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老樹
吟鳳抬起頭,莞媚的桃花眼微微勾起,卻又輕輕垂下眸子低聲道:「草民聽不懂公主殿下的意思。」
慕青容的手勾住了他的下巴往上一抬,鳳鳴軒的頭牌吟鳳,暗裡鳳鳴軒是替慕青容做事的,可混進幾個心思不明的讓她如坐針氈。
「本宮前幾日聽到一個消息,說祁應有一天在三寶齋和一個白衣少年把酒言歡,你莫要告訴我這個人不是你,否則我很有可能現在就殺了你。」
祁應初來曇京那天進昌榮府上的信便是吟鳳給他的,那日他們在三寶齋見得面,三寶齋是慕新霽的地方,如今慕新霽出了事他的手下正在收集指向祁應的證據,所以這大半年前的會面就被翻了出來。
對於慕青容來說這沒有什麼影響,畢竟誰都知道她身邊的男人大多是鳳鳴軒物色過來的,只不過初聽聞的時候略有詫異,細一想來才發現當初自己一直忽略了祁應進公主府的介紹信。
當時七顏說,慕青容沒有要人。
「我的耐心很有限,如果你準備等他救你,我只能告訴你他現在自身難保。」慕青容俯□冷冷地看著吟鳳,這個曇京新一輪傳說中慕青容剛看上的男人,「一炷香的時間,要死還是活,你自己選擇吧。」
她轉過身點上一炷香,煙霧縹緲纏纏繞繞地飄向天空,鳴鳳的拳頭已經慢慢緊握。
打入鳳鳴軒不過是為了有機會靠近慕青容,而這,本就是祁應的意思。
香灰一點一點燃盡,整個屋內充斥這淡淡幽香,慕青容睜開眼看著香越來越短,地上的人卻依舊沒有一點要說的意思。
「可惜了一張美艷的皮囊,在鳳鳴軒怕是得到了不少朝中大員的資料吧?」慕青容半是嘲諷半是嘆息,美貌對她來說不是誘惑,當自身擁有的時候,再美的男人都是浮雲,「你是一年半前來的鳳鳴軒,很難想象一個擅長琴棋詩畫看似出身良好的男子會來鳳鳴軒這種地方,你以為,我是個會隨便收人的人?」
鳳鳴軒是個什麼地方?除了名義上裡面的老闆和幾個慕青容派過去的手下以外幾乎沒有人知道,所以即便鳴鳳打入了鳳鳴軒也不過是一個看來不怎麼特殊的專門為高官顯貴物色美人的地方,是以當初在三寶齋他完全不懂祁應的意思。慕青容既然私底下做著的是謀反的大事,對於來鳳鳴軒的人又怎會不一一查底。鳴鳳的身份隱藏得再好也經不起這一年多被查個底朝天。
「一年前鎮遠大將軍章莫的嫡子章繼蕭來過鳳鳴軒看上了你,章莫跟著大皇子身在與東寧的戰線上,也是大皇子身邊為數不多的經驗豐富的老將,他完全掌握作戰計劃,那會兒他寫過一封家書,邊關將士寄來的家書大多要經過檢查,可是章莫戰功赫赫是擎天之柱,為了表示尊重,他的家書不受檢查,所以無意識間他可能會透露看似沒用的消息。」
「無論多沒有的戰場消息只要讓某些人看到,都能順藤摸瓜地找出許多關鍵。我在想大皇子並極少親身迎戰為什麼會突然陣亡,想必這裡一定有些什麼關係吧?」
鳴鳳依舊沒有抬頭,一炷香已經燃盡了。
慕青容輕輕地悠悠地慢條斯理地講了這麼多,無不是在告訴他,他所做的一切早就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就算這些她之前不知道,當祁應第一次告訴她慕景禮早就死了的時候她便分析了出來。
她跟祁應是一類人,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消息能讓她得到許多意想不到的驚喜。
鳳鳴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慕青容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就明白,眼前懷疑了他這麼久卻一直隱忍不說的女人一點都不比祁應來得羸弱。真正的慕青容,放誕不羈肆意從容,略一看纖纖玉質,卻能一眼看穿一個人或者一件事的本質。
她若沒有這般細心和張揚,當初姜柏深又怎會看中她?
