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去程
曾念薇整個人都懵了。
她坐在馬車一側,滿臉不可置信。
自己這個二女兒,或是任性,或是聰慧,卻極少露出這種驚愕的表情。曾啟賢唇角上揚,道:「梅姑怎麼傻了?」
看得出,父親心情不錯,嘴角噙了笑意,整個人看看上去多了份慵懶儒雅,少了平日的嚴肅冷冽。
而遠哥兒小臉紅撲撲的,此時正睜著烏黑的雙眼,眯眯地笑。
曾念薇艱難地開口,道:「我們......我們這是去西郊的莊子?」
曾啟賢掀起布簾,看向外邊。
過去小半個月里,大雪小雪簌簌而下,紛紛揚揚。地面上、樹枝頭,無一堆著晶瑩剔透的冰花,看似冰冷蕭瑟,不過倒也有一番別意的景緻。
曾啟賢看著緩緩後退的景物上,狀似隨意,道:「聽說,西郊的梅花全開了,很是動人。」
他的目光收回,落在曾念薇身上,慢慢道:「梅姑,你不想去看看嗎?」
簡單的一句話,曾啟賢緩緩道來,一字一字,似有千斤重。
曾念薇淚意翻騰,幾乎奪眶而出。
「爹爹,遠哥兒想看。」
曾博遠沒注意到曾念薇的異樣,介面就道。他的聲音里透著興奮,「爹爹爹爹,遠哥兒的小梅樹,也開花了嗎?」
曾啟賢目光移開,哈哈笑了,道:「那小樹苗啊,怕是連葉芽都沒長出來呢。」
他攬臂把遠哥兒抱入懷裡,揉揉他發頂,又看向曾念薇,道:「等遠哥兒長到四姐姐這般大,那小梅樹就會開花兒了。」
曾博遠臉上的失落一掃而光,驚喜道:「真的?」
他歪頭看曾啟賢,又看曾念薇,目光堅定道:「那遠哥兒會好好聽話,快快長大的。」
一大一小,兩道迥異的目光,齊齊落在曾念薇身上。
曾念薇狠狠地眨了眼,把眼中的酸意強壓下去,她擠出一個笑容,好奇道:「真的嗎?遠哥兒種了梅樹?那我可要好好看看。」
曾啟賢哈哈笑了。
曾博遠抿唇微笑。
馬車繼續走,車內安靜了下來。
曾啟賢閉了眼小憩。遠哥兒興奮了一路,早就累了,整個人歪在曾啟賢懷裡睡著了。
曾念薇心下思潮翻滾。
約莫一個時辰之前,青松領路,她和遠哥兒出了角門,上了等在一旁的馬車。馬車看起來很普通,黑棕實木,羅布青簾,停在偌大的定安侯府前,毫不起眼。
裡面坐的正是曾啟賢,她們二人上去后,馬車緩緩駛入來來往往的人流之中,沒入不見。
這一走,竟是往西郊去。
所有人都知道,父親雖重情義,卻是個嚴父;而遠哥兒,雖為嫡子,卻自小怯弱。
可誰又能想到,這兩人私下裡,卻是如此親密。
她看了看眯眼小憩的父親,以及窩在他懷裡呼呼睡著了的遠哥兒,心下複雜。
從遠哥兒與父親的親密,甚至從遠哥兒和青松的熟稔之間,就可以看出,他們這不是第一次出來了。
她卻是第一次知道。
如此的輕車簡裝,躲過眾人的耳目,如同普通父子般親密地出遊,誰能料到呢?
還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呢?西郊看梅,未開先種樹。這也不是第一次去西郊梅林了吧?
西郊梅林,西郊梅林。
從京城通往西郊梅林的必經之路,有定安侯府曾家的一處莊子。那莊子小巧精緻,更是臨山近水,風景靜美如畫,唯一的不足之處便是地處偏遠。
往好了說,那裡最是適宜修身養性。可說白了,西郊那一大片的莊子,是各大世家用來關犯了錯的族人的地方。
曾家的大姑娘曾念蘭,就被送來了西郊靜心。
父親常帶遠哥兒去西郊看姐姐?這個念頭驀地跳了出來。
曾念薇心思飛快地轉動起來,胸腔內的一顆心砰砰砰跳得響亮,她猛地轉頭看向曾啟賢。
似有所感,曾啟賢張開了眼,看見的便是女兒瞪大了一雙眼睛,激動不已又欣喜若狂地看著他。
曾啟賢嘴角揚起一抹笑。
這個二女兒果然長大了,也懂事了。
「瞎琢磨什麼呢?還不趕緊休息休息。」語氣帶了些責備,眼底卻滿是笑意。
曾啟賢掀起帘子看了看,道:「還有一個多時辰呢,先小眯一會。」
他把懷裡的曾博遠挪了挪,給他換了個更舒服的位置,不等曾念薇回話,便閉了眼休息了。
曾念薇心裡翻起滔天大浪。
曾念薇沒有忽視曾啟賢的笑意,她非常確定,只一眼,父親必是明白了她那一刻所有的驚訝和疑問。
父親,那是承認了?父親,他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對內院的事毫不知情,也沒有她想象中那般,對她們漠不關心?那麼,父親也知道遠哥兒的處境嗎?所以,父親對人偶一事,也是相信姐姐的?
這樣的話,自己這段時間做的事,父親也了如指掌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她故意下王雪娥面子,曲意裝委屈,跑到他那邊挖人手,為了姐姐趁機試探他的口風......
這一件件,一樁樁的事,父親洞悉在心,卻仍配合著她打小算盤?
那麼,她這次能出現在這輛馬車上,是因為,她通過了?通過了父親的觀察,被父親確認了她是真的痛改前非了?
曾念薇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小丑,跳來跳去地唱了半天戲,卻沒想到自己早在別人的股掌之中。
原來在父親也知道,原本的自己有多麼任性多麼冷血多麼不可理喻。就是父親,也拿自己沒辦法了吧?
原來,自己竟然錯了那麼多與父親、姐姐和遠哥兒的事。
這麼一想,她忽然覺得有點小委屈。
她看了看閉眼休息的父親,又看看睡得香甜的遠哥兒,她抓起父親的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曾啟賢不防她來這麼一口,被一陣痛驚醒,張開眼便看見眼淚汪汪的女兒,小狗似的咬住他的手背。
他哭笑不得。
不知道駛了多久,馬車拐入小道的時候重重地顛了顛,曾博遠揉著惺忪的睡眼爬到窗邊,伸手掀起了帘子。
「爹爹,我們到了。」
曾念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馬車駛在一道小徑上。
小徑兩邊灌木叢里,或薄或厚,不一地染上了一層冰花。
小徑不遠的盡頭,是一處莊子,遠遠地只看見隱在山巒樹木里的檐角。
正是曾家在西郊的莊子。
小徑的那端似乎蹲了個小廝,遠遠地見了他們的馬車,騰地站起來轉身就跑了。很快,莊子上涌了出來一大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