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葬禮
葬禮
城北城東
顧乾的葬禮辦得相當隆重。送葬廳中央一口水晶棺材,由百合花與菊花簇擁著。500多個花圈、花籃遍布整個送葬廳里,圍立在棺材四周的人,一副黑社會打扮,全是黑西裝,黑領帶,黑皮鞋,黑墨鏡。
密密麻麻來送別的人排成了長龍,看不到邊,這些人裡面有市領導,企業大亨,親戚朋友。只聽見執事者大聲喊道:「起葬嘍!」頓時和尚的念經,笛子,嗩吶,鑼省,混合成一首「哀樂」。
送葬廳外面,一直天氣晴朗的Y市竟也突然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水單調地拍濺著地面,始終如一,永無盡止。送葬的隊伍從送葬廳一直到青龍公墓一字排開,極為壯觀,單是來送葬的豪華轎車就有幾十輛,一輛凱迪拉克加長型禮車作為排頭兵,氣派十足,隨後是那張加長座的黑色賓士、悍馬、林肯、寶馬、等名貴轎車,後面兩張大卡車上面堆滿了紙紮的汽車、別墅、液晶電視、菲佣以及二奶。這個長長的送葬隊伍一度使Y市交通癱瘓三個小時。
由於整個葬禮和入葬儀式並不對外公開,因此墓園方面聘請了兩家保安公司的保安工作,幾乎每100米就有一位保安,墓園內外均有警車駐守。出席葬禮的親友,都必須經過邀請函和身份證雙重身份確認,方才可以進入。很多年以後,這一場葬禮都被這個城市的老百姓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談的津津有味。
「那個葬禮太氣派,呵呵,就是牛」「那可以作葬禮中的典範了」「那是,國家幹部都就這個級別了。」「我死後像那種也不錯了。」「你倒是做夢可以,現實里沒希望了。」
已經是下午五點了,烏雲蔽日,陰風瑟瑟,枯葉飛舞,在山坡上,整齊劃一地矗立著一排排一模一樣的墓碑。在這場死亡的盛宴會中,沒有高低和貧賤,沒有輸家和贏家,也沒有得到和失去。大部分親友都離去了,只剩下顧小北和母親站在那裡。顧乾的墓前莊嚴肅穆,周圍擺滿了鮮花。顧乾的照片貼在墓碑上,笑容依舊,和藹可親。顧小北在自己父親的墓碑前擺上一大把開得黃燦燦的菊花,深深地三鞠躬,本來自己覺得不會為這個男人難過,可是還是感到了胸口痛得很。
顧乾現在就躺在地下,在他這短暫的一生中,有誰記住了他,有誰知道他的故事,有誰清楚他的愛情和青春,他又記住了誰,知道誰的故事,了解他的愛情和青春,當一切結束的時候,我們這才發現原來時間向來是靜止的,而我們的生命卻不停地流逝著。生命是如此得渺小和無奈,哪怕我們生前疆界無邊,富可敵國,名聲大噪,可是死後所佔據的地盤不過大地上小小的地盤,死後最長的名聲微不足道,家財萬貫也帶不走一分一毫。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多年之後,我死去后,我還會活在誰的心中,誰還會知道我的故事,誰還會了解我的愛情和青春。顧小北傷心地想著,鼻子一酸,眼淚流了下來。
顧小北扶著母親默默地佇立在風中,母親的眼眶通紅,不住地小心抽泣。母親的頭髮稀稀疏疏,那是做化療的負作用,她默默地承受著疾病的折磨,生活的艱辛和生命的無奈。那一刻,顧小北發現,母親面對這一切是如此的堅強。
顧乾的葬禮結束幾天後,在Y市出名律師所的寬敞大廳里,李梅麗坐在一張長長會議桌的中央,顧小北坐在旁邊,幾個西裝筆直的律師圍坐在他們周圍。
李梅麗不解地問:「你們今天把我和兒子喊來這裡,有什麼事情嗎?」
律師甲說:「根據顧乾的最後遺囑,顧先生已經將自己名下的物業、私家車、現金、股份債券全部轉入你的名下。」