「我給你很多次機會,現在時間到了。」慕青容微笑著彷佛是去迎接曙光,而手中冰冷的武器卻告訴眼前的人他的死期到了
「我說——」
……
鳴鳳終究沒有活過三天,離開了祁應的慕青容又變回原來的模樣,那個三天必死的定律也在繼續延續。而鳴鳳到底死沒死,這便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樣了。唯一不一樣的是,鳴鳳不是送去北嚴的。
老五的人既然查到了鳴鳳的身上便會想方設法將鳴鳳弄走,現在被慕青容搶先一步已死為借口丟到了亂石崗,當他們得知自己失手的時候無不扼腕嘆息,第一天的時候他們就該注意。可惜誰都知道凡是被慕青容看上的,你永遠都別想搶過去。
這幾日曇京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工部尚書因為奉城水利失事突然被謫貶,兵部兩個侍郎皆因對東寧戰爭失利的事情降職,連禁衛軍統領手下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頭頭都因為醉酒鬧事等原因撤職的撤職降罪的降罪,原來小官的升降並不能引起大多數人的注意,可這幾日落馬的人越來越多,這是暴風雨的小前奏,讓人不得不注意。
「主人,昌榮公主開始動手了。」暮雪閣里,陌生的黑衣男子跪在祁應的面前,「我們的人突然紛紛落馬,您看……」
祁應背靠著黃花木著實有些無奈,「這個慕青容,還真是……一抓一個準。」
「我們會不會暴露了?」
「不會。」祁應自信滿滿,「她想把我的人清出曇京,可她不知道我在曇京有多少人馬,就算她一天抓一個,三個月也就百餘人,只不過最先落馬的都是高官,這倒有些難辦。」
「屬下應該怎麼做?」黑衣人請示祁應。
祁應沉默了一會,慕青容是個太有原則的人,從知道祁應是東寧人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她會在自己離開曇京之前先將東寧的勢力清肅。大成即便要易主,那也必須是大成的人,她絕不允許自己的土地落在外族人的身上!
哪怕,她喜歡這個人。
「安排人來暮雪閣。」祁應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今天晚上。」
「是。」
祁應緩緩站了起來,他該去找找慕青容了。
出了暮雪閣一直走到迴廊上,深幽的長廊那邊有儷影忽至,風吹起裙擺是深秋的搖曳的竹影,她看著平靜的湖面站了很久很久。
今年春天的時候她站在這裡為的是看見祁應,到了秋天卻變成了懷念。
心情和這個蕭瑟的季節一樣荒蕪,她卻希望祁應不要再出現。
不是不想,而是一旦出現,那份剛剛用忙碌深埋的記憶又會翩遷而至。
祁應走了過去,很輕很輕,一旦腳步重了,她就會離開。
枯黃的落葉吹卷到腳邊,祁應低下頭,將腳步移開了一點。也許此刻哪怕是踩上落葉的聲音都會讓人覺得尤為刺耳。
再走一步,剛剛站在迴廊上的慕青容卻突然沒了身影。
彷佛有石子砸入湖面被暈開了一層一層的光圈,祁應四下回顧卻已沒了她的蹤跡,她跑得太快,走得太堅決,堅決得讓他懷疑是否曾經她也動過心。
秋天的地面很乾燥,慕青容不知剛從哪裡回來,腳下還有有水跡,踏在地上的時候便留下了很淺的腳印。
腳印兩三,繼而越來越淡,消失在這段路上。
祁應隨即追了上去,半個月不見,情愁泛濫成災想念延綿不絕,那晚旖旎繾綣尤在眼前,只是佳人以忘卻。
無論目的為何,他只想說,無論成敗,至少我能陪你一生。但他又太清楚慕青容的倔強,海誓山盟是過眼雲煙,她不屑,也不在乎。
如果不是慕青衣那一眼,她斷然不會獻身給他,如果沒有那一晚,祁應亦不會有心中的愧疚和愈發深入骨髓的愛戀。
他循著腳步走遠了,地上的水印也慢慢消失。半禿的老樹下,慕青容靠著樹榦抱著自己靜靜地看著祁應越來越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咬住了嘴唇。
不見不念,心裡酸酸澀澀的卻又哽咽不出,指甲深陷手心不覺疼痛,她敗給了自己的一念之差,才會對他念念不忘。
老樹下的女子出神了很久,第一次完完全全的走神,滿腦子都是月下的曖昧氣息,她只要祁應的一個回答:你到底是誰。
久到,她都不知道老樹的另一端站了一個人,滿眼的心疼和無奈徑入心底卻又不敢說一句原來你在這裡。
他和她的距離只有一棵樹,卻誰都不能埋過這一步的短暫間隔。
本是想找慕青容,哪怕就和初見時那樣沒有感情沒有眷戀只有相互的算計來平心靜氣地討論下一步該怎麼走,到頭來他覺得還是算了,也許他該為她做點犧牲。
如果慕青容可以像普通女子一樣被他寵愛,如果不用在謀海浮沉顛簸歃血征伐。
冷風拂面,她的背影單薄孤獨,靜靜離開。
不知是她在老樹下看著他循蹤離開,還是他負手而立看著她故作姿態。
祁應回去的時候,暮雪閣房間內的床榻邊站了一個男子,一個和他身形相似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