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北嚴
門外的慕青容冷笑了一聲,從剛才進入房間開始,她就知道屏風后藏了一個人。
她並不想去拆穿,祁應這樣的人身份定然不簡單,他那麼張揚地說要幫她,就一定不只有他一個人。
慕青容知道自己站在這裡也查不到什麼消息,便慢慢踱步出了暮雪閣。
月明星稀,夜晚的雲稀稀拉拉地垂了幾許,拉長的身影在地上飄蕩地詭異。慕青容停下腳步,轉了個身,便看見了身後高挑的男子。
「你一直跟著我?」慕青容皺了皺眉,略顯不滿。
「聽說你這裡來了一個人,所以順便跟過去看看。」來者對公主府很是熟悉,和慕青容的關係,也非同一般。
「什麼時候從北嚴回來的?」她的聲音比夜晚的風更冷一些,明明很輕,卻又像千斤巨錘那般有力。
「一個月前,今天剛到曇京。聽說這些日子你府上出了些事。」分明是聽說,但他的聲音卻是肯定的。
慕青容知道,只要他一來,一個時辰的功夫,足夠將公主府一年的事情都打聽清楚。
「也沒什麼事,就是把安世晟關了起來,另外收了祁應而已。」慕青容一邊走一邊說,腳步沒有慢下半點。
男人一直在身後跟著,她走得快些,他就快些,她走得慢些,他就慢些。
「安世晟關起來沒什麼,本來只是一顆棋子而已。」他的聲音突然有些冷森,「祁應你查過他的身份嗎?」
「查不到。」慕青容回答得簡單明了。
「他不簡單。」男人肯定道,「留著會出事,我勸你早點殺掉他。」
慕青容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抬頭看著他,月色照在男人的臉上,早已不復當年模樣,只是那張臉依舊那麼俊逸,而年紀,卻早已快有四旬。
若還是二十年前,必定是風華絕代,哪怕是如今,也足以羨煞旁人。
慕青容面無表情地哼了一聲,隨即有勾出嘴角一邊的弧度,彷佛是在嘲笑,「不殺他,留著有用。」
「你這是引火*。」男人蹙眉提高了聲音,意圖阻止慕青容瘋狂的想法,「青容,你變了,你開始不聽話了。」
「雛鳥有長大的時候,再美的花也會凋謝,我長出了自己的翅膀你卻已經荼糜,我為什麼要聽你的?」慕青容絲毫不隱藏自己的鋒芒,「你還是早點去北嚴吧,守著她的墳墓和我的將來,總比在這裡受氣好。」
男人眼底掠過一抹苦笑,世事蒼涼,荏苒時光帶走的不只是青蔥歲月,還有一顆未曾磨滅的心。
「我來就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不能讓你身邊出現任何危險和障礙。」他說得絕決,「如果你不打算動手,那麼我去。」
「姜柏深!」慕青容突然抬高了音量霍地抬頭直視他,卻看見深邃如蒼穹般不可捉摸的眼眸中帶著期許的深幽,輕顫了一下低下頭,「師父,不勞您動手,相信我一次,他會是個很好的幫手。」
姜柏深意味深長地看著慕青容,看著她從不低下的桀驁的頭顱,這一次卻那麼馴服。
他自然相信以慕青容的眼力能看出祁應的不同尋常,但把這樣一個隨時可能變成肉中釘的人放在身邊實在是太過危險。祁應的身份完全查不到,就完全說明了他的不同尋常。
在低下頭的那一刻,慕青容自己也訝異了片刻。
向來冷血如她,方才還沉浸在折磨祁應的快感里,現在卻分明不想殺他,這是為什麼?