律師乙說:「顧先生的名下有一輛悍馬、一輛賓士、兩張寶馬、兩張三菱、三張本田、三張奧迪共十二輛轎車。」
律師丙說:「顧先生的名下的物業有8間,其中有兩間別墅,一間在北京,一間在Y市,另外6間是商品房,三間在Y市,一間在深圳,一間在上海,一間在香港。」
律師丁說:「顧先生持有乾坤房地產有限責任公司40%的股份,藍寶製造集團的30%股份,宏大投資公司的10%股份,好來利食品有限責任公司的10%股份。」
律師甲說:「除此以外,顧先生還有五家店鋪,兩家酒吧,一家髮廊,多支股票、國債和基金,這些東西都有詳細的資料記錄,請你在這裡簽字接受。」
李梅麗面對桌上堆得像是小山的資料,有點發獃,思緒又回到了她和顧乾認識的那些日子裡去了。
李梅麗和顧乾是在建築工地上認識的,那時,她在工地上記賬,那年她才19歲,年輕動人,活潑開朗,許多工人都把她作為自己的夢中情人,而顧乾那時還沒有發達,只是那裡一個經常受欺負的小工,可是他很能吃苦耐勞。兩人本來素不相識,可是一次意外使兩人從認識到相愛,最後走在了一起。
那天,李梅麗看完電影回家的路上,本來她是有兩個伴,可是他們都突然有事提前走了。那個時候,中國正處在改革開發的時候,治安非常混亂,許多少女婦女被侮辱后都不敢聲張最後心理受不了選擇了自殺。李梅麗提心弔膽地準備回家,果然三個大漢攔住了她,準備對她實施非禮。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剛從夜校回來的顧乾撞到了,顧乾二話沒說就沖了過去,結果顧乾身單力薄,寡不敵眾,被三個大漢打得皮青臉腫,差點被打死,血都吐了一灘,幸好被聯防隊巡邏發現,抓住了大漢,他才得以保住小命。
為了報答顧乾的救命之恩,李梅麗的父親——建築隊的隊長特意去醫院看望了他,還當場讓顧乾做了一小頭目,而李梅麗天天送排骨湯給顧乾補身子。從那一次起,兩個情投志和的年輕人走在了一起。
李梅麗至今還記得她倆結婚後,顧乾第一次騎自行車帶著她去鎮上看李連杰演的《少林寺》。兩人一起穿過山林,穿過河流,穿過山間小路,在九月的陽光里恣意追逐。燦爛的陽光流淌成一首動人的愛情詩,讓人感到幸福和興奮,風在耳邊唱歌,路一直延伸到遠方。李梅麗多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他們一直就這樣騎啊騎啊,幸福是那麼簡單,幸福是那麼容易得到……
可是後來李梅麗的父親退了下來,讓顧乾當上了建築隊的隊長。顧乾沒日沒夜地干,到處找工程承包,建築隊的規模越干越大,可是他並不滿足,後來建築隊還成立了公司,顧乾當上了總經理。從此以後,顧乾就很少回家了,不是在公司里,就是在酒桌上,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其中不乏一些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每次李梅麗問顧乾白襯衣上怎麼會有長頭髮口紅的時候,顧乾就說是逢場作戲,於是兩個人就開始吵了起來,說著說著,兩人還動起手來,李梅麗被顧乾推倒在地,李梅麗坐在地上,披頭散髮,嚎頭大哭。顧乾臉色凝重,坐在沙發上不停抽煙,坐了一陣便摔門走了。那年,顧小北和徐陽讀初中。
「李女士,請你在這裡簽一下字。」律師的話打斷了李梅麗的思緒。李梅麗這才大夢初醒,在律師的指點下在文件上寫上自己的大名。
