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顧雲箏走出寢室的時候,丫鬟已奉上飯菜,霍天北也已落座。
顧雲箏看了一眼滿桌飯菜,落座后道:「有沒有覺得,飯菜實在難以下咽?」
一直未動筷的霍天北卻告訴她:「我來之前已用過飯。」
顧雲箏強忍下了瞪視他的衝動,將幾樣菜肴推到他面前,「便是用過飯,也不在乎多吃幾口。」
霍天北這才看了看菜色,給出回應:「的確不佳。」
顧雲箏吩咐秋月:「去廚房,給我換幾道像樣的菜肴過來。」
秋月平日膽子小的很,今日因著霍天北前來,去廚房能有個託辭,膽子這才大了些,應聲收拾了飯菜。
顧雲箏在秋月轉身要走時又道:「回來時順便要幾壇好酒。」
「啊?」秋月滿臉驚訝。
「怎麼?」
秋月反應過來,連忙認錯:「奴婢、奴婢知罪,奴婢這就前去,還望夫人恕罪。」
顧雲箏不耐煩地擺一擺手。
霍天北費解地看著她。
等秋月帶著小丫鬟返回,顧雲箏道:「好生存放起來,日後我少不得有想喝酒的時候。」
霍天北一擺手,吩咐秋月:「溫一壺過來,我喝。」
秋月莫名覺得,如今的夫人比侯爺還要嚇人,不自主地先望向顧雲箏。
顧雲箏斜睇霍天北一眼,之後微笑,「去吧。」
秋月這才稱是而去。
霍天北微微挑眉,「一半日光景,就將下人提點得對你唯命是從了?」
「留下來的本就不糊塗。」顧雲箏挑釁道,「既然已知我房裡的下人不懂事,在先前何以無動於衷?」
春桃險些驚得跳起來。
霍天北則是平靜以對,「也許,是因你沒早些縱馬離府。」
「……」
「也許,是你從沒想過回顧家看望雙親。」
「……」顧雲箏聽了方才這句,覺得蹊蹺,卻又沒辦法在短時間內理清思緒,陷入了短時的困頓茫然。
霍天北看住那雙明眸,看得出她對他的話的懵懂、不理解,不由失望地搖一搖頭。該說她什麼好?她始終不知自身情形到底是怎樣。
顧雲箏比他還失望,因為對現狀完全就是雲里霧裡,他說話又隱晦,她根本無從明白。無奈之餘索性放棄,舉筷吃菜,甚至還故意沒心沒肺地對他道:「這次的飯菜就好了很多,你嘗嘗看。」
霍天北卻不領情,還給她潑冷水,「霍家人是從京城遷至西域,府中廚子都是從京城而來。可你自幼生長在西域,怎麼會喜歡京城口味?」
顧雲箏不動聲色,「誰說我喜歡了?哪裡的風味都有可取之處。我只是個俗人,卻也分得清飯菜能不能入口,同樣的京城風味,做得難以下咽的話,我也分辨得出。」見他在自己說話之時飲盡一杯酒,轉頭喚春桃,「斟酒。」
春桃誠惶誠恐地上前斟酒。
霍天北沒再說話,視線卻不離面前女子,偶爾喝一杯酒。
顧雲箏用飯期間,也留心打量了霍天北幾眼。此時他穿的仍是一襲黑衣,不是符合他身份的華貴,也非初見時的布衣,衣料中等,剪裁、手工卻是上等,應是專人裁製而成,可見是穿慣了這樣的衣物。她不由暗自挑眉,他做派等等都不在她想象之中。
顧雲箏用罷飯,霍天北便放下酒杯,極為自然地喚人備水沐浴。
是因此,顧雲箏坐在東次間看書,意在觀望他沐浴后意欲何為。
沐浴后的霍天北,穿著中衣中褲,悠然到炕幾一側落座。
顧雲箏喚人上茶,隨後對他道:「奉茶的被我打發出去了,茶點不合口的話,你也不要責難下人。」
霍天北聽出她話中深意,「劉管家過兩日就會送來一些下人,看著合眼緣的就留下。」
「嗯。」顧雲箏漫不經心地應著,翻了一頁書。
霍天北若有所思地問:「你怎麼還不沐浴更衣?」
顧雲箏早有應對之詞,漠然回道:「不急。」
霍天北揮手遣了下人,又問她:「依你看,今日你我該怎麼安歇?」
「怎麼安歇……」顧雲箏認真地想了想,「你睡床上,我看書乏了的話,就歇在美人榻上。」
霍天北欣然點頭,隨即就走向寢室,「你快一些。」