她只能拿「昌榮盛世」來給自己做借口,卻又不止一次想起他咬牙執拗的表情。
太像以前的自己,以至於她想看看自己的忍耐力,當初那些人怎麼虐待她才會讓她不顧一切的奮起反抗而不是一直隱忍到現在。
連自己都看不懂的自己,太有誘惑。
但是她的面前現在站得是姜柏深。
她的恩人,她的師父,也是她的最後一道保障。
如果姜柏深堅持要她動手,也許這又是一件棘手卻不得不做的事,慕青容無論如何也不敢違背他的意思,但他沒有,只是輕嘆一口氣便負手離去。
背影無限寂寥,讓人忍不住想起那個好年華里的絕世男子。
他沒有堅持。
慕青容突然有點慶幸,慶幸自己保下了祁應,卻又圍著古怪的慶幸感到煩躁。
這種帶著私情的想法讓她忍不住想殺了自己,但是她不能死。
「廢物!愚蠢!」慕青容憤憤地罵了自己兩句,轉而回頭看了看遠處的暮雪閣。
那裡的燈火昏黃幽暗,在這一片混沌黑暗中畫出了一扇小門。
慕青容突然加快了腳步沿著姜柏深的路追了過去,追上了半路中的姜柏深。
「怎麼?」姜柏深看見慕青容追上來略感驚訝。
「北嚴怎麼樣了?」慕青容問道,「那些人都還好么?我們還要等多久?」
「北嚴天氣寒冷寸草不生,沒有人會注意到那裡,我在那裡你大可放心,只是這裡……」
「過幾天千燕山狩獵,我會安排。」慕青容回答,「你別露面。」
「當然。」姜柏深笑了笑,「我可不想讓你父皇認出我,你安排了誰,是七顏那丫頭還是祁應?」
「祁應。」慕青容點了點頭,「一次試驗。」
姜柏深沒有回答。
他看著慕青容長大,對她的脾性瞭若指掌。
她沖著他嗆聲,她橫眉冷對,哪怕拔劍相向,姜柏深知道自己的分量,知道自己在慕青容心裡還是個有用處的人,一切都好。
可他看著祁應卻分明有些酸意,酸祁應的風華好年華,酸慕青容就這樣把他留在了身邊。
他從不曾知道留在慕青容的身邊只需要這麼簡單。
還是因為,他是祁應?
「你著手安排吧。」姜柏深嘆了口氣,望著遠處的星光略帶惆悵,「我在曇京待一段時間,北嚴那邊你不用擔心,我來時都安排好了就等著你過去。」
慕青容向來很放心姜柏深,也許因為他是為她傳道授業解惑的師父,也許因為他的價值。
但這其中更重要的,她心裡清楚。
有些感情不屬於她,只是轉接到了她的身上而已,背負著這些會很沉重,所以姜柏深一直都沒放開。
前方的樹下,黑影一晃而過。
幾乎同一時刻,慕青容和姜柏深都抬起了頭。
在他即將追出去的那一刻,慕青容突然拉住了他的袖袍,「不用追。」
「什麼人?」姜柏深猶豫了一下。
「祁應的人。」慕青容冷笑道,「他這樣的人,手下藏龍卧虎呢,若是能借來用一用也無妨。」
姜柏深眼裡的光色漸漸黯淡了下去,朝著暮雪閣深深一望。
「公子。」黑衣人半跪在祁應腳邊,「姜柏深來了。」
闔眼小憩的祁應聽到姜柏深三個字突然睜開眼,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姜柏深來了,便一定來過暮雪閣。慕青容身邊有祁應這樣的人,他一定不會放心。
「從北嚴來的?」祁應問道。
「是。」黑衣人回答。
祁應捂著傷口坐了起來,不出他所料,果然在北嚴!
如此說來,慕青容府上那些失蹤的所謂面首,應該都在北嚴,這根本就是一支被偷偷轉運到北嚴這個荒蕪之地的精銳士兵!
北嚴在大成疆土的最北方,是囚犯的流放之地,那個地方還真是容易被人忽視。
躲得真好,若不是他祁應有各處安置的眼線,若不是他將大成建國前前後後的幾十年歷史讀了個通透,若不是他從多年以前就開始追查,天下何人知姜柏深?
「公子,請吩咐。」
祁應略一思考,「派點人去北嚴以南的平和縣,不要讓人發現了北嚴的動靜。」
「公子,您這是……」黑衣人不解。
「保護好慕青容的人,一旦出事滿盤皆輸,必要時可以替她招兵買馬。」祁應回答,「不過小心著點,不要被姜柏深發現了。」
「是。」黑衣人領了命,悄悄離開。
不過多時,慕青容和姜柏深便再次發現了這個隱藏得不怎麼好的黑衣人從公主府離去。
按理說,看這個黑衣人的身形、功夫非常好,沒理由就這麼容易被兩人察覺到蹤跡。可他的步行卻那麼散亂,彷佛是故意讓兩人看到一般。
慕青容暗自好笑,祁應這是明擺著要讓她知道他的人在四處活動吧。
姜柏深卻甚感不爽,從來沒有人在公主府敢如此招搖,慕青容也從未有如此容忍力。
「青容,你……」
「我只是想知道他還能多囂張。」慕青容一眼看穿姜柏深的想法,「在我面前。」
姜柏深無奈地搖了搖頭,「青容,你會把自己輸進去。」
「輸?」慕青容用餘光瞟了他一眼,「從小你可有教過我怎麼去輸?」
「有些東西不需要教,只有做了才知道。青容,你太自信,還是因為,從小背負了太多的壓力?」姜柏深語重心長,「你賭不起,我可以答應你不殺祁應,但我在曇京的這段時間,我會親自看著他。」
「隨意。」慕青容聳了聳肩,揚長而去。
暮雪閣的閣樓上,祁應遠遠眺望這這廂的兩人,眼角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