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督主(四)
塞壬微微晃了晃昏沉沉的頭,有些疑惑地眨眨眼,不知道連晟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這個偏僻的小地方只住著管教嬤嬤和剛入宮的宮女,東廠督主為什麼會親自跑來這裡?
比塞壬更驚訝,甚至可說驚恐的是管教嬤嬤。儘管沒見過連晟,但連晟督主的衣服和腰間明晃晃的腰牌都足以讓管教嬤嬤不由自主地抖上好幾抖。眼見著平時舞著藤條氣勢駭人的管教嬤嬤腿一軟,啪一聲就跪在了雨地里,塞壬眨眨眼,覺得一向在自己心裡挺嚇人的嬤嬤忽然變得渺小了起來,畏縮縮地縮在那裡,一點氣勢也看不到了。
嬤嬤一跪,其他宮女也不敢站著,頓時也隨著一起跪了,噼里啪啦帶起一片水聲。塞壬頂著一張泛著極不自然的潮紅的臉,本也想跟著一起,卻不料連晟盯著她的臉,皺了眉頭,在她屈膝的那一瞬間忽然開口,道:「你,滾過來。」
「我……?」塞壬啞著嗓子問了一句,見對方仍皺眉盯著她,就當他是默認了,便乖乖向他走了過去,一直到離他一步遠的時候才停了下來。然而,連晟卻仍微皺著眉頭,沉沉地看著她,而後吐出一句:「怎麼,這會兒才怕起我來了?現在才知道守規矩,未免太晚了。」
「你有什麼可怕的……」塞壬意識迷糊,沒什麼力氣地答了一句。他這話沒頭沒腦的,可不知道怎麼了,塞壬就是明白了這話的意思,便順著自己理解,又向他走了一步……就走進了他的傘里。
身後,臨桂又在心裡張大了嘴,卻十分機靈地微微移了移大傘,將兩個人都好好地罩進了傘里。
「你不要後悔。」看著已經站在自己身旁的塞壬,連晟忽然微微傾了傾身子,在她的耳側開口,又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說過的話,你最好一句也不要後悔。」聲音陰沉,帶著極重的威脅。說完,他直起身子,目光總算離開了塞壬的臉,移到了管教嬤嬤的身上。
連晟什麼都沒有說,一直俯著身子額頭貼地的管教嬤嬤卻忽然猛地顫了一下,彷彿是感受到了那極具壓迫感的目光,抖得越來越明顯。像這樣靜靜地看了她一眼,連晟什麼都沒做,便轉過身去,道:「走。」臨桂聽了,忙應了聲「是」,彷彿不經意似的掃了那管教嬤嬤一眼,便擎著傘,緊緊地跟著在了連晟和塞壬的身後。
塞壬迷迷糊糊地走在連晟的背後,勉強抬眼看了看走在前面,彷彿完全沒有在意她的連晟,有些疑惑,拿不准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前面的連晟不說話,後面的臨桂倒是十分熱情,一離院子,他就微低著身子,開始對塞壬關切地詢問道:「素以姑娘,您覺著怎麼樣,哪兒不舒服?哎呦,看您這小臉紅的,您可稍微等等,這就給您找太醫去。」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知道塞壬在宮裡的名字的。
塞壬慢慢地呼出肺里灼熱的空氣,想回答他的問題,頭卻越發昏沉了。她覺得自己的意識越發模糊,眼皮由合起到張開的周期也越來越長。還沒等到回答,她就驀地踉蹌了一下,而後身子一軟,便沖著積水的地面倒了下去。
在意識的最後,朦朧的視線里,塞壬像是看到,似乎一直沒在意她的存在的連晟忽然轉過身來,一把接住了她。
很暖和的懷抱。
*
塞壬醒過來的時候,貼著的是久違的溫暖又柔軟的被褥。她縮在軟綿綿的被子里,意識仍舊沒清醒過來。儘管因為睡得太久而有些頭痛,她卻還是想就這麼一直一直睡下去。因為管教嬤嬤的嚴厲和為尋找儀器的熬夜,她已經很多天沒有睡一個安穩覺了。
接著,她才看了看面前的環境,迷迷糊糊地考慮起自己是在哪兒。其實,倒也不算考慮,因為她很快就認出了這個眼熟的地方。
這是連晟的住處,她曾經進來過一次的。就連這張床,她也曾被按著躺過一次,只是那時候,這張床還沒這麼舒服,而是硬邦邦的,彷彿能直接貼到床板。