「……」
霍天北腳步一頓,回眸笑看著她:「若是我日後每夜歇在正房,你該如何是好?日夜不休?」
顧雲箏心裡恨得罵聲連連,面上卻只能報以似是而非地一笑。
「便是做做樣子,如今也要歇在一處。」
顧雲箏略略心安,「哦。」
顧雲箏沐浴之後,轉去寢室,沒讓丫鬟進去服侍。
霍天北倚著床頭,借著燈光閱讀兵書。
春桃事先已備下了兩套簇新的被褥,顧雲箏抱起一套,鋪到美人榻上,心裡直嘆氣:這叫什麼日子?居然過到了有床不能睡的地步。
那邊的霍天北道:「水。」
顧雲箏回頭,看到他眼瞼不抬的樣子,撇一撇嘴,當做沒聽到。
許久沒得到回聲的霍天北眉峰輕蹙,望向顧雲箏,見她已經歇在了美人榻上。有心喚人,又不想被下人看到這種不倫不類的情形,忍著氣下地,親自去外間倒了杯水。
顧雲箏眼中有了丁點笑意。
霍天北回來,徑自到了美人榻一側。
顧雲箏立刻戒備地坐起來。
霍天北卻將一杯水放到她手邊矮几上,「喝水。」
顧雲箏一愣。
「還有什麼要我服侍的?」霍天北眼中含笑,語帶戲謔。
顧雲箏險些就笑了,「沒有。多謝。」
霍天北玩味地凝住她雙眸,「以往我從不知,你待我不同於常人。」
「怎麼說?」顧雲箏挑眉。
霍天北坦然道:「對我厭煩得厲害。」
顧雲箏轉臉看向別處,忍下了笑意。
霍天北直言不諱地問她:「你到底是瘋了,還是這就是你本性?」
顧雲箏巴不得闔府都以為她瘋了,因而漫聲道:「隨你怎麼想。」
霍天北回到床上躺下,又問一句:「我開罪過你?」
他當然開罪過她,只是不能言明罷了。至於眼下,他對髮妻有著種種漠視輕視,可這是她樂得接受的情形。由此,也就沒說話。
過了許久,霍天北放下書,呼吸慢慢變得勻凈。
顧雲箏這才放鬆下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放下手裡的劍譜,望著面前虛空出神。
每每想到人海茫茫,卻再無至親相伴,心頭便如刀絞一般。
根本睡不著,又因為與霍天北同處一室,連安神湯都不敢喝,連悲傷的情緒都要剋制。
眼睜睜熬到了黎明破曉時。
霍天北抬手揉了揉眉心,起身下地。
顧雲箏也隨之起身,將被褥放到床上。
霍天北穿衣時瞥過她,問道:「一夜沒合眼?」
「那你還不快走?」顧雲箏沒好氣。
霍天北輕輕地笑,「這就走。」看她神色一緩,又加一句,「晚間再來。」
顧雲箏除了報以冷眼,是真無言以對了,心念轉動,平靜問道:「聽說你平日喜狩獵?」
「的確。」
「近期可有這打算?」
霍天北不明所以,「問這些做什麼?」
顧雲箏坦言道:「我也想去。」
「你不行。」
那副從心裡輕視她的鬼樣子又來了。顧雲箏目光微閃,戲謔道:「怎麼不行?怕你箭法不如我,被你身邊人笑話?」
霍天北訝然失笑,「我怕你出笑話,丟我的臉。」
想從他嘴裡聽到句人話怎麼就那麼難?顧雲箏瞪了他一眼,「娘家不讓我回,打獵也不讓我去?這不許那不許,你將我休了算了!」
動了氣,可見是真有心要去。霍天北也不惱,「真想去?不會藉機逃跑添亂?」
顧雲箏愈發沒好氣,「打獵之處都是叢林,我往哪兒跑?跑了你不也能找到么?好歹你也是個總督,怎麼又沒腦子又沒魄力?」
一大早就被這女人一通挖苦,霍天北險些發火,最終卻是微笑問道:「好歹你也是個女人,說話怎地這般惡毒?」
顧雲箏綳著臉威脅道:「你到底讓不讓我去?不讓我去的話,不怕我鬧得雞犬不寧?」
霍天北神色微滯,轉而閑閑落座,「鬧吧,我看著。」
顧雲箏沒料到他是這態度,一時間反而沒了主張,心裡卻是愈發惱火。
霍天北看著她眼看就要變成炸毛的貓,滿意地笑了笑,「快些洗漱,喚人傳飯。」
前一刻是她威脅他,怎麼轉眼就變成她被呼來喝去?
