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章

柱子這驅趕魂靈的想法顯然是不現實的。

四周纏繞著的魂靈並沒有因為他煽動的巴掌就被趕走，反倒是更緊密地纏繞在了糯米的身邊眼前，一點一點地帶走著她體外的那些護體靈氣。

糯米卻是被柱子的做法逗得笑了起來。

她打小開始就歷經生死，其實不論遇到什麼情況，她已是不會再對死亡感到一絲懼意。她所害怕的，更多的是未知，可如今忽地想到最後所等待著她的，無非是不知會在什麼時候來臨的死亡，而那時候身邊總還有師兄伴著，她便就覺得再沒什麼是可怕的了。

「沒什麼，咱們繼續朝前走吧。」

糯米輕聲說了一句，笑著拉了拉柱子的手，示意他可以慢慢前進。

柱子也沒多說什麼，低應了一聲，又開始一步一步穩穩前進。只不過，他在往前走著的時候，卻還總是不時用彆扭的姿勢回過身來，在糯米身前揮舞一下手臂，好像這樣就能將那些糾纏在糯米身邊的魂靈都趕走似的。

糯米看著好笑，可漸漸走得遠了，她面上的笑意也就跟著淡了下去。

她總以為自己能將所有一切事情都做好。哪怕是做得不夠好的，那麼依著自己這隱瞞的功夫，總也不能叫旁人瞧出來，太過為她擔心。

而她這師兄到底是個糙漢子，怎麼也不至於就叫他著急上火的。這些事情若是叫他知道了，他肯定還得白擔心一回，卻又不一定能得出什麼幫助。倒不如就這樣瞞著他，事情過去，也就再沒什麼。

可如今走得遠了，她才發現，師兄比她所想的都要更細緻一些。好些事情她甚至還沒來得及隱瞞，對方就已經瞧出來了。只是瞧出來了，柱子也並不多說什麼，更不會想方設法地阻攔著她，而是默默地就守在一旁，等她真出了點兒什麼狀況的時候，便趕緊就攔在了她前頭。

這樣悄無聲息的守護，柱子已經做得夠多了，就連這些不能趕走的魂靈，他也還是想著能稍微起點兒作用，那也是好的。

他也不是傻子，又不是不懂得這些魂靈的習性。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驅趕那些魂靈。

糯米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她自己選的路，以前總擔心要拖累了柱子。可漸漸發現柱子是無論如何也要跟在她在近側，那便就不再多說，更不多去考慮，只尋著自己心意。但凡是覺得該去做的又符合自己修鍊之道的，那便一併去做。

「師兄，你可不拿主意么？」

這樣的話，糯米也不是沒有拿到柱子面前去說過。

柱子卻是搖搖頭，道，「你高興就是。」

這漢子全副心思所想的，便全都是——你高興。

他知道自己腦子不靈光，也就從來不會去多阻攔糯米想要做的事情。外頭那些危險一類的事兒，他是全就攔住了的。他並不是當真就不拿主意，只不過是在旁的事情之中，不會去過多地干涉糯米的決斷。他自己心中所有的想法，都排在了糯米的那些決定之後。

等糯米落下了決定，在那以後的事情，便都是柱子負責去決定。

糯米是隨著自己心意定下前行的目標，而柱子，則是在這以後負責將通往目標道路上的障礙掃清。

有這麼個人在身後，平日也是不起眼。唯有是在真發生了危難之時，才會叫人一下子感受到他的重要。

只是，即便柱子在前邊擋住了許多從上頭倒刮下來的奇風，卻也還是對圍攏上來的魂靈毫無辦法。他想要趕走那些魂靈，可到頭來卻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魂靈就粘在糯米身上。

糯米只覺眼前所見儘是白茫茫一片，腦袋不論是轉向哪一個方向，都沒辦法看見眼前出現什麼景象，反倒是被那樣的蒼白引得愈發難受起來。

她現在雖然是用護體靈氣隔斷了外邊的那些魂靈，卻到底是被魂靈緊緊纏繞在身邊。也不知道是她的錯覺還是別的什麼緣故，她竟覺得身體好像越來越重起來了一般。就連著原先一直穩定的腳步，此時也慢慢有了些許變化。

可這樣的感覺，她卻並不想讓柱子知道。

她手上還同柱子牽在一塊兒，能夠感受到柱子堅毅穩定的步伐。若是讓柱子發現了她如今的異樣，肯定是又要擔心得放下腳步來的，這並不是糯米想要見到的結果，於是她便將這些全都隱瞞了下去，默默地拖動著腳步，依舊勉強自己跟在柱子後頭。

