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月以來連綿的暴雨將青市洗染出一片澄凈天色,空氣中到處瀰漫著濕漉漉的青草泥土香,因暴雨被推遲了將近一周的明星夜慈善晚宴,在淅淅瀝瀝漸下漸緩的細雨中也總算在中季酒店晚宴廳中盛大開場。
從下午五點起,中季酒店門前的濱州路便被各式豪車擠得水泄不通。酒店大門外數十米長的紅毯兩側,各路記者扛著攝像機和捏著話筒頂著細雨嚴陣以待,里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的人群恨不得將這幢五十層高的頂級酒店給擠塌踩平。
明星慈善晚宴不少見,但像這樣的記者陣仗卻不多見,不知情的人將這十里鎂光當成今晚璀璨星光,知情的人默默靜候遲遲未現身的宋陵澄。
有資歷沒資歷圈子混圈外混的,大概真找不出一個不認識宋陵澄的人來。六歲以童星出道,不溫不火地演了十多年戲,六年前一場爆破戲中突發意外后,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古諺在宋陵澄身上得到了印證。那場爆破戲攢起的話題度及後期突然乘了火箭似爆發的演技讓宋陵澄憑著那部戲火了,火得一塌糊塗,收視口碑雙贏,不僅將前十年攢下的國民度發揮到極致,從國內火到了整個東亞,也讓她成功從小熒屏轉戰大銀幕,電影叫好叫座,五年下來橫掃國內國外多尊知名電影節影后,創造奇迹的程度就如同當年的爆破意外中豪發無傷地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她,開了外掛般的神存在。
但偏偏就是這麼個突然紅透半邊天卻幾乎與緋聞絕緣的宋陵澄,最近攤上大事了。
這對於執著挖了宋陵澄五年新聞卻只挖出些諸如宋陵澄穿高跟鞋又崴了腳或者宋陵澄又沖著誰美眸輕瞪:「放肆!」或是「來人,把他給我拖下去!」之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的娛記而言,這大事搶到那麼一點□□足以讓他們好吃好喝好一陣。
多少媒體記者頂著餓了一天的肚子和頭上的細雨,就為了佔得個好位置搶個頭條混口飯吃,卻沒想到晚宴都要開始了傳聞會出現的宋陵澄連個影子也沒有。
各線明星望著垂喪著臉的記者,優雅端起的酒杯里掩映不住唇角勾起的訕笑和私語。
「這宋陵澄一倒下,這幾天的煙火要賣脫銷了吧。」韓一憑輕晃著手中的高腳杯,往四周環了眼,訕笑著道。
坐在他斜對面的沈司珩抬眸淡淡往他望了眼,韓一憑溫雅帶笑的臉上堆出幾道褶子來,手掌很是安慰地在他肩上拍了拍:「怎麼說也是在這個圈子混的,別光顧著悶聲發財,偶爾也了解一下圈裡八卦,規避風險。」
沈司珩將他壓在肩上的手拉下:「公司有經驗豐富的經紀人、宣發和公關團隊。」
藝人上新聞無非是上新戲了獲獎了或者鬧緋聞出醜聞了,星綻的宣發團隊和公關團隊會處理得很好。
韓一憑知道沈司珩對這些圈裡的八卦從不感興趣。星綻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影視娛樂公司,作為星綻的指定繼承人,沈司珩卻鮮少涉圈,更從不在媒體前曝光過身份和照片,今晚出席慈善晚宴算是一個例外,卻不是頂著星綻少東的身份過來的。
只是他不敢興趣,多的是感興趣的人。
