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哪來的叼婦,居然敢到蘭府撒野!」
傅氏端著茶杯,眼神都不用瞟,貼身丫鬟聽雪便擋在前面,對著就越怕大聲呵斥。
柳月萍哭得梨花帶雨,一邊哭泣一遍磕頭,嘴裡說道:「求太太可憐可憐我,我……只是想漸見見我的兒子,那孩子剛生下來就被抱進府里,太太,看見大家都是女人的份兒上,求您開恩。」
誰也沒有想到大好的日子會鬧上這一出,原本說笑著的太太夫人們都壓了聲兒,有識趣的借故去了他處,而大多數卻留下來準備看好戲。反正這年代娛樂少,這種親眼看到的八卦事,實在是難得。
柳月萍一出現,極好面子的老太太就拉了臉,傅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將茶杯遞給丫鬟,又用絲絹沾了沾唇上少許遺留的濕潤水漬,這才淡淡地說:「一月之前,夫君的確抱了一個孩子回府,不過那時我剛生產還在休養,卻不知道原來我家夫君是出門強搶人子了?既是做了這等惡事,這位太太大可去官府狀告我的夫君,判官大人清正廉直,若查清事實,定會給個公斷,你看如何?」
「不可!」柳月萍聽見傅氏說要她去狀告蘭耀庭,雖不知道真假,卻立刻回絕了。「太太,您何必明知故問,我那孩子正是老爺的親骨肉,老爺抱著自己的孩子回家,不是強搶民子,妾身,妾身只是太過想念兒子,求太太可憐我們母子,不要讓我們骨肉分離,太太也也剛生了千金,也是做母親的人,不能因為我的是兒子就……」
柳月萍只知道她的孩子被蘭耀庭抱回了蘭府,但並不知道那孩子是給誰養了。她有意想要暗示別人是因為傅氏生了女兒生不齣兒子才把她的兒子搶了去以得到同情,可惜她錯估了傅氏的強勢身份給予的特權。
她知道傅氏出身高貴,但蘭耀庭為了面子,只告訴她傅氏在家並不得寵,娘家根本靠不住讓她無需害怕,這才讓柳月萍對傅氏不那麼恐懼。
蘭耀庭耳根子軟,柳月萍以為蘭耀庭若是知道她在外面生活危險受人欺凌,就會接她進府,誰知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自己的兒子被抱走了。
得知蘭耀庭的夫人傅氏生的是一位小姐,她便以為是對方貪圖自己的男孩想要留下來養著鞏固自己的位置。她哪裡想到傅氏從一開始見都沒有見過那孩子,對於蘭耀庭的作為,她其實根本沒有怎麼放在心上。
聽她說完之後,傅氏笑了。
她的笑容很淡,雖然在笑著,卻飄渺的像水面上一點波紋,輕輕一閃有消失不見。
柳月萍雖跪在地上,但她並不懼怕傅氏,正悄悄抬頭看著她。
在沒有見過傅氏之前,她對自己的相貌十分自信,雖說早就聽聞對方美貌非凡,但她總覺是因為傅氏出身名門,這才被人不管誇大了美貌,難免言過其實。她出身青樓,也算見過不少名花艷色,對自己的見識十分自信。她比誰都明白男人天生好色,蘭耀庭對她的寵愛迷戀,讓她更加覺得,那位以美貌著稱的傅氏也不過如此,若她真如傳說中那樣美艷絕倫,又怎麼會連個男人都哄不住?
但是見了傅氏之後,她的心立刻深深沉了下去。
不光是因為傅氏的美貌,最重要的是她的那種,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的眼神。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但柳月萍覺得,自己的這個人,即便跪在她眼前,卻絲毫沒有進入她的眼睛。哪怕她說話,也是淡淡的,像是一種調侃。
她的聲音十分淡然從容,她聽她說:「你也知道我是做母親的人,那你如何在我女兒百歲之日前來搗亂?你是以為我蘭氏府邸空曠無人,還是覺得我女兒軟弱可欺?」
