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溫水煮蛙(上)
過了上元節以後,京城的氣候日漸暖和起來。向陽地方的坡面,春草已經拱出土,冒出微微嫩綠的新芽兒。清玉絲毫不懷疑土壤的鬆軟程度,按照她當初埋下的深度,詹福只要稍費些功夫挖深七八寸便可。
「好妹妹,你終於來了!」冰玉剛聽丫鬟說四姑娘往這邊走,立馬急急忙忙的跑出院迎接。自上元節之後,她已經等待很久了。
「這麼急著盼我來,有好東西給我看?」清玉笑問。
冰玉搖搖頭,抿嘴笑道:「我這哪有什麼好東西能入你的眼,就是盼著你跟我一起玩兒,上次咱姐倆畫的芙蓉盛夏圖還沒完呢,今兒繼續。」說罷,冰玉便拉著清玉去了她的書房,書案上果然平鋪著一張三尺長半丈寬的荷花圖,大部分已經畫完,只有幾處小地方需雕琢一番。
清玉見畫上的荷花蓮葉栩栩如生,可見是費勁了工筆,這麼一大幅畫肯定要花費很長的時間繪製。書雲磨好墨,冰玉取兩隻毛筆,一支分給清玉,另一支自己拿著,沾墨。
「妹妹,你在這畫一朵打骨朵的蓮花,我在這再畫幾隻小鴨子。」
清玉點頭,仔細研習畫上原有的荷花,盡量學習那上頭的筆法,悉心的繪製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然後是莖,畫好了之後,清玉覺得周圍有點空,提筆又畫了兩片小荷葉。
清玉放下筆,見冰玉還在專註的繪製,便勿自坐下來品茶吃點心。冰玉畫她的,清玉想她的。
重生以來,她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情,葉香玉為什麼會不孕。以前在民間的時候,她倒是聽說有種女子天生不孕,稱之為石女。且不說石女的數量少之又少,這種女子是天生不能和男子交合,但是葉香玉肯定是可以的;若香玉不行,新婚那日詹祺早就撂挑子了,再說她親眼見著嬤嬤拿著葉香玉落紅的喜怕,白帕子上面的殷虹真切的很。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宮寒導致的不孕。引起宮寒的原因多是月經、小產或生產問題所致。前種月經問題一般不會發生在富貴小姐身上,只有貧寒女兒家不重保養,致腎脾虛弱,從而引發月經減少甚至絕經而導致宮寒病。既不是前一種,就肯定是后兩種了,葉香玉還沒有孩子,所以也不是生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小產。
小產,清玉琢磨著這兩個字,驚訝不已。如果葉香玉的不孕是小產所致,那可就有了個驚天的大秘密:葉香玉在大婚前就已經破瓜,和男人私通!
堂堂葉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待字閨中之時,便不知廉恥的和男人苟合孕子。這消息若傳出去,不僅葉香玉沒命,連帶著整個葉侯府都得掀翻了玩完。
清玉記得周朝律例中有明確規定:女子擅自與外男私通孕子者,剖腹取子。
怪不得她摔死那天,葉香玉念叨著剖腹取子,原來她是從律法里學的。
憑什麼!不守婦道的是她葉香玉,被侮辱受罰的反是她這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
清玉只要想起葉香玉那張臉,恨不得扒其皮,喝其血,吃其肉。
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叫她重生收拾這個賤女人!