深處娛樂圈八卦中心的林宋早已迫不及待地接過了話頭:「聽說昨晚輕水泗那邊就放了一晚上煙火。自從宋陵澄紅了之後,壓了多少花旦小花,她戲路寬演得了清純小花駕馭得住美艷妖姬,人氣高演技好扛得住票房國內外頂級資源都讓她一個人給佔了,擋了多少人的道。」
林宋這話不假,桌邊坐著的都或多或少算娛樂圈人,宋陵澄有多擋道,除了她所在的經濟公司海星傳媒,其他人無不咬牙切齒。鳳凰涅槃這個詞就像專門為宋陵澄打造的。事故前的宋陵澄美則美矣,但美得像幅平面畫,在從不缺美女的娛樂圈裡摸爬滾打了十年卻激不起半點水花,出事後的宋陵澄卻突然多了股靈氣般,依然是那樣的眉那樣的眼,但又隱隱有些不一樣,顧盼間總帶了那麼點靈動的清新自然,時而活潑俏皮時而恬淡安靜,演什麼是什麼,天生為演戲而生般。
「你說這宋陵澄吧,平時看著挺真的一個人,年輕漂亮前途無限,怎麼就那麼想不開搭上了溫劭華那麼個人,逼死了人家老婆還鬧出艷##照視頻來,那張皮相騙了多少……唔……」
林宋高昂的嗓音突然失了聲。
韓一憑奇怪望他,卻見他臉色古怪地伸指摳著喉嚨。
「你怎麼了?」
林宋憋紅著一張臉:「誰他媽扔東西砸我?」
低頭想要尋找兇器。
一道綿軟女聲不緊不慢地在這時插入:「林總編,又在背後編排我呢?」
甜絲絲的嗓音還沒落下,整個大廳里已經起了騷動,躲在各處角落的記者扛著攝像機瘋了般往門口這邊湧來。
林宋頭皮發麻,憋紅的臉上更是憋出一絲被抓現行的尷尬來,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鬼,至理名言。
他勾著諂笑硬著頭皮抬起頭來:「哪可能啊,宋小姐您聽錯了吧。」
宋陵澄從善如流地含笑點頭:「不好意思,又誤會林總編了。」
她今天穿著一襲淺白的雙肩及膝小禮服,墨黑的長捲髮柔順地盤卷在腦後,唇角噙著淺笑,淡眉淡眼地站在那兒,不算美得驚人,但這身簡單隨意的打扮里卻透著股恬淡優雅的味道,渾身上下絲毫不見醜聞纏身的落魄狼狽。
蜂擁而來的記者已經將這邊給擠得水泄不通,這陣仗完全出乎梁菲意料之外,按合約規定,外面可以有記者,但宴廳內是不允許有記者在的,但顯然主辦方已經先毀了約。
梁菲是宋陵澄的經紀人,一看這架勢不對推著宋陵澄想讓她先離開,但一層又一層圍攏過來的人牆讓幾人寸步難行,宋陵澄也並沒有那麼配合地保持沉默,反而是奪過了不知道誰的話筒,還沒來得及開口話筒又被梁菲奪去扔給了記者。
「我的姑奶奶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候。」梁菲在她耳邊咬牙切齒,拚命推著她往門外退。
宋陵澄被人群撞得跌跌撞撞,連身子也轉不過來,正暈乎乎時,對面一團黑影迎面疾飛而來,宋陵澄本能往旁邊一側身,「啪」的一聲細響,鬆軟的塑料袋砸在了她右側額角,軟濡的東西破袋而出,惡臭味撲鼻而來。
原本混亂的場面瞬間靜謐如夜。
林宋目瞪口呆地望著趴在了沈司珩身上的宋陵澄,視線隨著她臉上那堆蠕動著不斷往下滑落的東西移動,落在了沈司珩擰起了眉心的俊臉上。
慘不忍睹!
林宋嘔吐著移開了目光。
宋陵澄那一瞬間有些懵,她向來覺得自己神經有些粗,但身體的反應能力向來在理智之前。
因此在深思恢復清明前,她的右手已經很自覺地撩起最近的布料往額角一擦,左手也跟著抄起最近的酒杯,腕間一使力酒杯便脫手飛出,直直砸向人群外的黑衣眼鏡男。
「給我拿下他!」
人群更靜了!
