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雌蛟其實說錯了，林夷並沒有一到紫冥閣就去沉月崖，而是先去了太清宮。

兩年沒回來，他的攜帶的玉牌仍然帶著法力，讓他暢通無阻地走到了親傳弟子院。

他外邊悄聲叫道:「雨彤。」

何雨彤本來睡著了，聽到這聲音瞬間驚醒，剛想叫又聽他說:「別出聲。」

何雨彤將外袍一披就跑了出去，看到月光下微笑的溫文男子先是一愣，話還沒說眼淚就掉下來了。

「別哭，別哭。」林夷溫和地給她擦眼淚，兩年不見，少女的容貌越發地端正美麗起來。「我沒時間跟你多說，這個給你。」

他將一塊布料放在何雨彤的手中，輕聲說:「你不是總說我偏心沈醉嗎？這個給你，你要是喜歡易之，就要小心這些地方和這些女人，一不小心易之就會被搶走的。」

他說完笑了一笑，對何雨彤揮了揮手，牽著一個小女孩走了，還從小女孩手中接過了一個嬰兒。

這個時候才是到沉月崖。林夷牽著林晴晝的小手走到玉明子屋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不肖徒兒林夷，叩見師尊。」

玉明子瞬間掠了出來，望著他眼中隱隱有淚:「你……夷兒……」

「師尊。」林夷能猜得出當時的情況，答道:「徒兒與沈醉並未遇險，反而另有奇遇，但弟子今夜歸來除了給師尊報平安外，另有兩件事相求。」

他的表現平靜得詭異，玉明子也很快將重聚的歡喜壓下，問道:「什麼事？起來說話。」

林夷沒有動彈，只是將林晴晝牽了過來，仰頭道:「師尊，我花了兩年的時間，給您找到了另一個丹木靈根的孩子，求您收她以及她懷中的孩子為徒。這嬰兒前生是個妖修，從小被他的父母種傀儡蟲，不到十歲就死於非命，這輩子恐怕還有些呆傻。但我看過了，他是水靈根，資質不錯，將來必成大器。」

玉明子聽得這小女孩竟然是丹木靈根，不禁吃了一驚，這世界丹木靈根幾時多了起來？給他一個又一個？「好，為師答應你，快起來吧。」

林夷沒有告訴玉明子他按照依稀的線索，把原本屬於蘇易之後宮的那位丹木靈根的妃子給找來了，反正這孩子給魔族帶走不如給他帶回沉月崖。他也沒有起來，依舊跪在地上說:「師尊，徒兒還有一事相求。」

玉明子被他鄭重其事的面容感染，心中一股不好的預感:「你說吧。」

「徒兒求師尊……」林夷緩緩道，「廢去徒兒的修為，挖出徒兒體內的植物，將徒兒逐出師門！」

玉明子一下子呆住了，林夷卻繼續道:「事關他人性命，恕徒兒不能告知師尊原委。徒兒只能說，徒兒要到妖族中去，恐怕將來與師門為敵，舊情牽葛，與雙方甚是不利。所以今日徒兒願將紫冥閣給予徒兒的一切歸還給紫冥閣，且甘願廢去一身穴道，只求保留丹田與靈根，還有右手的天蛛雪蓮。這天蛛雪蓮乃是一位高人贈送給徒兒的，並非師門所賜，請師尊成全。」

他說著長身一拜，重複道:「徒兒心意已決，雖百死而不悔，求師尊念在師徒一場的情分上，成全徒兒。」

玉明子默然無言，他也長跪不起。半晌，玉明子才嘆息道:「你將這孩子帶來給我，即便我不廢去你的修為，你也會自行動手，對不對？」

林夷低聲道:「是。徒兒不願欠著紫冥閣。」

「好，好，好。」玉明子連說了三個好字，驀地出手如電，三百六十五根銀針飛出，每一針都扎在林夷的周身大穴上。

那一刻好像有千萬把刀子在他的骨髓里攪動，恨不得一寸一寸由里而外地剁碎他的骨頭。林夷痛得臉色發白，一下子伏在地上，大顆大顆的冷汗從他的額頭上落下，如雨如露。他卻強忍著笑道:「多謝……多謝長老成全。」

玉明子又嘆了口氣，五指一抓將銀針收回，轉身負手道:「你走吧，我會向掌門說明原委的。」

「是。」林夷恭恭敬敬地給他磕了三個響頭，又對林晴晝說:「小晴，你以後就是小師叔了，記得照顧好師父和師侄們。」

林晴晝不過五歲大小，抱著嬰兒似懂非懂地點頭。林夷對她笑了一笑，撐著膝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慢慢地往懸崖邊走去。夜風凜冽，他膝蓋一軟就直直地往底下墜去。

呼嘯的風聲劃過耳邊，就像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夜自己跳下懸崖時一樣。他相信自己是不會死的。

一道淡紫色的身影從遠處飛來，瞬間接住他，繼而落在一條白色的蛟龍頭上。

「怎麼回事？」沈醉滿臉怒容，「不是說兩年就回來？你的修為呢？！誰做的？！」

「我自己請求玉明子做的。」林夷雙手無力，抱不住沈醉，只能靠在他的懷裡虛弱地說:「我也不想虧欠紫冥閣，就給玉明子找了另一個丹木靈根的孩子，還讓他把我的一身修為和周身大穴給廢了。」

