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成親在即
蔻官要私逃,也不好跟賈璉問得太明白,憑著對馮紫英的信賴,只覺賈璉也不會賣了他,於是在這略坐了一坐,人便告辭回了忠順王府。
薛蟠有意攆走賈薔,跟著賈璉暗自得意地道:「虧得房美人先前還那樣得意,如今不也這麼著了?」
「能跟著太后,也是她的福氣。」賈璉輕笑,倘若房文慧能熬到他功成名就,他自會保她前程無憂,領著薛蟠進了書房中,先將賬冊中的戶帖、地契抽出來放入匣中,隨後仔細問薛蟠的事。
薛蟠這會子也不敢玩笑,收斂了嬉皮笑臉,低聲對賈璉道:「璉二哥放心吧,我們的船多的是呢。還有二叔身子骨也不大好,新近也不去外頭經商了,只領著科兒、琴兒在金陵。他們家的船,我說一聲就能拿來用。」
賈璉點了點頭,摩挲著下巴,半天一嘆道:「金榜發下來后,我三哥玉珩已經是留在翰林院的了,大哥碧舟在老爺子的走動下進了吏部學習。看來我也該去走動走動了。」
薛蟠趴在桌上笑道:「二哥好福氣,遇上的都是有才的。」
「你也是有才的一個。」賈璉輕笑道,「鳳大妹妹身子重了,少在外胡鬧,趁早回家去吧,來年指不定要你去南邊一遭露面出風頭呢。」
薛蟠嬉笑著,不肯說王熙鳳身子重動不得、平兒貌美如花不敢動,於是不情願回家去,又纏著賈璉要去看賈珠的兒子賈蘭,硬拉扯著賈璉出門,出了門冷不丁想起一個人來,就問:「柳湘蓮那小子呢?」
「去大山大湖下找他老丈人去了。」賈璉輕笑道。
薛蟠點了點頭,才將賈璉拉出外書房門,遙遙地望見一個婦人領著兩個俊俏的小女孩兒過來,先望見大一些女孩兒穿著一身綾子衣裳,襯得整個人柔若無骨、溫柔似水,小一些的女孩兒,形容雖不比大的溫柔,便有勝之百倍的嫵媚,不覺看直了眼。
賈璉微微挑眉向薛蟠瞥去,拿著扇子向他面上一砸,啐道:「鳳大妹妹正在要緊的時候,你莫做出糊塗事將她氣出個好歹。」
薛蟠忙擺手道:「不過是看一看,我哪有那個膽量做出那等事?饒是清清白白的,一個平姑娘信口說出一事就能叫我百口莫辯;若當真有點子不清不楚的,不用鳳大奶奶,平姑娘就夠我受得了。」說著話,違心地做了正人君子轉過頭去。
賈璉也不多看,領著薛蟠才要出了大門去瞧賈珠,就見那尤老娘先上前請安了。
「璉哥兒大喜,聽說你大喜,我急趕著領著你兩個妹妹來吃喜酒呢。」尤老娘穿著件半舊秋香色褙子,打扮得頗為潦倒,儼然是寧國府沒了,她的日子便也就越發艱難了。
賈璉笑了一笑,說道:「有勞姥姥了。」又待要領著薛蟠走,卻見尤老娘笑眯眯地瞅著薛蟠道:「這是哪個哥兒?有些日子沒來走動,不大認得了。」
「他是金彩的乾兒子。」賈璉搶先道。
薛蟠一愣。
尤老娘似也是一怔,不敢置信地去打量薛蟠。
薛蟠一頭霧水,但隨之見大一點的姑娘這會子只管羞澀地偷偷去看賈璉,也覺沒意思,扯了扯賈璉的袖子走了出來,回頭瞅見尤老娘跟著人去給賈母請安去了,低聲道:「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珍大嫂子就沒算到她老娘會尋上榮國府門。」
賈璉一笑,並不理會這事,才要去尋賈珠,卻見賈珠已經坐了轎子來了,於是忙將賈珠迎進書房門內,先請賈珠坐下,自己個在賈珠對面坐下,與賈珠商議起宗里的事來。
薛蟠大咧咧坐在一邊,饒有興緻地聽賈璉、賈珠商議宗里大大小小的規矩,見連子侄娶親的媒人都定下了,不免笑道:「這也太瑣碎了一些,連這種事都管?」