宋陵澄神思陡的清明起來,手略微尷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擦乾淨了嗎?」一道清冽嗓音從耳畔徐徐傳來,無波無瀾的音質很好聽,隱約帶著股遙遠的熟悉。
宋陵澄怔了怔,垂下眼,看到指間緊攥著的柔軟西裝面料,心裡「咯噔」了下,然後很淡定地將手指一根根收回:「不好意思。」
沈司珩神色沒動,只是站起身,利落將身上西裝脫下,往臉上一擦,手一拋,西裝朝宋陵澄頭上罩來。
「把頭髮也擦一下吧。」
撥開人群離去。
林宋和韓一憑捏著鼻子跟上。
沈司珩有潔癖,現在無故被殃及,被澆了半臉糞,正常人都無法忍受,更何況沈司珩,回到家仔細清理了一遍還是無法將盤亘在胃裡的噁心感給驅散,胃裡的東西被吐了個乾淨,連只是圍觀的林宋和韓一憑也吐了個徹底。
林宋癱在沙發上,拿過遙控開了電視,盯著娛樂播報里的宋陵澄咬牙切齒。
鏡頭前的宋陵澄已經被反應過來的經紀人護著離開。
短短一個多小時,宋陵澄慈善夜被粉絲潑糞的新聞引爆整個娛樂圈,迅速取代宋陵澄疑插足溫劭華家庭逼死正室關倩和疑似宋陵澄溫劭華不雅視頻流出成為今夜大頭條,各大微博營銷大號暗示明天下午有猛料更讓這一新聞多了些耐人尋味的東西。
「這些指控要是坐實了宋陵澄這輩子是砸多少錢都翻不了身了。」盯著電視機前的娛樂播報,林宋發揮八卦本質,本能點評。
韓一憑在商言商:「雖然看著有些可惜了,但對安茜是個好機會。她們兩個形象和戲路差不多,沒了宋陵澄,投資商自然會優先考慮安茜。」
「不過這宋陵澄古裝戲拍多了學了功夫不是,這反應,這力道……」
林宋盯著電視機前被玻璃杯砸得頭破血流的黑衣眼鏡男,「嘖嘖」慨嘆,他和宋陵澄交情說深不深說淺不淺,但恩怨卻是不算小。就因他當初一篇不太實的報導,第一次見面宋陵澄就不動聲色拐腳讓他當眾摔了個大跟頭,然後忒淡定地繞過他走了。這樣的性子還能在娛樂圈如魚得水了這麼多年,不是福蔭太好,就是背後的金主太強大,只是這背後的金主卻是連他這八卦教主也摸不透的謎。
「誒,我說,」林宋扭頭望向沈司珩,「你在圈子上層打轉的,就沒有半點關於宋陵澄的□□?」
沈司珩正翻著書,手肘隨意撐著沙發扶手,單手支額,漫不經心地翻著大腿上泛黃的史書,聞言眼皮也沒抬,嗓音淡淡:「沒有。」
翻著書頁的長指隨著落下的嗓音壓在了書頁上,視線停在某處,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眉心擰出些淡淡的褶痕來,向來清雅的俊臉上隱有些深思的迷茫。
林宋心裡奇怪,沈司珩愛看史書林宋是知道的,他這個愛看書的習慣從六年前那場不大不小的車禍后才開始他也是知道的,人也是從那時開始總淡淡的他也是知道的,但像現在這樣露出這樣的神色他卻是很少見到的。
「怎麼了?」他望他,看沈司珩似乎出神得有些過分,伸手拿過了那本書,盯著書頁上的文字,逐字逐句皺眉念道:「陵城公主,長帝幺女,皇家唯一帝姬,自幼受寵,性子養得活潑素喜捉弄人,常混於民間,曾婚配雲丘太子夜珩,出宮三年後無故拒嫁,回宮次月(長元四十五年二月)迷於宮中,遍尋不著,長元五十年臘月突歸,恰六載,次年春下嫁護國將軍,膝下三子……」
越念眉皺得越深,把書一合:「有什麼不對勁嗎?不白不古的看著人頭疼……」
說完卻發現沈司珩正垂著眼瞼,好看的臉上似是依然陷在某種空茫的深思中,這幾年來沈司珩一個人時時常出現這樣的神色。
林宋伸手推了推他:「沒事吧?」
「沒事。」沈司珩站起身,彎腰拿過林宋手中的書:「一會兒記得把門帶上。」
轉身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