若是按照糯米的心思，她甚至不希望柱子因為等她而放緩腳步。畢竟按著如今這樣的狀況看來，柱子在這一道短短的山道之上，可說是如魚得水，好像完全沒受到什麼障礙一樣。要沒有糯米在後頭拉扯著，他說不準此時都已經完全通過這一段山道了，哪裡還要冒著危險陷在這些魂靈當中。

只不過，這樣的話，糯米如今卻也是不會再說出來。

柱子十分重視她，就如同她很在意這個師兄一般。她願意為了師兄放緩腳步，而師兄也同樣就是這樣的心思。這樣的事情是相互的，她沒有必要因此而覺得有什麼負擔。

——因為即便是情況調換過來，柱子讓她先行離開，她也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

她已經漸漸學會了去接受柱子的好，想來，柱子也是同樣在學著這些。他們二人其實是十分相似的個體，因為有著類似的經歷，各自都有些小心翼翼，生怕為對方添了麻煩。可這也不要緊，他們已經開始改變，知道對方的心思同自己一般，所有的負擔，其實都是相互之間甘願去接受的。

糯米還在努力往前走。

她的腳越來越重，連眼皮也在不住地朝下跌，竟是隨著前行，漸漸地就陷入了種迷糊的狀態裡邊。要不是還牽著柱子的手，能從對方掌心當中感受到一點兒溫度，以此來提醒著自己，糯米此刻說不準是已然倒在地上昏睡過去了。

面前的白霧好似變得更加凝重起來。

她再次扭頭四顧，卻發現脖頸僵硬，裡邊也不知是灌了鉛還是生了銹，就稍微扭動一下，已是覺得格外困難，又微微生痛。

糯米靜靜地看著四周的情形，本還記得自己是在通天山道上邊走著，可不知怎的，腳步一點一點向前挪，她漸漸地就好像已經忘記自己站在什麼地方。只覺四周這白茫一片，她靜靜立在裡頭，也是十分舒暢。

「阿苗，阿苗……」

「糯米。」

「糯米……」

不知從哪裡傳來呼喚她的聲音，讓眼皮已經幾乎全閉上了的人兒微微一怔，猛地驚了一驚。

糯米一下子睜開眼睛來，跟著猛然站起。卻覺得腦袋裡邊「嗡」的一聲響，差點兒沒震得她站立不穩，又摔回到地上去。

她一下就茫然了起來，扭頭向四下打量了一番，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小小的房間裡邊。

這房間並不很大，來回只有二十來步長，寬更是只得十幾步。在房間正中央放著一張小小的石頭桌子並兩張小凳子，而她所躺著的地方正靠在窗戶下邊，連同她身上的床鋪，一連並排放著三張石頭床。

糯米又眨了眨眼，這才有些恍然。

她這可不是躺在青泉峰裡邊么。

窗戶中間透射進來的，是青泉峰上特有的陽光。那種光線中間還混雜著仙霧的隔擋，迷迷濛蒙，很是特別。糯米每日看著這樣的陽光起來，都已經習慣得有些麻木了。這樣的光景，她實在已不知看了多少日。

糯米微微眨了眨眼，只覺腦袋還有些隱隱生疼，太陽穴裡頭的血管跳動著的難受，腦袋後邊也是種鼓脹壓迫的感覺，叫她根本就不願從床上爬起來。

可她又眨了眨眼以後，忽地就覺察出了不對——

她平日醒來的時候，窗戶外頭還沒有這樣光亮，而另外兩張石床上邊可不是空著的，還有孫敏和柱子二人躺在上頭。那個時間起來，再到外邊去洗漱，這才來得及趕上早上的點名兒。

難怪她這躺在床上的時候，外頭竟一點兒也不安靜，傳來了些許吵鬧的聲音。想來是峰上的弟子全都已經起身洗漱，或是有些準備結束得早的，更是已經開始忙活起自己一日的事情來。難怪她總覺得外頭有些輕微的水聲並人聲傳進來。

一想到自己今日竟是起得晚了，糯米也就顧不得身上的難受，趕緊就從床上一躍而起，伸手就要穿上衣裳。

衣裳疊得整整齊齊的，就放在床尾的位置。她隨手拿了套上，又踩著有些過大不合腳的鞋子，噠噠噠的就朝外跑了出去。

門外果然是一副忙碌的場面。

糯米縱然是心中早就已經有了預料，可眼看著面前的同門都已經忙得熱火朝天的了，天色竟是比她猜想的都還要更晚一些，她心中便不免是更慌亂了起來。

她忍不住抬頭向著天上望了一眼，只見灰濛濛的仙霧中央滲出的陽光果然已經很有些強烈，即便是隔著仙霧，也還是讓人一下眯起眼睛。

抬頭看著頭上這片被仙霧籠罩著的天幕，不知怎的，糯米心中忽地就升起了一點兒懷念的感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