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異星實驗品(五)
*解剖?塞壬愣了一下,不敢相信這種提案的存在。這種泯滅人性的行為幾乎沒有在她的母星的歷史上出現過,她從未想過一個科技發展已經超前的星球會默認這種行為的發生。
塞壬微微呼出口氣,伸手掏出懷中的圓盤,猶豫地用手指不斷摩擦著。半晌,她頓了頓,卻還是將圓盤收了回去。
她只是個旁觀者而已,旁觀著別人的故事,記錄下來,不去做任何干涉。這是她的準則。秉持著這個一直以來的看法,塞壬低低頭,極力壓下了自己的焦躁不安。
在塞壬猶豫的時候,後勤部的人也緊隨著張艾,在十二時準時到了培養室。他們只負責運送,因而將食物通過儀器置進了玻璃房內就轉身離開了,留下了培養室里臉色蒼白的於簫和神色複雜的張艾。
「真沒想到,上頭會讓咱們做這種事。」張艾皺著眉頭抱怨著,看著玻璃房內痛苦不堪的006號,「不管怎麼說,這種事都太殘忍了。誒,006號,你也太命苦了。」就算是自詡研究狂人的張艾也對這種喪失人性的消息很是不滿,順帶著連頭一次親自觀察普斯星人自我治癒過程的興緻都減少了許多。
於簫則站在玻璃房邊,死死地盯著阿爾,胸脯用力地起伏著。對阿爾此刻痛苦的心疼和對他未來命運的恐慌混在一起,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告訴自己,要冷靜,這個消息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她已經決定要放走他了,不是么……她已經決定了,要放棄一切去換取他的自由了。
可她仍忍不住開口,抗議道:「這是什麼時候的決定?我該去和上面理論,研究並不是泯滅人性的理由。」向來相對鎮定的臉上少見地難掩激動。
張艾卻一把拉住了她,勸道:「別啊,簫姐,這事兒靠咱們攔不住的,你別得罪了上頭,對自己多不好啊。」說完,她又看向玻璃房裡的006號,無奈道:「其實,想想也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是深入透徹了解他們的最好的方法了。科學總是伴隨著殘忍的……」
沒有趕上班車,可以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與戀人分手,可以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甚至親人病去了,大概也可以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可是現在,她們是要解剖一個活著的健康的人了!她們會用手術刀將他的身體切開,會將他所有的器官,包括她剛剛還感受過的有力地跳動著的心臟,全都取出來。她們會用這種極端痛苦的方式奪取他的生命,等同凌遲。可他什麼都沒有做錯。難以想象在步入文明社會已久的今天,這種野蠻行徑依舊會被秘密地允許進行。這樣的行為根本不可能被一句「科學研究」所蓋過,它慘無人道令人髮指,怎麼會是什麼「沒有辦法的事」!
「這不是什麼沒有辦法的事。」於簫艱難地開口,一字一頓地反駁道,「這是自私和殘忍。」她永遠都不會做這樣的事,也絕不會放任別人對阿爾做這樣的事……要她這樣泯滅良知,看著總讓她忍不住心尖發顫的阿爾受到這種非人的折磨,她寧願和阿爾一起去死……她竟已經有了這樣的決意。
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將自己置於了最壞的境地,於簫反而沒有了什麼顧忌,倏忽感到輕鬆了許多。只是,在看到仍在玻璃房中痛苦發抖的阿爾,她的心又重重地沉了下去。沒了金屬柵的捆綁,他失去了支撐,連站立也不能,就只能死死地貼著牆,彷彿能夠從那裡找到依靠……他已經這樣了,之前卻還強撐著去抱她,硬生生將痛苦全部壓下,就為了抱抱她。
某種意義上講,他們兩個人真是一模一樣,簡直蠢得沒得救。
於簫太想安慰他,張艾卻就在一旁觀察阿爾觸手的癒合形態,讓於簫沒辦法做得太明顯。她就只好站在玻璃房邊,用手指死死地抵住玻璃,對著阿爾無聲地開口:「對不起……」讓你這樣痛苦對不起,推開了你強壓痛苦給的懷抱對不起,在你疼的時候沒辦法抱住你安慰撫摸對不起,「我會保護你的……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她不知道的卻是,在她道歉的同時,阿爾也在對她道歉。【真抱歉,我的小姐,請原諒我的任性……原諒我差點給您帶來麻煩。】自從看到張艾進來,他就明白了她堅持要離開的理由,頓時感到十分後悔。他當然懂得她對他的溫情是一種禁斷,絕不能讓她的同伴所察覺,否則一定會給她帶來莫大的麻煩。可在剛才,他卻試圖利用她的同情心而挽留她,沒有好好地替她考慮……那時候,她是因他的挽留而有猶豫的。萬一她因為那一刻的猶豫而耽誤了時間,被別人發現了與他親密的舉動,那可怎麼辦呢?這麼想著,他越發因自己的任性而感到羞恥,因差點為心愛的姑娘帶來災禍而感到害怕。【我真的感到十分抱歉,小姐。語言是如此地無力,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對您做出補償……】他忍痛瑟縮著身子,顫抖著聲音,一遍遍地向她道歉,同時告誡自己日後一定要抑制自己的感受,要全身心地為她考慮,好好保護她才行。【我會保護您的……儘管我的力量是如此微薄,但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去保護您的。】
