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亂離人
洛陽城,大街,難民人山人海,如潮水般一浪浪的涌過來。早前,陳宮雖有派兵入城維護治安,卻是收色甚微,難民太多,少的可憐的幾個兵也攔不下多少難民。說實在,他們不敢攔,也不想攔,惹惱百姓,還不被撕吃了,況且他們大都是貧苦出身,百姓受難,他們心裡也不好受。唉,奸臣禍國,禍民啊!
這一次,災禍對百姓造成的傷害太大了,它已不僅僅是**上的瘡傷,更多的是心靈上的,一道永遠也無法抹去的傷痕。這世上,有的人地方就會有戰爭,死人這種事,是不可避免的。老子曰: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多苦了無辜的百姓!他們躲不掉,就像牲畜躲不掉被屠宰的命運一樣,他們從未想過反抗,孔「聖人」的君臣之道把他們束縛的老結實了,掙不脫。
可憐,真的,愚昧的可以!他們記住了孔子,忘掉了陳涉,記住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忘掉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們沉默著,對於一切都是逆來順受。偶然有人在沉默中爆發,卻被他們視為邪惡,在一片亂臣賊子的聲討聲中被扼殺。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這是先哲說的,先哲沒能足夠的長生,沒能「有幸」看到現實的民生,他們的話成了沒來由的「妄語」。
哀我國人,生之多艱!
白馬禪院,難民早早地在寺外排起了長龍。那陣勢,如白袍小將薛仁貴擺龍門陣,聲勢浩蕩,延綿數里;再細看之下,一個個破衣爛衫,又好像天下第一大幫的丐幫聚會。他們排在寺外做嘛,求佛嗎?當然不是,人們遭此兵劫,十戶九貧,窮的連肚子都填不寶,哪有閑心理會釋家的爛攤子,不怕怪的,老釋在他們眼裡還不如一個窩頭來的實在!
東漢,佛門在華夏大地上興起只有百餘年的歷史,相對於華夏土生土長的道門講,只能算是個外來戶,根淺枝零,世人多不熟知。傳說孝明帝時,天子夢惡,得一威武金人,頭頂光明自西天踏風而來,彈指間惡鬼飛灰。翌日,明帝尋朝臣解夢。時有蕃使自西域來京朝貢,疑明帝所夢金人即天竺佛陀,當下拜跪解之。明帝心喜,遣使西出玉門入天竺問佛道法。遂佛門得在華夏落根。由於朝廷的扶持,佛門很快興起,這一切為中國道門所難以容忍,奈何人家有朝廷作後盾,道門惹不起啊,眾人為求心理平衡,搬出老子西出函關化胡立教傳下佛門一脈之說,以證佛本是道。佛門廣源,及南朝後,佛盛道衰,寺院林立,后,佛分三宗,禪、密、顯並立,禪宗以南朝達摩一花分五葉之說獨尊中原,經世不頹。
洛陽,可說是東土佛門的起源地,祖脈所在,它影響著中國後世千年的文化底蘊。
今天,是白馬寺施粥的日子,飢餓的人們聽到消息后爭相奔走,生怕晚來沒的粥餓了肚子。今天,覺圓大師前前後後忙得不亦樂乎,於民有利的事兒他從未瞻前顧後、唯喏推卸過。
寺外,難民越匯越多,大道堵塞,老老少少,托兒攜女,手中端著殘破不堪的陶碗,只為來這裡領取一瓢半勺的施粥。
人群推推搡搡,老人和小孩被擠得東晃西搖,人們對一碗稀粥的渴求欲太強烈了。人委實多了些,寺里寺外。岳虎臣輾轉多時才來到寺外,望眼處沒有一個角落空閑著,走不出去,無奈,他留了下來。
人群中,一位婦人剛領到粥還沒顧上一口,轉身就被迎面而來的人流給撞翻了,粥瀉在地上,白潤白潤,塵土貪婪地吮吸著,很快便沒有一絲痕迹。婦人怔怔的呆站在那兒,淚珠幾欲斷落,幾個時辰排來的一碗,就這麼沒了,一場辛酸淚。身旁,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拉著婦人的衣襟,哭著:「娘親,重寶餓!娘親,重寶要吃的!娘親!~~」婦人沒有說話,俯下身抱著孩子,母子兩人失聲泣哭。孩子年紀太小,不明白出了什麼事情,見娘親哭,他也跟著哭。
哭,有何用,能換來一碗粥嗎?一切,並未因母子兩人的哭聲而停下,人們依舊為粥而忙碌著。人群哄哄的,很熱鬧,母親倆人的慟聲有些微不足道,被蓋得哪裡還聽得到!其實,就算聽到了又能如何,自己的肚皮還沒著落呢,誰有閑心管她們?
路,不平,有多少欺貧凌弱的事情,誰會來平,誰又平得起?
