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元宵
顧相檀一氣之下從將軍府回了須彌殿,他氣得自不是趙鳶,沒人能比他更曉得趙鳶的心思了,顧相檀氣得只是自己早已殫智竭力傾其所有,卻依舊彷彿抵不過命運轉動的輪盤軌跡一般。
究竟要如何是好,他到底還能做些什麼,才能避免危機再起,才能保得淵清的平安呢?
顧相檀癱坐在椅內,將臉埋入掌中,只覺心力交瘁疲憊不堪……
其後的日子,顧相檀便在須彌殿內閉關念經,也不見客,更是沒有再遇見趙鳶,因著有了除夕和初一時的熱鬧鼎沸,兩相比較之下,更襯得此地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然而那一頭宗政帝倒是好耐心,隔三差五的就遣了孫公公來關心,也不過分親近,只問問靈佛身子好不好,有什麼缺的補的,隨時給供上,就這般一直磨嘰到了十五那日,顧相檀才出了關,緊接著立時便得了孫公公的傳話,說這算不得旨意,只是宗政帝的相邀,若是靈佛願意,便邀今夜元宵佳宴一敘。
顧相檀略作思忖,點了頭。
日暮時分,天色漸暗,一彎冷月已爬上梢頭。
顧相檀坐了輿轎往紫微宮方向去了,想是為了將除夕的清寂補回來,一路過去,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朧朧脈脈層層疊疊,好一番節慶的歡喜之象,
顧相檀卻未多瞧,待到停了轎,便徑自進了殿,殿中已坐了不少人,顧相檀同他們一一頷首,最後被安排著在宗政帝身旁的位子坐下了。
不過一抬頭,卻正對上一雙淡淡望過來的眉眼,那眼中神色平靜,彷彿並未因近日的疏離而有所惶惑,只是目光卻是直接,一動未動,竟瞧得顧相檀先忍不住避開了視線。
顧相檀心裡不舒坦,面上也難得沒了偽裝的精力,淡漠著一張臉不發一言,而他這幅模樣落在一旁的太子眼裡,便當是靈佛的氣還沒有順的表現,看來他也不用理父皇讓自己提前探一探口風的旨意了,仔細想來,他們又沒有哪裡得罪顧相檀,憑什麼這般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就算有不對盤的,也是和六世子,顧相檀在那裡生哪門子的氣啊,管得也太寬了些。
趙勉心裡不服,自然也沒有好臉色,於是這一桌兩位主子心情不虞,下位的人哪裡又敢高興到哪兒去呢,直到宗政帝帶著皇后入了席,這氣氛才稍稍好些。
侯將軍以帶傷為由沒有赴宴,三王也沒有來,說是病了,估計還在為羽林將軍的事兒憋著火呢,趙界倒是來了,畢竟是小輩,搖著扇子,臉上帶著慣常的陰鬱笑容,一派沒事人的模樣。
宗政帝給靈佛先賜了茶,又有的沒的地說了一堆,親近討好之意顯而易見,顧相檀從頭到尾只微微頷首,嘴角帶笑,算不得熱絡,但至少沒有太給皇上難堪,宗政帝也不能多求了。
接著竟又藹然可親地詢問六世子的身子是不是好些了,還賞了一堆靈丹聖葯給他調養,席上眾人也皆順風扯帆,皇帝說什麼是什麼,連趙鳶自己也十分配合,不知情的人見了真以為是一派君臣和睦的景象。
好容易等散了席,宗政帝似是還想同顧相檀說道說道,顧相檀卻借口精神不濟,早早地就要回須彌殿,走了兩步,就見趙鳶站在不遠處,毫不避諱地望著自己,而另一邊又有一人迎了上來,卻是有一陣未見的趙溯。
顧相檀腳步一頓,同趙鳶對視片刻,繼而轉身往趙溯走了過去。
趙鳶瞧著趙溯對顧相檀說了什麼,顧相檀提了提嘴角,二人便一同出了大殿,顧相檀沒有坐轎,反而讓蘇息和安隱隨著轎子先回去了。