「我,我不是……」
「你知我知為何讓你來?只聽傳話說有人來祝賀我我的女兒,這才放你進來,誰知卻是來無事生非的。也罷,正好給你長點記性,免得下回再走錯路。」
聽雪聽到傅氏這樣一說,立刻知道怎麼做了,只她一聲令下,柳月萍就被衝上來的兩個老婆子架起來,當著眾人的面狠狠按著打了板子。
柳月萍立刻建生嘶叫起來,可無論她如何哭喊求救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整個金鱗都知道,蘭家娶了翌陽郡主的女兒,身體里流著皇家血脈,別說教訓一兩個刁民,就算把人打死了,也沒人能把她怎麼樣。
在坐的都是后宅里廝混多年的女人,面前的女人是什麼身份,她們一眼就看出來。左不過是個大膽包天的外室而已,居然敢在人家正經的千金小姐百歲之日跑來搗亂,是打死十次都不要緊的。不過把她打一頓,最大的用處,不過是用來給丈夫蘭耀庭立規矩,讓他收斂自己的作為而已。
傅氏雖是蘭家媳婦,但她出身高貴,在這個家裡,比起妾侍出身的老太太,一無是處的蘭耀庭,其實是她說了算。
之前是她有孕在身不好發作,如今孩子生下來了,也出月了,自然的好生教訓丈夫。不過男人么,她們是不能直接把自己的丈夫拉過來打一頓的,那就只好從其他方面下手,比如:被他寵的無法無天的偏房侍妾,或者痴心妄想的外室。
這種做法,換在旁人身上,那就是跋扈善妒,然而放在傅氏身上,那就是治家嚴謹。
看打得差不多了,傅氏使了個眼色讓人停下來。
柳月萍一被放開便凄苦地喊起了蘭耀庭:「老爺,救命啊老爺,萍兒如今要死了,求老爺開開恩,讓萍兒見見老爺和孩子最後一面吧。」
柳月萍被幾個婆子按著打了一頓板子,此時皮開肉綻,下身全是血。不過為了讓她有力氣把蘭耀庭叫出來,提前被吩咐了話的老婆子們手上力度把握的很好,並沒有傷到根本。
果然,柳月萍一哭叫,之前不知藏在何處的蘭耀庭終於忍不住地走了出來。
一臉氣憤的男人一來就開始發問:「這是怎麼了?」
「老爺!」柳月萍一看價他,臉上更加哀戚了。
蘭耀庭並沒有馬上抱著她輕憐蜜意,而是問傅氏:「夫人,今日是咱們女兒的百歲,你為何要發這麼大的火?還見了血,你真是……」
「有刁婦擅闖,作為當家主母,難道我不給她教訓,還要好生款待不成?」
「你……」
蘭耀庭因為柳月萍受傷,心裡早就痛惜不已,奈何此時許多夫人在場,好面子的他不敢表現出來,只能沉著臉表示氣憤。
夫人太太們見此,也立刻識趣地起身,「剛剛吃了酒有些乏,不知可有地方休息片刻?」
懂事的丫鬟立刻說有,其他人也順著起身,被丫鬟婆子們扶著換個地方休息去了。
其他人一走,蘭耀庭終於開始發怒:「傅氏,你如何這樣心狠手辣?」
「夫君哪裡話,這刁婦已一上門便說您強搶人家的孩子,為妻哪裡敢怠慢。」
「老爺,讓我見見孩子把老爺,萍兒死而無憾了。」柳月萍哭泣,蘭耀庭趕緊上前將柔若無骨的女人抱起來,大聲喝道:「大夫,還不去叫大夫!」
一直不曾開口的老太太終於指著柳月萍怒喝:「閉嘴,還不把這刁婦趕出去!」
蘭耀庭沒有想到老太太會這麼說,十分詫異地叫道:「娘!」
「你還要不要臉,蘭家的臉都被你給丟盡了,還不快滾!」
蘭耀庭不敢忤逆生母,只能眼睜睜看著柳月萍被七手八腳地拖了出去,無能為力的他因為心愛的女人受苦而愁悶不已。
可惜他的痛苦卻在旁人眼中成了笑話,傅氏見他如此,突然呵呵笑起來:「夫君可真痴情,若是心疼,便將那女子留下吧。反正蘭府院子多得是,只是如此一來,夫君怕是得去尋一份差事了,否則為妻可多不出一份月錢來。」
蘭耀庭被一下子戳中了痛苦,怒道:「傅氏,你這樣善妒跋扈,我跟你沒完!」
「那是你的外室,可不是我傅扶搖的外室,怎的?一個銅子兒拿不出來到想我養?我可不用人給我……」
啪!