不等她發作,霍天北悠然給出下文:「用罷飯,與我一同出門狩獵。」
這次輪到顧雲箏意外了。
「記住,別添亂,弟兄們難得出去散散心。」霍天北交代完,不解地看著她,「還愣著做什麼?又不想去了?」
「想去。」目的達到就好,別的都不需計較。顧雲箏急匆匆前去洗漱。
霍天北看著她的背影,微微揚眉,笑了笑。
用飯的時候,霍天北遣了一旁服侍的丫鬟,下巴點了點空碗,「盛飯。」
顧雲箏咬了咬牙,決定忍了,盛了一碗蓮子粥放在他手邊。剛要坐下的時候,霍天北又丟給她個差事:「隨我出門的事,讓丫鬟去通稟太夫人。」
這是成心折騰她。顧雲箏黑著小臉兒,去外面找到春桃,吩咐下去。回來后也不急著落座,而是問道:「還有沒有事?」
霍天北不理她。
顧雲箏瞪了他一會兒,這才落座用飯,想到太夫人可能會阻攔,問他:「太夫人要是怎樣也不讓我去,該如何是好?」
霍天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與我有何關係?」
「怎麼會有你這種人?太夫人與我俱是堅持己見的話,臉上無光的是誰?」顧雲箏匪夷所思,「你丟臉成習了么?」
霍天北唇畔逸出笑容,「你說呢?」
顧雲箏想到他妻妾都是太夫人硬塞給他的,故作同情地看向他,說的話卻是故意揭他傷疤,「太夫人總利用我讓你臉上無光,你心裡是不是特別窩火?也真難為你了,居然忍了這麼久。」
霍天北卻問道:「飯菜不合口?」
「合口啊。」顧雲箏笑著拿起調羹,喝了一口粥。
「那就多吃些,少說話。」霍天北說著話站起來,手掌落在她背部,帶著懲罰的意味,拍打兩下。
顧雲箏毫無防備,險些被嗆到。剛要出聲指責,就聽得春桃通稟,太夫人過來了。她與霍天北轉到廳堂。
太夫人劈頭就問:「你們要一同前去狩獵?」
兩人俱是點一點頭。
「成何體統!」太夫人聲音猛然拔高,疾言厲色地訓斥顧雲箏,「哪一家有過這種前例?你便是再不懂事,也不該有這等荒唐的打算!」
顧雲箏一臉無辜,「侯爺好心帶我出去,我也實在想去見識一番。」
春桃聽了,臉色發白。夫人這話,既有著挑撥離間的意思,更是明目張胆地與太夫人作對。
太夫人臉色陰沉似水,問霍天北:「她說的是真的?」
霍天北道:「我會命人留心照看,她不會出閃失。」
顧雲箏看向霍天北,抿唇微笑。
太夫人怒極反笑,「往日總盼著你們夫妻同心,到了今日心愿得償,卻沒料到,是因這般荒唐之事!」隨即起身走向裡間,「雲箏,你過來,我有話與你說。」
刻意避開霍天北,是不是要用她雙親做把柄,從而讓她取消行程?顧雲箏慢吞吞起身,含著詢問之意,看向霍天北。
掌握顧家人安危的是太夫人還是他,這一點很關鍵。既然留在這裡,就算是與顧家人沒有一絲情分,也不能坐視他們出事。若是落得個六親不認的名聲,全無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