岳虎臣臉角抽動,他真想衝上去甩兩耳瓜子,給那個撞了人連屁也不放一個的人,欺人孤兒寡母的人,絕對不會是什麼君子,甚至是偽君子,至少偽君子也會在人前偽一副面具。
同是受了難,卻沒有人相互幫扶,人情冷落車馬稀!岳虎臣搖搖頭,轉身離去不忍看,去做他所能做的事。
婦人,孩子,擁泣著,命運太不公平。孩子的父親被董卓在昨天抓走了,生死未卜,娘倆在這裡為一口稀粥遭罪,忍受著莫大的委曲,叫天下靈,喚地不應,深陷在絕望。女人,沉痛的承受著一切,她不敢奢望丈夫還能回來,她唯一所求的就是守著最後的一點希望,撫養孩子成人。可,現在衣食全無,只有餓死的份了。
傷心,無助,絕望,一下子全湧上婦人的眼神。
「這是老天要絕我一家老小嗎?啊!~~~」
婦人慘叫了一聲,還沒看清怎麼回事人已倒在地上。婦人沒敢多想,急忙把孩子護在身下,就像母雞用翅膀護小雞一樣護著她的孩子,她的全部……
嗒、嗒、嗒……七八個漢子毫不憐惜的邁出他們的腳,踩上那具瘦弱的身軀,馬踏飛燕般的揚長而去,也許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到腳下,注意到那是一個人,一個女人!
堅實有力的鐵腳踩踏著婦人胳臂,脊背,「啊!~~」婦人緊咬著牙兒,淚珠潸然而下。痛,蝕骨的痛,人們像風兒吹著白雲,在婦人嬌弱的身上飄過。
人們很快就消失在人海中,婦人忍著巨痛從地上撐起身子,她笑了,夾雜著淚兒,在臉上綻開,孩子無恙,正眨巴眨巴的望著她,眼神清澈的沒有一絲纖塵,明明如月。
倏地,她緊緊地把孩子摟在懷裡,生怕失去一樣,為了孩子,苦又算什麼。
「娘親,重寶餓!」孩子道。婦人抽泣:「餓?重寶乖,娘親這就給你找吃的!」婦人擦了一把淚水,顫顫地站起身來,四下茫茫人流哪裡去找吃的,她有些心酸,摟著孩子:「孩子!~~」
孩子沒有理會娘親的愁腸,童聲童氣的道:「娘親,吃的!」婦人只道是孩子太餓了,說糊話,更加心痛,恨自己沒有能力,哪怕是為孩子爭得一點充饑的食物。
「娘親,吃的!」孩子重複著。
婦人鬆開懷抱,正要安慰孩子,卻愣住了。孩子手裡捧著的正是一碗騰騰五穀香味的白米粥,比粥還稠些,是稀飯。
這是……
婦人有點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的眼睛,不敢相信看到的!只是一碗粥,或許微不足道了些,但對於一個急待它來救命的人而言,它已不能用金銀來度量。這年頭,亂,人連自己都顧不了,誰會管他人的死活,一飯千金不可得,但如今一碗粥就這麽出現在婦人眼前,試問有什麼理由不讓她驚喜?
「娘親,吃的!」
孩子很開心,小手端著粥,抬著小腦袋,望著婦人。
婦人蹲下身子接過粥,撫著孩子的垂髫,道:「寶兒乖,告訴娘親粥是哪來的?」
沒別的意思,婦人就是覺著應該當面給人家道聲謝謝,這碗救命粥簡直就是雪中送來的炭火,給人溫暖,如春風,怡人。
孩子轉回身,左顧右盼,小手指著不遠的前面,道:「叔叔,白衣的!」
一個白色的背影,負背一把刀,他是岳虎臣。本是宋玉潘安般風流的人物,婦人卻看到他的內心,一種凄愴!
婦人只當他也是受了這難心裡苦著,她不安了,自己母子倆人喝了這粥,卻餓著人家,她不是那種人,自私自利。
婦人手拉孩子追了去。
岳虎臣的步子很慢,慢的如烏龜在爬行,很快,婦人和孩子便站在他面前。
「你等一下!」
岳虎臣停下腳步,機械地笑笑:「大嫂有事?」婦人遞過粥,道:「這粥還你,我不能讓你因為我們母子而餓肚子!」
「叔叔,粥,給您!」孩子雖小,卻很懂事,小孩子是不會說謊話的,從孩子的眼神里,岳虎臣讀得懂,那是對粥的留戀,孩子很餓,需要這碗粥。
一對善良的母子,岳虎臣感到慚愧,他有罪,當初若是殺了董卓又怎麽會有現在的這場悲劇?再或許沒有這場戰爭,他們雖然苦些,可再苦總比現在強吧!