就在李梅麗一夜暴富后,很快就有個自稱顧乾的老婆的女人拿著顧乾的另一份遺囑來跟李梅麗打官司了。同樣這場關於顧乾的財產糾紛的官司和他的葬禮一樣,轟動Y市,再次成為老百姓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呵呵,還是錢惹得禍啊!」「死人倒是一了百了,活人可就有得忙了。」「聽說那個女的是國外回來的,過去和顧乾做過生意,後來成了顧乾的老婆,我看李梅麗有點懸。」「兩張遺囑,都是真跡,這官司有點意思。」
為了打贏那場官司,雙方都請了一個律師團,十幾名大律師為之出謀劃策,雙方準備的申辯資料足足堆了一個房間,又是證人,又是筆跡鑒定,又是錄音採樣。
那些日子裡,李梅麗獨自拖著病重的身體一面進醫院,一面上法院,甚至打著點滴和律師探討官司,剛才還鎮定自若地站在法庭上面對詢問,現在又在醫院裡接受化療后,拚命嘔吐。
很多次,顧小北從學校回來,看見母親為了父親的財產而使病情惡化,哭泣地說媽媽,我們不要爸爸的財產了,我們不打官司了,我已經失去一個親人了,我不想失去了你,媽媽。媽媽微笑著看著顧小北,說孩子,我遲早要走的,但走之前,我一定要給你留下些東西,讓別人不再看不起你,傷害你,何況這也是你爸爸的意思,你爸爸在臨死前告訴我,他和我離婚後發現自己得了不育症,所以你是他唯一的骨肉啊,他讓我把所有的東西全轉交你,希望你幸福,過去他錯了,他對不起我倆母子。
顧小北說媽,我請假陪你吧。
李梅麗搖搖頭,微笑著撫摸著顧小北的頭說小北,你現在的任務就是讀書,放心,我一個人能行,我一定會打贏這場官司的。
終於烏雲散去,水落石出,法院宣布李梅麗勝訴,她是顧乾唯一合法的繼承人。可是當人們歡呼雀躍的時候,李梅麗突然倒地,顧小北立刻從人群中衝到了他這一輩子最後一個最親的人的面前,緊緊地抱著她。法院有人大喊叫救護車,快。法院里一片大亂。
李梅麗就這樣走了,她是微笑著走的,她沒有帶走顧乾的一分財產,但她的血肉還在這個世上,她的希望還在這個世上。也許這個世界太無常了,太無奈了,太痛苦了,太黑暗了,太難於捉摸了,也許對於她來說這是一件好事。
也許她還可以到另一個世界里和自己愛的人騎一輛自行車上看電影。他們一起穿過山林,穿過河流,穿過山間小路,在九月的陽光里恣意追逐。燦爛的陽光流淌成一首動人的愛情詩,讓人感到幸福和興奮,風在耳邊唱歌,路一直延伸到遠方。那條路真的沒有盡頭,他們一直就這樣騎啊騎啊,幸福是那麼簡單,幸福是那麼容易得到……
醫院裡,顧小北緊緊地摟著母親的屍體,護士醫生怎麼勸都不放手。他這一輩子最後一個最親的人就這樣走了,只留下他孤零零地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他怎麼也想不到居然在短短的時間內先後離他而去,現在他的腦袋裡只有三個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母親的葬禮結束后,顧小北回學校了,恢復了以前的生活,可是當想起母親的容顏的時候就感覺彷彿心碎了,淚只能認它流,不住的思念,死命的喊聲,心抽痛了。
記得小時候,您去田地里幹活我也跟著去,有時候我在田邊玩累了不想再走回去了,您就背著我回家,我也總是在您背上甜甜的睡著。那年我去讀大學,你為了我的學費去掃大街,放假的時候您去掃大街我也跟著去,你不讓我掃,我便站在遠處看著您,你轉過身向我擺手,讓我回去。可是現在,再也沒有人親切地喊我的名字叫我吃飯了,再也沒有人給我做我最愛吃的雞蛋炒番茄了,再也聽不到您的叮囑,您的嘮叨。您辛苦了一輩子還沒享福呢,您為什麼丟下我走了?您知道我哭得有多傷心嗎?媽媽,我永遠愛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