這時候,塞壬才慢慢地想起來,自己是昏倒了的,在昏倒之前,連晟把她帶離了管教宮女的地方,瞬間讓她逃脫了苦海。沒想到,儘管一直顯得陰沉沉的,見不到什麼好臉色,但連晟其實是個好人嘛……讓她離開那麼糟糕的地方,她感激得簡直都想以身相許了。塞壬這麼想著,在柔軟的被子里縮了縮身子,很幸福地用被子捂著臉用力蹭了蹭,舒服地發出了起床時的嗯嗯聲。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連晟這裡,她感覺很輕鬆。就算是現在莫名其妙地來到了這裡,她也沒豎起什麼防備來。
塞壬把自己裹成個蠶寶寶,正在被子里滾動著舒展身體,卻沒料到在這時候,屋裡忽然有聲音響了起來,道:「臨桂。」
冷不防聽到人聲,塞壬被嚇得一抖,忙收了丟人的舉動,翻身去看床的另一邊。這一翻身,她才發現,原來屋子裡根本就不止她一個人。就在她沒出息地蹭被子的時候,連晟正坐在房間一角的書桌旁,伏案蘸墨執筆書寫。
塞壬僵了一下,默默地縮進了被子里。
在不是很熟的人面前亂蹭亂滾亂哼,意外地……感到很丟人呢……
隨著連晟的一句呼喚,臨桂幾乎是瞬間推開了門,走了進來,恭敬道:「督主,可有何吩咐?」連晟沒答話,只是用下巴向著塞壬的方向微微一挑,臨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而後一個躬身,走出屋去。沒過多久,他就又走了回來,手裡也多了一碗葯。
進屋時又向著連晟行了個禮,臨桂便向著塞壬走了過去。到了床邊,他微微躬下身子,輕聲道:「素以姑娘,您先起來喝口葯,然後再歇著,可好?」
「哦……」塞壬悶悶地答了一聲,頓了頓,這才從被子里探出頭來。不管了,已經發生的事覺得丟人也沒用,還不如就當沒有發生過。這麼想著,她就變得坦然了許多。
接過了臨桂手裡的葯,塞壬道了聲謝,盯著碗里的葯頓了一下,而後輕輕抿了一口。塞壬發誓,她是真的不想惹麻煩的,可是手裡這碗東西……真的是難喝到難以形容。喝到嘴裡苦巴巴的,臭味嗆得人嗓子難受。塞壬只抿了一口,就頓在那裡,怎麼都不想喝第二口了。
就在塞壬盯著葯苦著臉的時候,連晟忽然開口,仍寫著手裡的東西,同時道:「去拿蜜餞來。」他這麼一吩咐,臨桂就暗道不好,是他想得不周全了。他從小被東廠當死士養大,伺候的唯一一個主子就是連晟。儘管心思細密,但伺候連晟這種冷麵閻王伺候久了,誰還能想起來這世上還有一種主子喝葯還得配上蜜餞的。
忙告了罪,臨桂正思量著去哪兒能找到連晟從來不吃的蜜餞,就聽著塞壬開口,道:「我不怎麼愛果脯類的,有沒有糖呀?」
還沒等臨桂回答,一邊的連晟就向著這邊瞥了一眼,道:「我可要你吃了?」臨桂在一旁聽著,不由得悄悄抽了抽嘴角。這話說的,不是讓她吃的,難不成還是東廠督主忽然想嘗嘗從來不吃的蜜餞是個什麼味兒么。
接著,連晟就狀似隨意地再次吩咐道:「松子糖。」臨桂聽了,忙應了聲「是」,轉身就找糖去了。
塞壬仍端著那碗葯,很嫌棄地聞了聞,卻還是努力張嘴,想要一口悶進去,少嘗點苦味。只是,她實在是低估了這個時代的葯的味道,剛一入口,她就因刺鼻的氣味和難言的苦味而嗆了一下,然後扶著床沿,低著頭不住地咳嗽起來。
咳嗽的時候,她見自己的視線里慢慢移進了一雙腳,抬起頭,就見不知道什麼時候,連晟已經放下筆離開了案邊,走到了她的面前。「蠢貨。」他說著,拿過塞壬手中的葯碗,坐在床沿,用碗里的湯匙攪了攪,散了散熱度,而後舀起一勺藥來,冷冷地吩咐道:「張嘴。」
在臨桂拿著糖飛快地回到了屋子的時候,看著屋裡的景象,他一口氣差點沒上得來。那個拿著葯碗坐一邊的……應該只是個和督主長得很像的人而已吧。
「我不想喝了。」塞壬坐在床上,蹙著眉頭,悶悶不樂地盯著碗里的葯,「簡直就像會喝死人一樣……我從來沒喝過這麼難喝的東西。」
「要麼喝了,要麼病死,或者你更想讓我給你弄個管子,硬灌進去?」連晟說著,見臨桂回來了,便揮了下手,道:「糖。」
「是、是,這就拿來了。」臨桂難得得有點結巴,他躬了躬身子,忙把糖送了過來。連晟便順手拿了兩塊,送到了塞壬的嘴裡。上好的蜂蜜松子糖,甜膩膩的,入口即化,讓塞壬一含就驚艷了起來。「這個好好吃!」她讚歎著著,伸手還想去拿,卻被連晟擋了一下。
「喝一口,給你兩塊。喝完了,全都給你。」連晟說著,攪了攪碗里的葯,又舀起一勺,送到了塞壬的嘴邊。
臨桂覺得,自己這口氣算是上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