良心深深的被譴責著,岳虎臣覺得自己做的太少,成千上萬的人還都餓著,他要只是盡量彌補這場罪惡帶來的傷疤。
送出去的東西潑出去的水,這粥岳虎臣該是不會接的,怎麼說也是一爺們,這種有損形象的事是他大老爺們做的嗎?不過事實總是與想象相矛盾,岳虎臣接過婦人手裡的粥,卻是蹲在孩子跟前,道:「叔叔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孩子扭頭看看娘親,又看看岳虎臣,奶聲道:「我叫王重寶!」岳虎臣笑道:「恩,重寶真是個好孩子,叔叔把這粥獎勵給寶兒怎麼樣?」
婦人忙把孩子拉在懷裡,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我們不能要,我們不餓的!」
岳虎臣把粥遞到孩子手中,笑著站起身來,道:「呵呵,大嫂您看看我的臉色,像是餓著的嗎?」婦人迎著岳虎臣笑嘻嘻的臉看了一眼,低頭紅靨不在說話,白玉蔥指緊張的握著孩子的手。岳虎臣意識到自己的話太孟浪了,乾笑了幾聲,手不自在的伸到後腦勺撓幾下,都不知該不該放下來。
女人嘛,尤其是已為人婦的是比較自閉的,男女授受不親啊。
不自在,憋著難受。岳虎臣又是乾笑兩聲,道:「孩子要緊,粥給孩子吃吧,我沒事的。我就在白馬寺落腳,大嫂往後若有難事就吱應一聲,岳虎臣一定儘力相助,告辭!」「謝謝恩人,恩人慢走!」說是走,其實是逃,慌不可擇的逃,怕是再待下去岳虎臣該憋出病來。
身後,孩子不明其故,道:「娘親,叔叔走路的樣子好怪哦!」婦人道:「是嗎?好象也是!重寶,你餓壞了吧,來,娘親喂你粥!」「娘親先,重寶再吃!」
孩子很懂事,婦人很欣慰。
人群里,岳虎臣欣賞著這溫馨的一幕,很快意,做一件好事身心兩輕鬆,多好啊。
「岳大哥!」「岳叔!」
「嚇!」岳虎臣不堤防背後有人叫他,嚇得人神經大條的跳起來,丁曦、紫月、鍾麟也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背後。
「曦兒,麟兒,你們怎麼出來了?呵呵,紫月也在啊!」「哼!」對於岳虎臣的這番殷勤,紫月並不給他好臉色,兩人成見很深啊。
岳虎臣知趣的閉上嘴巴,三人一孩童就這麼干站著誰也不說話,氣氛與熙嚷的環境極不相襯。丁曦臉色蒼白,瞳仁飽瑩,她這不是在苦自己,她這是在懲罰岳虎臣啊。岳虎臣顫顫兢兢汗不敢下,丁曦反常的表情讓他后怕,一時連說話都不正常,「曦曦兒,我我……」岳虎臣真的急了,他從未這般口吃過,他很在意丁曦,看著丁曦這樣,岳虎臣心都碎了,如果可以他真想撞牆。
「曦兒,別這樣好嗎?有什麼事給岳大哥說,你這樣不說話苦著自個,你是要要大哥的命啊!」
岳虎臣真是怕了,慌了,話語里都帶著哭氣。
「岳大哥!」終於,丁曦開口了,一聲岳大哥叫得岳虎臣肝腸寸斷,丁曦撲在岳虎臣懷裡,泣顫著嬌軀。眼淚永遠是女人說不的話題。
岳虎臣由始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混帳,竟把一個女人,一個愛的女人傷成這樣。
「曦兒別哭,萬事由大哥在,別哭好嗎?」這一刻,岳虎臣雙目通紅,他急哭了。
有人說,眼淚是留給懦夫乞憐的,岳虎臣不知道它是誰的,不然非揍他不可,***真箇混球。這一刻,岳虎臣急的都要瘋了,他要知道為什麼。
「岳大哥,你……你有了別的女人還……還會要……要曦兒嗎?」丁曦真的很傷心,她已經是泣不成聲。
岳虎臣笑著安慰道:「呵呵,別的女人?誰啊,我怎麼不知道。曦兒,你還記得我說的話嗎,難道你不相信大哥?」丁曦道:「不不不,曦兒相信大哥!」
岳虎臣道:「謝謝你,曦兒!」
丁曦只是倚在岳虎臣懷裡,她沒有看到岳虎臣的眼神,飽紅,赤色,恐怖至極。目光一字掃過,鍾麟、紫月兩人心裡咯噔一聲,腳不由心的退步,鍾麟隨岳虎臣才一天什麼都不清楚,但紫月清楚,這目光怕是針對她的,儘管她對今天的事一無所知。
岳虎臣僅僅是掃了一眼,並未訴斥什麼,但是那目光足以說明一切。
認識岳虎臣以來,紫月還從未見岳虎臣發過火,一向溫文而雅的岳虎臣突然變色,著實讓紫月害怕,那雙充血的眼睛如光刀掃過,讓紫月不寒而慄。
四人之間,空氣顯得很壓抑,岳虎臣一直盯著紫月,盯得紫月的心不安亂跳。
「哼!」岳虎臣很惱火,真想不通這丫頭為什麼總跑他過不去,自己也沒怎麼得罪她啊。
誰也沒出聲,包括罪魁禍首的鐘麟,他不敢,他怕,要是岳虎臣知道是他亂說話,不趕他走才怪事。
總算沒事了,丁曦也恢復了以往的開朗,終於擠出一點讓岳虎臣釋懷的陽光。岳虎臣也笑了,不過笑的很難看,這樣活著他很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