於簫不知道阿爾正不停地對她傾訴什麼,是在叫痛,還是在呼喚她去他的身邊。一定是因為很疼吧……他這麼疼,她卻把他一個人扔在了籠子里。按著玻璃房的手指越泛越白,於簫太想進去陪他,終於忍不住對張艾問道:「怎麼不去研究樣品,我當你對這個很感興趣。」
一提到這個,張艾瞬間鼓起臉,委屈道:「我是被趕出來啦!簫姐,沒你在就是不行,他們都看不起實習生……雖然資質輕,但我也是很厲害的啦!沒人比我更想研究那個了!」她比誰都敬業比誰都用心,卻被其他人搶了功,擠出了門外。同樣是被欺負,她倒寧願被要求做一大堆雜事,起碼能在旁邊好好看著。
見她這樣,於簫瞬間鬆了口氣,幾乎是迫不及待安撫道:「別亂說話,不是看不起,是不了解。你就說,我知道你做得很好,是我讓你替我做的。」一聽有她給面子,張艾幾乎是瞬間跳了起來,撲過去一把抱住於簫,吧唧親了一口,千恩萬謝地活潑了一把,就扭頭跑掉了。
見張艾一走,於簫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玻璃房的房門,驀地撲到了阿爾的身上,緊緊地抱住他,哪裡還有平日的冷靜淡定。阿爾縮著身子,眼見著她突然到來,感受著倏忽貼在自己肌膚上的溫暖,不由得愣了一愣。幸福太過突如其來,讓他的觸手尖都浸滿了驚喜。
因為曾在他痛苦的時候離開,這時候的於簫更加心疼阿爾。她努力地將軟在地上的他抱起來,讓他躺在自己的腿上,感受著他的溫順與對疼痛的隱忍。輕輕地低頭,她在他的身上印了一個吻。
「原諒我……」她環抱著他,用身體最大面積地接觸他,順勢用嘴唇在他的身上輕輕摩擦,「再也不會丟下你了……你等著,等你長好了,我就帶你走……我不會再讓你疼了,更不會讓任何人對你做那麼過分的事。」她低著頭,很認真很溫柔地承諾,像是在哄一個脆弱的孩子,「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懷裡的人當然聽不懂她的話,卻極盡溫順,柔軟地貼緊了她,輕緩溫柔地將她整個人都纏繞了起來。她的離開讓他的心太過空落,以至於她的再次到來讓他的情感像是衝破了大壩的洪水,控制不住地噴發了出來。【為什麼……在無法給予一位女士美好未來的同時,我竟會對她如此失禮。】他鄙棄地譴責自己,卻無法阻止自己緩緩地纏繞著於簫的全身,做著只有情侶間才應該做的親密舉動,讓她的每一寸肌膚都被他的氣息所覆蓋,【最最親愛的小姐,你不知道,我多想……多想我還擁有曾擁有過的一切,讓我可以把它們全部給你……我多想光明正大的追求你,多想給你最好的未來。】
【你的存在,讓我多想,多想再次擁有自由啊……】
【我渴望將我的一切都給你,可是卻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除了我的心,我什麼都沒辦法給你……就連我的性命,都不是我自己的……】
難忍的痛苦混著絕望的苦戀,讓他脆弱得像個孩子。他攀著她的身體,聆聽著她溫柔的聲線,在她滿是珍惜的撫摸中尋找寄託。【我愛你……】他用最虔誠的態度輕聲道,將跳動的心臟緊緊地貼著她,【我把心給你,什麼都給你……】
所有人都在專註於對阿爾肢體標本的研究,整個下午,培養室中都再沒有他人到來。於簫抱著阿爾,抱了兩小時二十七分,看著他的觸手緩緩地長得完全,她的心才總算從沉沉的深淵中提了起來。
「你不疼了……總算不疼了,真的是太好了。」她低頭親吻阿爾,小心地去碰觸他剛剛長好的觸手,「是不疼了吧?完全長好了嗎?」
其實,強烈的劇痛哪有瞬間消失的道理,阿爾卻還是若無其事地將觸手往於簫的懷裡鑽,將心臟的位置貼在她的身上,擺出了權無大礙的樣子。
「餓了沒有?」見他像是不難受了,於簫重重了鬆了口氣。想著他一直疼得沒有胃口,錯過了午飯,於簫忙挪了挪身子,想起身去把後勤組送來的吃的拿過來。
阿爾卻察覺了她的意思,拿觸手輕輕地阻止她的動作,然後自己稍微挪了一下,用觸手堪堪將托盤夠了過來。【別走……】他溫和地纏著她,【我來拿。】
他甩甩觸手,想要像平時一樣儘快解決掉難以下咽的食物,卻頓了頓,然後興奮地蹭蹭她,卷著她的手,央她喂他。而實際上,就是他不這樣做,她也會儘可能照顧他,哪裡用得著他提醒。
研究所給他提供的食物……與其說是食物,不如說是單純的營養物質的聚合體罷了。將他所需要的所有營養成分集中起來,沒有任何的額外成分,然後簡單地處理成黑色的藥丸提供給他。想都不用想,於簫就能猜到,這東西一定很難吃。
「對不起,只能讓你吃這種東西。」她輕聲抱歉著,一手抱著他輕輕撫摸,另一手拿了個藥丸,放進他嘴裡,「你快回家吧……在那裡,就什麼都好了。」
阿爾卻只恨不得托盤裡那些很難下咽的食物能多一些,多到她永遠也喂不完。