清玉過於激動,下嘴狠了,咬破唇,鮮血湧出來。清玉下意識的用帕子擦嘴,白帕子上粘了幾點鮮紅。清玉順勢提筆研磨,在血漬上下勾畫了幾下,一枝紅梅躍然錦帕之上。
「終於畫完了!」冰玉鬆口氣,放下筆,看向清玉,瞧見她錦帕上的梅花,跑過來湊趣:「妹妹的畫藝進步了,簡單勾勒幾筆,已是栩栩如生。」
清玉淺笑:「三姐,別笑話我了,我這點功力能趕過你三分就心滿意足了。」
冰玉揚眉,眼盯著錦帕上的梅花不放。「誒,我說的是真的,真好看,有種說不出的意境美。好妹妹,這帕子不如送我」
「這個髒了,我再畫一個送你。」清玉隨手將帕子塞進袖子里,重新畫了一個給冰玉。
冰玉歡喜的收下,道謝,想了想,奇怪道:「妹妹,你們用的帕子怎是空空的,沒花樣啊?在一角綉個獨有的圖案多好,你像我這就繡的荷花,我親手繡的。」冰玉將自己的帕子展示給清玉看,帕子的右下角果然綉著兩枝帶葉的荷花。
「我喜歡簡單幹凈的。」清玉解釋道,帕子的用途就是來擦淚擦汗的,花樣縱是再新鮮,帕子還是這些作用。況且清玉不想弄個什麼帶特色的帕子,一旦丟了遺失了,都是麻煩。白色娟帕,誰都用,那兒都有,怎麼都賴不到她身上。
清玉記得自己以前最喜歡在帕子的一角綉個『七』字,後來主母叫她陪嫁嫡姐做妾,她不肯,便有了一遭兒從小廝房搜出『七』字娟帕的情形。葉家二太太什麼都沒說,只私下叫了她,把帕子端正的鋪在桌子上……後來,婚事已由不得她再多言半句,便應下了。
若早醒悟到這是個陰謀,她一定會拿刀先抹了葉香玉的脖子,然後再自盡。所幸她重生了,這次換成她去看葉香玉慢慢受死,看著她怎麼從千金之軀墮落成一塊不值錢的碎石渣。
清玉心情漸漸好轉,再和冰玉聊了會子,方起身告辭。回去的時候,路過二奶奶院子前,她故意放慢了腳步。漸漸湊近了,依稀聽見院裡頭男女的爭吵聲,不大會兒,爭吵聲沒了,清玉看見身穿墨色錦袍的詹祺氣呼呼的走出院,他扭頭看一眼清玉,沒好臉色的轉身邁著大步走了。緊接著,瓷器碎裂的聲音傳出,依稀聽見院裡頭女人的哭訴。
清玉冷笑,原來葉香玉在侯府養下的嬌蠻脾氣一點都沒改,葉治和秦氏把她養的真、好!
「哎呦,我的二爺喲!」趙嬤嬤追了出來,左看看右看看沒瞧見二爺的身影,倒見著一臉錯愕的四姑娘。「四姑娘,您怎麼在這?」
「才打三姐那回來,剛我見二哥氣沖沖的走了,話都沒和我說,怎麼了?」清玉眨著眼睛問。
「哎呦,別提了,都怪五爺那孩子多事兒,去哪兒玩不好,跑二爺院子里挖土,挖出了葉姨娘生前埋的東西,二奶奶犯忌諱,抱怨了兩句,倆人這便——」趙嬤嬤突然意識到四姑娘還沒出閣,不適合聽這個,趕緊止住了,轉而問四姑娘二爺往哪個方向走了。清玉指向東邊,冷眼看著趙嬤嬤去追。
「姑娘,你說葉姨娘到底埋了什麼東西,惹二奶奶發那麼大火?」暮雪有點好奇。
也沒什麼東西,不過是負心漢寫的幾首淫詩,什麼永世白頭的謊話。當初她寶貝的緊的東西,如今再看,都是些淫/穢不堪的贓物,該見光了。
清玉淡淡的翹起嘴角,對暮雪道:「不知道,咱們別瞎猜了,回去罷。」
路上,暮雪笑著和主子感慨道:「三姑娘真是好人,知道姑娘不擅長繪畫,大部分難的她畫了,留簡單地給姑娘。那畫真好看,猜等老太太生辰,她老人家必然又會誇讚姑娘了。」
「什麼!」原來那畫竟是清玉和冰玉合作繪製送給高老太君的生辰禮物。既然四姑娘是不擅長繪畫的,那她剛才那幾筆豈不是奇怪?怪不得冰玉見她畫梅露出驚奇的神情……清玉心裡咯噔一下,猛然意識到今年是高老太君六十大壽。
「姑娘怎麼了?難不成您忘了這事兒?」暮雪玩笑道。
清玉搖頭:「我沒忘,我突然意識到我這份壽禮不誠心,該再準備一份。那幅畫幾乎都是三姐做的,我怎好白白搶了她的功勞。」
「每年不都這樣么?三姑娘為人和善,事事幫襯著姑娘,得虧有她呢。」暮雪打心眼裡感謝三姑娘,真是個大善人,將來必有好報的。
清玉搖頭,既然連暮雪都知道四姑娘不擅長作畫,高老太君會不知?那老太太絕對精明的很。四姑娘以前糊弄也就算了,這回是高老太君的六十大壽,若再糊弄,早晚會被嫌棄。
叫人不禁覺得奇怪的是,這位四姑娘怎麼什麼都不會,詩書不懂,琴棋不通,書畫差勁……不是說四姑娘很受大太太和老太太的寵愛么,她們為什麼都沒教她點東西?
思慮間,清玉已行至蘭幽苑不遠處。卻見一名錦衣男子立院門口,背對著她們而站,身形十分熟悉。男子感受到身後的腳步聲,轉身沖她微笑。
清玉定睛一看,竟是詹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