「這是一宗的振興,不是一家子的事,若是娶來的媳婦彼此是仇人,兩妯娌就將家裡鬧翻天了。」賈璉笑道。
賈珠默默點頭,「你嫂子你嬸子還不是仇人呢,如今也……母親先拿著要討環哥兒來養激得趙姨娘鬧了幾次。如今又要如法炮製,借口我身子不好,要將蘭兒討去,咳咳。」
「難怪大熱的天你就過來了。虧得大妹妹早早地說自己年輕不懂事要叫媽替她養孩子。」薛蟠咋舌又慶幸地道。
賈璉心道王熙鳳是要拿孩子穩住薛姨媽,全心掌握薛家的買賣呢。
正說著話,就聽帘子外低低的嘀咕聲。
賈璉問:「哪個在外頭?」
一聲之後,只聽衣帶窸窣聲響起,須臾,臉上被日頭曬紅了的鴛鴦便笑著走了進來。
鴛鴦先福了福身,隨後笑道:「我正在後頭看著料理大小圍屏呢,老太太就喚了我去,只說尤二姨遇上了難事,須得璉二爺幫一幫。」
「什麼事?」薛蟠擠眉弄眼地問,難得遇上一個大大方方跟他說話的俊俏女兒,便見縫插針地要多跟她說兩句話。
鴛鴦心知薛蟠如今也就只剩下嘴上敢放肆兩聲了,便望著他笑道:「據說是東府倒了,有人欺負她們孤兒寡母沒個依仗,就要仗勢逼親。請二爺出面震一震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東西。」
賈璉抿著嘴不言語,又問:「珍大奶奶如何說?」
鴛鴦笑道:「珍大奶奶躲債主一樣地躲開了,叫我們看著好笑得很。」
論理,尤氏是甩不開尤老娘娘三,雖是繼母,但到底有個母字。況且出手太過冷硬,也惹人非議。
這麼著,尤氏不肯養她們娘三,只能躲出去了。
「那痴心妄想的癩蛤蟆叫什麼名?」賈璉問。
「聽說叫張華,那無賴好賭博被他老子攆出家門,竟賴在尤家不肯走了。」鴛鴦道。
「豈有此理!」薛蟠先憐香惜玉地打抱不平了。
賈璉尚未說話,呼地聽見門帘子響動聲,隨後就見尤氏滿臉漲紅地進來道:「璉哥兒不能幫著她!我那妹子先與那張華指腹為婚,後頭嫌貧愛富退了親。今日幫了她,她嘗到點頭,來日她賴在我家不走可怎麼著?薔哥兒年輕,他那兩個小姨娘又生得好,若傳出個什麼來,將來薔哥兒如何娶妻?你珍大哥已經是不中用了,我這輩子全指望薔哥兒給我掙些體面了。」心下著急,頭上發簪便也不住地搖曳,素來斯文的柳眉緊緊地蹙眉。
賈薔跟在尤氏伸手扭手扭腳的,昔日秦氏在家裡他的名聲就不清白,再來兩個小姨娘……他的桃花運也太好了一些。
賈珠咳嗽了兩聲,鴛鴦見尤氏說得急,忙去安撫尤氏。
賈璉只覺為了他的親事,四處里亂糟糟的,竟是誰都能進了他的書房了,對鴛鴦道:「就聽珍大嫂子的,悄悄地將尤二姑娘退親的事說給老太太聽,老太太聽了,一準要送客。」
「哎。」鴛鴦答應了。
尤氏鬆了一口氣,抵在心口握著拳頭的手一松,繼而發愁地道:「老太太送客了,我們可如何送客呢?」
賈璉、賈璉並不言語,薛蟠笑道:「看你愁的,她若果然嫌貧愛富,你回頭告訴她璉兒成親那日忠順王爺並許多公子哥也要來呢!到時候她領著兩個小姨娘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她瞧上誰就跟誰去了就是,左右你們家見天有人來討債,她們也未必樂意留下。」
尤氏緩緩地點了頭,因娘家出了這種事,臊得滿臉漲紅,因是貿然闖入賈璉外書房,更慚愧了兩分,匆匆地領著賈薔就回家去了。
賈璉也不過問這事,只是似笑非笑地瞅著薛蟠道:「虧得你能出這麼個主意,我還當你見了好的就琢磨著自己受用呢。」
