛玉隱約記得妙玉家裡姓古。
凈蓮一聽就知道了,連晴雯也知道,「二奶奶問的是表姑娘家吧?二奶奶和二爺先歇一晚,我這就去遞帖子,明日我找轎子送您過去。」表姑娘是指妙玉,妙玉的母親姓蘇,林家前頭的先輩夫人也有出自蘇家的,論起輩分來當然可以稱呼妙玉一句表姑娘。黛玉無有不應。
第二日,因怕古家沒人陪客,便沒有讓楊時禮過去,只有黛玉坐轎子過去。幸好黛玉多想了這麼一點,若是楊時禮真的去了,還真沒有人出來陪他。
妙玉在二門上迎接黛玉,此時穿著打扮盡顯貴氣的妙玉與當年身穿水田衣一臉清冷孤傲的妙玉根本就是兩個人。她後面跟著的奶娘懷裡抱著個一歲多的孩子,小臉紅撲撲的雙手揉搓著眼睛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黛玉不贊同地責怪妙玉,「你怎麼就這麼把孩子抱出來了,剛睡醒最易風邪入體,也不知道小心些。」從奶娘手裡接過孩子逗弄。妙玉笑道:「小東西皮實著呢,偶爾有一兩回丁點事沒有。」然後領著黛玉往內宅走去。
黛玉見她府上人員僅僅有條,花木草樹都透著精神,也為她高興。問她:「孩子父親呢?孩子叫什麼?」
妙玉道:「孩子自然是姓古,在廟裡抽籤抽的名字,叫少君。至於他父親,」妙玉冷笑一聲,「被我趕出去了。」
黛玉不由的咦了一聲,「這是怎麼了呢?」
妙玉道:「我本來坐產招夫,就是為了為我古家延續血脈,招贅的人也是特意挑選了的,當初看著也算老實本分,他在家裡上有兄長下有幼弟,被虧待了也無怨言,還一直尊長愛幼,人品很好,再者他家也不缺他一個綿延血脈,便給足了他家裡銀錢算是將他買了回來。也早就說好了,生了孩子是要姓古的,至於他本人倒是沒有改姓,為了照顧他的心情,甚至都沒跟別人家招贅的女婿一般簽了身契。」南邊的女戶較多,因為招贅的女婿有過害死妻子兒女然後霸產另娶的先例,所以便有了個不成文的習俗,坐產招夫的女子夫婿多是簽下賣身契,名義上是夫妻實質只是奴僕,如此便不怕他反咬一口。如果女子和子女都無故死亡,留下的財產自然就要全歸了衙門,衙門也樂得發這筆橫財,便民不告官不究,不是很管這種明顯不合法理的習俗。
「誰知道,孩子生下來倒想拿老爺的款,想讓孩子的姓隨他,我自然不願。然後又想當家做主,讓我將家裡的產業交給他管,還想要安排自己兄弟來替我管莊子鋪面,為了孩子的臉面,我也忍下了沒理他,只是吩咐了家裡人都不許聽他的命令。他倒好,倒覺得我怕了他,好日子過順溜了還想在房裡納妾,實在將我給噁心透了,乾脆將他休了趕出去。有林大人的庇護,蘇州地面上只要我們不去故意招惹,也沒誰來欺負我們,不用再找個頂門立戶的招牌。反正孩子也有了,我們娘倆過更舒坦。」
黛玉見她說的輕快便知她心裡確實是這樣想的,黛玉自己婚姻幸福少不了也想要別人也幸福,可是看著妙玉抱著孩子笑得歡快,又覺得這樣也很好。想到以前妙玉在賈府的時候的性情,覺得這樣才是妙玉。便也笑了。
妙玉見黛玉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勸她再找個人依靠,笑道:「我就說你是我知己,是明白我的,果然我沒有看錯。外祖家裡嫂子舅母等親戚都勸過我,連相熟的太太們也勸我,直到我不耐煩去廟裡求了簽說我手上沒有紅線才都不說了,你是第一個不知道還沒勸我的。」
黛玉道:「別人也是為你好,只是想的不同罷了。咱們從小相識,情分自是別人比不了的,也熟知彼此性情,我知道你不喜,自然不會費那個勁去勸你。再說,看你如今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求仁得仁罷了。」
妙玉笑她,「就是這話,想必你跟楊二公子也是求仁得仁了。聽說你的日子過得才算瀟洒,兩個人志同道合,還能一起出去走動,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黛玉笑著默認了,這沒什麼不好說的,儘管有很多人不理解他們,但黛玉自己覺得他們的生活確實很好。然後就興緻勃勃跟妙玉說起她的書稿來,妙玉的才學不下於黛玉,兩個人的交談彷彿讓她們感受到傳說中先賢坐而論道的樂趣。遊記、故事、風俗見聞,一樣樣說來,妙玉的獨特見解是對書稿的有一次補充。等黛玉說到楊太太和楊時禮答應會給她刊印出來之後,妙玉當即就說一定要送一套給她,黛玉自然答應。
最後,妙玉還主動說不如將她的故事也加在奇聞怪談里,還主動又給她講了些自己家裡早先的事,和她在庵堂里的經歷,又說了坐產招夫的事,笑說:「這事情,若拿到京里必得無人相信,相信了也必要遭人唾棄,在這裡卻很常見,也算是怪談了。」黛玉很是贊同此話,在其他地方確實沒聽說過還有這事。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我的下一篇文,正全文存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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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不是斗嫡母嫡姐妹的小妾庶女翻身記,女主斗的對象是別人,不用擔心三觀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