「聽聞六世子所中的毒名為鶯歌,一旦毒發便極為兇險,沒想到卻被神武軍中的神醫所解,看來侯將軍身邊真是卧虎藏龍啊。」
因著張貼了懸賞,所以鶯歌之毒的解藥是丹丘果之事早已傳遍大鄴,但有宗政帝吝嗇在前,皇后若是再把自己的丹果拿出來彌補,未免給人琴瑟不調之感,於是這好事只能做得藏著掖著,半點無法聲張,對外也只說六世子得了神醫救助,這才化險為夷,對此,貢懿陵自是無所謂,但於皇後來說,卻算是蝕了大本了。
所以趙溯也當六世子是自己痊癒的,這才有此一說。
顧相檀點點頭:「神醫醫術了得,我也很是佩服。」
趙溯這話不過是想套一套顧相檀在將軍府中的近況而已,想到那一天對方一去不回頭,留著趙溯一人面對一桌殘羹剩粥,明知這人走了,趙溯卻仍是等到天黑才離開,將個中不甘生生吞下,如今好容易尋到機會開口,不想顧相檀卻四兩撥千斤地把這事兒對付過去了,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準備告訴他。
趙溯心內憤懣,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暗忖著要如何再問,卻覺身旁顧相檀緩了步子,不由抬頭望去,就見一頂小轎行在不遠處,轎旁隨了十六位侍從,個個魁梧奇偉鷙狠狼戾,一看就都是練家子,而宮中有這般做派的,除了三王府的,不作他想。
不待趙溯開口,顧相檀忽的眉眼一動,徑自便走了上去。
衍方在後忙快步相隨,手已放到腰側劍柄上,就怕萬一要動手能先發制人,切不可讓靈佛傷到半分。
那些人也早注意到身後有人,他們一個個都是三王手下千挑萬選的高手,這才能來保護三世子,如今靈佛在前,哪能狗眼不識泰山呢。
於是一人忙掀了轎簾去通報,其餘人則斂了氣勢,低眉順眼地給顧相檀跪了。
不一會兒趙界就走了出來,手中扇子一搖一搖,在這寂夜之下白晃晃得格外刺眼。
「給靈佛見禮了,這寒夜天涼,靈佛怎不坐轎?可否需趙界相送?」趙界態度倒是悠然,邊說邊瞥了眼一旁的趙溯。
顧相檀臉上表情已是變了,雙眉緊皺,目不轉睛地看著趙界,直把趙界看得險些破了那一身淡定,好在沒多時顧相檀便收了目光。
「三世子,我有些事想問你,可否借一步說話?」顧相檀壓著聲說。
趙界一怔,先是莫名,繼而眼中就摻上了防備,笑著點了點頭。
顧相檀看看趙溯,趙溯雖不甘願,但還是退了一步,當先告辭了,趙界又把轎夫和侍衛都遣遠了,用眼神示意他們注意著些,別讓人把話聽去了,這才走近顧相檀。
顧相檀沉吟一會兒,語帶鄭重地問:「三世子是否聽聞前一陣宮中所發生的事?」
趙界裝傻道:「宮中的事?趙界不知。」
「便是先有我被擄在前,六世子中毒在後。」
「哦!原來是這個……」趙界恍然,又痛心疾首,「也不知怎麼就給那南蠻人混入了京內,這才引出一片混亂。」
顧相檀直勾勾看他:「南蠻人?三世子這般以為?」
趙界疑惑:「難道不是?」
顧相檀沉聲:「話已至此,我也實不相瞞,有人對我說,此事乃三王所為,所以我才想來向三世子求證一番。」
趙界心裡猛地跳了跳,面上卻哈哈大笑起來:「這話從何說起,靈佛莫不會信了吧?」
顧相檀說:「我要信了,便不會來問你了,只是三世子可否給我個說法。」