「他是有賊心沒賊膽!」鴛鴦一皺鼻子,乜斜了眼瞅了薛蟠一眼,唯恐賈母心慈被尤家母女騙了,立時出了這邊書房,腳步匆匆地頂著日頭向榮慶堂去,人到了賈母房外,輕輕地進去,眼瞅著素來喜愛俊俏女孩兒的賈母坐在榻上笑眯眯地與尤家姊妹說話,便悄悄地在賈母耳邊將尤氏的話說了。
賈母素來憐弱惜貧,聽鴛鴦這麼一說,立時便覺溫柔可親的尤二姐、活潑伶俐的尤三姐不似方才看著好了,意興闌珊地扶著鴛鴦站起來,對尤老娘母女三人笑道:「璉哥兒成親,我這老婆子也閑不住,怠慢三位了。鴛鴦,替她們三個租了轎子來。」說罷,又換琥珀來扶她。
尤老娘正歡喜地瞧著賈母十分喜歡她兩個女兒,一轉眼就見賈母改了態度,心下不解,只得堆著笑送賈母出去,再隨著鴛鴦向外去。
路上有意向鴛鴦打探,見鴛鴦雖客氣,但嘴嚴實得很,只得出了門,上了榮國府租來的轎子去尤氏家裡。
待尤家母女走了,鴛鴦立時又去外書房去跟賈璉回話,隔著一截路聽見賈珠邊咳嗽邊說「菜肴可減少一些,往日里天冷,剩下的菜饌還可以送給街上人吃,如今天熱,放一會子就餿了。如此太過暴殄天物了。」心道難為二房裡有個這樣心善的小爺,緩緩地走了進去,就笑道:「據我說,山珍海味大可以能免則免,多弄一些新鮮的瓜果、耐放的冷盤醬菜,像咱們這等人家,也不缺那一日里顯擺富貴。也免得咱們善心發了剩飯菜出去,又叫來討好彩頭的乞丐吃壞了肚子。不如不散點心果子只散銅錢就是。」
賈璉點了點頭,虧得他來這樣久,原以為剩下的飯菜都是賞給下人,下人不吃就丟了的,萬沒想到竟然還有散給街上乞丐的事,笑道:「如此反倒省錢。」又問:「尤老娘走了?」
「去珍大奶奶家了,據我說,她們尋到個能攀附的門戶還好,若尋不到,又要來咱們家呢。」鴛鴦嘴皮子利落地道,心裡卻隱隱巴望著薛蟠說錯了,巴望著尤二姐那樣水靈的人是個自尊自重的。
賈璉點了點頭,不願意插手此事。余後幾日為顯得對忠順王爺忠心,又接連去了忠順王府幾遭,偶然遇上北靜王護主心切地來回勸說許之安,也覺有趣得很,待進了六月里,聽聞蔻官要隨著常升等人浩浩蕩蕩地打著遴選皇商的名頭去江南一帶收銀子,賈璉與馮紫英二人有意裝作出城踏青在城外渡口上遙遙地送了蔻官一送,算是聊表心意。
只瞧著蔻官穿著件草綠衫子登船遠去了,馮紫英低聲問賈璉:「你那戶帖可妥當?千萬別坑了他那苦命人。」
「蘇州是我姑父的地盤。這戶帖是湘蓮跑去辦下的,自然妥當。」賈璉笑道。
馮紫英連連點頭,二人騎在馬上挽著弓箭,正待要走,卻見一個眉眼溫柔模樣兒與蔻官彷彿的小少年走了過來。
「兩位哪位是馮紫英馮大爺?」
「你是……琪官?」馮紫英微微蹙眉,向遠處一瞥,見那船早已遠去,忠順王府的馬車也沒了。
琪官,也便是蔣玉菡點了點頭,隨後將一封信遞給馮紫英,「蔻官叫我給馮大爺的。」
馮紫英道了謝,略看了一眼,立時將書信遞給賈璉。
賈璉接過來一看,見信中提起路途之上他們要去賈雨村衙門裡收銀子,不免連連叫好,暗道只要賈雨村不知道蔻官在江南跑了,回頭再叫蔻官裝腔作勢去攛掇賈雨村買火器,他一準上當。見蔣玉菡好奇地看他們,就笑道:「我們去城外打獵踏青,你也去嗎?」
蔣玉菡低著頭抿著嘴一笑后搖了搖頭。
「別逗他,叫他先回去吧。怕你成親那日,他也要跟著王爺過來湊熱鬧呢。」馮紫英笑道。
賈璉望見蔣玉菡低頭一笑,不禁伸手摸向腰間通靈寶玉,心道不知許青珩會不會也像蔣玉菡這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