傅氏話還沒有說完,只覺臉上一痛。蘭耀庭也傻了,等他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打了傅氏一巴掌,這一下他立刻心慌起來,不自覺地向老太太求救。
「蘭耀庭,你打我?」傅氏一愣之後,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被打了。活了十九年,她還從來沒有被人打過,開天闢地頭一遭,這個蘭耀庭,果然膽子肥了。
「我,我不……」蘭耀庭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地想要求饒想要解釋,但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老太太也被兒子的行為嚇了一跳,她可真沒有想到蘭耀庭那麼大的膽子,居然敢打傅扶搖。一愣之下,立刻怒吼:「孽子,還不快跪下,給你媳婦賠不是!」
「跪下?」蘭耀庭不可思議地看著老太太,男兒膝下有黃金,他跪天地跪父母跪皇帝,可讓他跪一個女人,實在是……
不過不管他想不想跪,傅扶搖都不願意等,她已經叫了貼身丫鬟:「夫君好氣魄,今日同為妻動手了,看來為妻該好好鬼屋反省反省了。」說完在丫鬟的攙扶之下,浩浩蕩蕩地回了風月閣。
原本的百歲酒宴,就這樣不了了之。
蘭耀庭被罰到祖宗牌位前思過,老太太回到肖竹堂之後,氣得將那套最喜歡的茶具都砸了。
「簡直豈有此理!」
桂嬤嬤見老太太氣的厲害,趕緊上前規勸:「老太太,您可彆氣著自己,這個家裡,還得靠您呢!」
「靠我?那傅氏把這個家當的這麼利落,哪裡還需要靠我!」
桂嬤嬤不好說話了,過了一會,老太太終於將一肚子的悶氣別回去,問:「風月閣如何了?」
「派的人來回話,說已經請了大夫。」
「府中就有大夫,她還在外面請大夫?是鐵了心要讓蘭府沒臉?」
「四奶奶被打了,怕是心裡氣不過。」
老太太冷笑,「我的眼光真是不錯,傅氏果然不是一般能耐。」
「老太太,你看……」桂嬤嬤不知道老太太在想什麼,想要試探一句,老太太卻搖頭:「再有能耐又如何?可惜與耀庭不是一條心。」
桂嬤嬤一愣,下意識點點頭。
老太太為了兒子的前程求娶了傅氏,這些年雖然明面上維護傅氏,但心中對於傅氏的不滿卻已經越來越嚴重了。
就好比今日,那外室找上門來,傅氏作為蘭耀庭的妻子,就是為了丈夫也應該小事化了。可是傅氏怎麼做的?她居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將外室一頓毒打,這不光是踩了蘭耀庭的面子,連蘭府的臉面都丟了。不僅如此,從發火到發落,傅氏居然當她這個老太太做無物,她連說話的機會也無。
傅氏的確出身高貴,但進了她蘭家的門,卻還是端著那高傲的身段,這可不是和好媳婦的作為。
尤其傅氏那些話,說想要納個外室進門,就要讓蘭耀庭自己去找份差事賺錢養家。這不是打他們的臉么!蘭耀庭的確沒有本事也沒有作為,蘭家如今一應開銷,幾乎全靠的是傅氏,但為人妻子,卻不能把這些話明明白白地說出來,當初若不是為了這個,他們何必求娶她這惡搞被退過婚的女人?
老太太也知道兒子無所事事不對,但她自己可以督促兒子,卻不代表可以忍受旁人去說她的兒子。
「好在,總算生了孩子……」
想到剛出生不久的蘭梓熙,老太太陰雲遍布的臉上,終於露出笑意。
雖然是個女孩,但也算生了孩子,只要有了孩子,那麼往後就算髮生一些意外,傅氏的那些嫁妝,都沒有理由被退回去了……
被與嫁妝等價了的正式成為蘭梓熙的戚寶微,這時候正被傅氏抱在懷裡傻樂。
傅氏從來沒有抱過孩子,抱著她的手臂十分僵硬。她動一動,都會把這新任娘親嚇一跳,每當看到她不可思議的樣子,梓熙就忍不住好笑。
傅氏逗著女兒,一邊感嘆:「幸好是個閨女,若是個兒子……」
「太太您才十九歲,還年輕這呢,想生少爺有的是機會。」
聽見古嬤嬤的話的蘭梓熙被嚇了一跳,她雖然知道新媽媽挺年輕,但下意識覺得怎麼也得有二十幾歲了,結果在十九歲?比她還小啊有木有!
這樣說來,往後自己也得十幾歲就結婚?好憂桑!蘭梓熙深深為自己的未來擔憂。
傅氏卻在問古嬤嬤:「話可放出去了?」
「放出去了,保證用不到明日,整個金鱗便知道老爺為了一個外室打了太太一巴掌,把太太打的流了鼻血。」
媽媽真腹黑,沒有流鼻血,不過打女人的男人都是渣,活該!蘭梓熙心道。
又聽傅氏說:「京城的信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嬤嬤回答。
傅氏想了想,「不成,我還要再寫一封親筆信給哥哥,這樣才保險,你幫我用信鴿送出去。從明日開始,我便稱病,直到母親前來,這些日子,可全靠你們了。」
「恭喜太太,不,恭喜小姐,您終於可以脫離苦海了。」
「但願吧,待回了京城,我便送你去養老,聽雪見雪幾個,也該找個好人家嫁了。」
「是呀,苦了那幾個丫頭,都耽擱了。」
蘭梓熙被傅氏放在床上,然後在古嬤嬤的服侍之下,傅氏寫了信之後也躺了下來。
年輕的女人摸著梓熙的臉,嘆道:「世間何其不公,想我懷胎十月,一朝分娩期間多少辛苦艱難,這孩子與我骨肉相連,到頭來,卻只因是那男人的血脈,便不能同我一道離去。從懷孕到生產,那些男人可吃了一丁點兒苦?反而最後什麼都是他的。」
「太太說笑了,男人們本就不會生兒育女,這都是咱們女人的本分。怪只怪在老爺實在適合扶不起的。」
「不知道這孩子長大成人之後,會不會恨我。」
當然不恨,作為現代人,戚寶微很明白她的選擇,可惜她不會說話,只能咿咿呀呀。
傅氏笑一笑,便懷著無奈沉沉睡去,戚寶微靠在她胸前,暗暗想著,等自己長大了,一定去找她,然後跟她說自己其實一點都不恨她,作為女人,遇到渣滓就早日止損這是常識。這麼想著,她聞著花香,也慢慢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