冰冷的怒意從沈醉的身上傳來，沈醉立刻伸手想揍他又捨不得，變成使勁捏他的臉:「林夷，你腦子被人種傀儡蟲了？！」

「別生氣嘛。」林夷被廢去修為和穴道時哼都沒哼一下，給他小心地捏一把臉卻痛得眼淚汪汪的，嗚咽道:「我不是還留著丹田、靈根和天蛛雪蓮嗎？沈醉，這麼久不見了，你居然一開口就罵我，還捏我！」

你要是提前跟我說你打算廢去修為，我只怕先將你的腿打斷了，現在捏一下就哭？沈醉冷冷地哼了一聲，手臂調整讓他睡得更舒服，吩咐道:「去中間最大的宮殿。」

蛟龍尾巴一甩便掉頭，眨眼間就到了太清宮前面，身軀太大進不去，只能繞著矗立的玉碑繞圈。

沈醉抱著林夷坐在龍頭上，仰頭望了一眼玉碑上密密麻麻的玉牌，抬手打出一枚花瓣。

花瓣打在玉碑上，發出「叮——」的一聲清脆聲響，峰鳴谷應，驚醒了紫冥閣的每一個人。

收山弟子此刻才發現闖入山中的人竟然在太清宮廣場，立刻召集人手趕了過來。五大長老中除了凝丹長老玉明子，也瞬間御劍而至。丹陽子在蘇易之跟何雨彤的簇擁下走出太清宮，沉聲問道:「何方神聖竟然不請自來？」

沈醉讓蛟龍下降，盤踞在太清宮石階前，語調平常地應道:「丹陽子真人，是我，沈醉。」

林夷趕緊微弱地增加存在感:「和林夷。」

此語一出，所有人都嘩然大驚。門中人都知道，兩年之前駕鴻秘境的試煉里，沈醉和林夷為了保護門中弟子被朱岩虎蛟殺害，屍骨無存。為此掌門和凝丹長老悲痛數月，蘇易之跟何雨彤更是愧疚不已，怎麼……怎麼他們倆沒有死？而且沈醉還騎著一條蛟龍出現？

「丹陽子真人，你我師徒情分已了。」沈醉的聲音如玉石撞擊般冷清。「我乃花妖族族長牡丹花王之重生，拜如你紫冥閣是為取回紫冥真人為我族保存得《化妖訣》功法。我在紫冥閣兩年，不曾獲取紫冥閣一件法寶，身為妖修，亦已將仙修所獲的修為盡數散去。那一日駕鴻秘境中救下眾弟子，全是償還真人當年的救命之恩與兩年來的撫養之情。林夷也已廢去修為與經脈，更為紫冥閣找到另一名丹木靈根的弟子。此刻我二人自問無愧於紫冥閣，亦不再與紫冥閣有任何恩怨，從此仙修、妖修乃是殊途，日後相見當兵刃相見，無需顧忌。」

他說著將自己與林夷的弟子玉牌取出拋在空中，沉聲道:「今日沈醉、林夷叛出紫冥閣，無牽無掛，絕不後悔。昨日種種恩怨，便如此牌！」

語罷右手一揚打出兩枚花瓣，將那玉牌擊得粉碎。夜風吹過，粉末四散，了無痕迹。

「大……大師兄，小師叔！」何雨彤已經哭了起來，忍不住要跑上前，卻被蘇易之一把拉住。

沈醉看也不看他們倆一眼，只是對丹陽子點頭道:「真人，告辭。」

丹陽子還沒回話，雷霆子已嗖地一下飛了出來，沉聲道:「好大的膽子！紫冥閣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歷來只有紫冥閣逐人出門，哪有人叛出紫冥閣之理？」

「哦？」沈醉不冷不淡地笑了一聲，座下的蛟龍擺了擺尾，捲起的風將一群築基期的弟子吹得東倒西歪。沈醉斜睨著雷霆子道:「我一個妖修，縱然還未曾受妖界之主鳳凰冊封，那也是妖主。紫冥閣竟要收一個妖主做門下？或是……」他冷嘲的眼掃了一周，緩緩地說道:「紫冥閣竟然輸不起么？」

「你……狂妄！胡言！」雷霆子大怒，手臂一振巨劍已經召出，卻被丹陽子制止道:「師弟！」

雷霆子動作一頓，回身望著丹陽子氣得鬚髮皆張。「掌門師兄！」

丹陽子淡淡道:「妖主本可一走了之，卻孤身上門說明，還帶著個重傷之人，足見對本門的尊敬。兩軍交戰尚且不斬來使，我堂堂紫冥閣，又怎能以多欺少、恃強凌弱？」

他望著沈醉道:「妖主，你走吧。他日兩族交戰，本門自當斬妖除魔！」

哼，誰是少？誰是弱？妖魔又如何？沈醉冷笑一聲，卻知道此刻替林夷療傷要緊，也不願多留，道了聲:「告辭。」便乘著蛟龍直入青雲，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一夜，乘龍來去的花妖之主孤身而來抱人而去，彷彿視紫冥閣十萬弟子於無物的氣勢，月光下冰冷而俊美得不可逼視的風姿，深深地刻在紫冥閣弟子的心中，更在一夜之間傳遍了大荒各處。

所有的修真者都清楚地收到了一個訊息:花妖之主沈醉，乘龍而歸，要君臨天下！

————————————————卷一·駕鴻凌紫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