趙界心神急轉,三王所做的一切自是有他這兒子在旁推波助瀾的功勞,他們敢做就不怕對方發現,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是同宗政帝撕破臉皮,戰他個一戰,但是這準備中卻不包含顧相檀會親自來問,趙界一時都不知該說這靈佛是真傻還是假傻了,若自己是兇手,他這般直搗黃龍難道他趙界還會親口承認嗎?若自己不是,顧相檀不止打草驚蛇,還將給他說道此事的人一起供了出來,真是小野村裡養出來的活菩薩,沒見識之外,還至真至「蠢」得很吶。
趙界忍不住在心裡把顧相檀一通看輕,嘴裡依舊不遺餘力地喊冤:「靈佛難道不知,前一陣羽林將軍也身死在賊人之手,現下還未將他捉拿歸案,羽林將軍待我如親子,又與父王情深友於,我們哪裡來的心思再去加害旁人?我和父王潛心修佛,對您更是敬重,又怎會暗下殺手?若是因此觸怒了菩薩,怕是幾輩子都無法償還這罪孽。如此風起雲飛之時,我等自該同心協力對抗外敵,卻不想竟有人伺機陷害,簡直其心可誅!」
顧相檀一臉肅穆,想是覺得趙界的話說得有道理,但卻仍是道:「但南蠻人離大鄴千里,若是沒有人相助,如何能輕易行事?」
趙界冷冷一笑:「靈佛慈悲,所以多得是人願意拿您當槍使,我和父王招人懷疑,不過是因著我們手中握著京城兵力罷了,若是照此來看,說一句大不敬的,我們方便,旁人難道就不方便了?靈佛掌天下民心,得您相助,比得十萬兵力還要有用,我要真有賊心,也絕不會向您下手,反而想法設法地討好還來不及呢。」話外之意便是,那些苦苦獻殷勤地才更值得懷疑,好比宗政帝,又好比……趙鳶。
顧相檀擰眉想了良久,終於點了點頭:「看來這裡頭有些誤會……」
趙界道:「自然是誤會,靈佛可要明察,切莫被人利用了去,讓那些人混淆是非,顛倒黑白,賊喊捉賊。」
顧相檀面帶憂思:「容我想想,此事該從長計議,免得再連累無辜。」
趙界還想再說,但又怕急功近利將矛頭轉嫁反而引得懷疑,於是頷首笑道:「那便好,靈佛心善,自不會輕信非人。」
繼而又吹捧了幾句,就要讓人送顧相檀回去,顧相檀忙給拒絕了,於是趙界也不勉強,坐上轎子先走了。
輿轎中,趙界回想到方才一番話就覺又氣又喜。
氣的是宗政帝和侯炳臣一夥兒果然沒少在背後給他們下藥,顧相檀聽到的惡言只會多不會少。喜的是本都想放棄顧相檀這條線了,沒想到這靈佛卻當真好騙,到底是年紀小,裝得再聰明也逃不過任人拿捏的結果。
趙界越想越遠,忙讓轎夫快些走,他要將此事速速稟報給父王知道,切不可放過這個好機會。
……
而顧相檀同趙界分別後,慢慢行走在回須彌殿的路上,他走得神思不定,似是還沉浸在方才的攀談里,所以在一叢小樹林前,冷不丁地就險些絆了一跤,幸而衍方眼明手快地將他扶住了。
衍方道:「公子,夜涼了,早些回殿吧。」
顧相檀卻搖搖頭:「我想在這兒走走,你回殿給我把那件青絲緞襖拿來。」
衍方猶豫。
顧相檀說:「去吧,我就在這兒等著,無事。」
衍方往後頭的一片夜色望了望,快步去了。
顧相檀則轉身忽的往一邊的小樹林走去,樹林中寒霧陰翳,滿是枯葉,一腳踩下去就吱吱作響,而不遠處便是一方荷塘。
腳步聲咔擦咔擦,越行越遠,緊接著便傳來一聲「撲通……」水花四濺。
此時林外忽的躍出一襲白影,直朝荷塘奔來,然而匆匆行到近前,卻見波紋悠悠,漣漪輕盪,的確有東西落水了,卻絕不是人。
趙鳶長長喘出一口氣,回頭朝林邊看去,就見顧相檀從樹后慢慢踱出來,不怎麼高興地看著自己。
「你跟著我做什麼?」顧相檀問。
作者有話要說:發晚了,留言明天一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